第一卷 燈昏月明時 第十一章 月滿西樓人團圓(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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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在秀女中地位並不算低微的陳若兮,在殿選裏卻成了十足的卑微,成了所有人裏最後進入接天亭接受封賞的一組。同組的女子也是這最後一批秀女裏地位低微的,但好歹也是工部鍾侍郎的獨女鍾盈盈,陳若兮與之比起來也沒未顯出多少尊貴來,走在一起她一直仰著頭,眼角瞟都不瞟她一眼。
領她二人入亭的宮女正是惠州州牧齊朝潮之女齊木槿,現任昌祐皇帝的寢宮司籍。她見陳若兮看她,就一言不發的任她看,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會說話的眼睛低垂著不透露一絲性情。
小氣。陳若兮心裏嘀咕著,就看她抬眼對上了她的眼,露出了笑意。天啊,她會讀心術?!陳若兮還驚訝著,人已經走進了接天亭,旁邊的鍾盈盈已經施施然跪了下去,她連忙手忙腳亂的跟著跪下去。還沒等兩個人配合好步調問安,就聽見皇上開口了:
“免了吧。”
兩個人一驚,陳若兮明顯感受到鍾盈盈責備的氣場,抿了抿嘴,兩個人站起來。齊齊抬起頭,看見桃花眼的老皇帝一點疲憊的意思都沒有,正興致盎然的打量陳若兮呢,這四隻眼睛一對上陳若兮心裏就慌了。腦子裏也就剩下仨字:“大不敬”!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低下頭,才發現一起站起來的鍾盈盈一直乖巧的低著頭。又闖禍了?答案是肯定的。卻聽見皇上的笑聲:
“剛才一個勁兒盯著朕的宮女看,現在又盯著朕看,膽子真不小嘛。”
陳若兮驚得一身冷汗。皇帝的確是笑著說的,但是誰知道他那笑不見底的桃花眼裏真正想不想笑,說不定是個笑著說:“拉出去給朕斬了”的笑臉皇帝,難不成六皇子就是得他的真傳?聽說皇上很喜歡六皇子,一個頻率一個波段,所以很合得來?陳若兮心裏衡量著,又是一個冷顫。
“說說,看出什麼了?”
她抬頭,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皇帝,突然整個人放鬆了,那雙眼睛是真的在笑!“回皇上的話,木槿姐姐長得漂亮。”齊木槿聽了,剜了她一眼,笑了笑,又匆忙低下頭去。因為皇帝正若有似無的看了木槿一眼,周圍妃子間的氣場剛要生變,就聽見皇帝已經在問陳若兮:“還有呢?”
她吞吞口水,要說溜須拍馬的話難免有點心虛,開口說:“木槿姐姐長得漂亮我就多看了兩眼,不足為怪。萬歲爺我卻不敢多看。”說著抬起頭看看正耐心等著她繼續編的皇上,接著說道:“家師總是稱頌萬歲爺是千古一帝,有蓋世之雄心,傑人之襟魄。若兮早就想著能一睹聖顏了,也是想趁這機會多看兩眼,但若兮膽子小,不敢看。”
“不敢看不是正看著嗎?”他挑挑眉毛,她連忙低頭認錯:“若兮知錯了。”
“這丫頭不想自稱奴婢,口口聲聲念自己閨名。”皇帝話語間是責備,可語氣一點也沒有責備的意思。陳若兮心中佩服皇帝的跳躍性思維,自己自稱了這麼久,也就他老人家一語道破,皇帝真不愧是皇帝,什麼事都逃不過他的灼灼龍睛。
陳若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接著說:“朕要是讓你跟著木槿做宮女,你是不是還要口口聲聲說‘若兮知錯了’啊?”皇帝模仿她的聲調說,太後和皇妃們都笑得花枝亂顫。
誰知陳若兮垂著眼睛作恭順狀,撇撇嘴,回答道:“若兮知錯了。”這回連皇帝也笑了。發現自己學的不像了吧,我這是原版。笑夠了,皇帝想起陳若兮旁邊的鍾盈盈,問道:“你是工部侍郎鍾朝潮的女兒?”
鍾盈盈聽到皇帝終於想起她來了,連忙伏身回答:“回皇上,奴婢家父正是工部左侍郎。”這“奴婢”二字剛一出口,她就有點後悔,因為麵前坐著的幾位又忍不住要笑了,最後還是忍住了。鍾盈盈幾乎是憤怒的瞪了一臉無辜的陳若兮一眼。
“高祥,念吧。”皇帝指了指鍾盈盈對高祥說。高祥行禮,捧起詔書,展開。陳若兮剛要跪下一同聽旨,就看見皇帝衝她擺擺手,讓她站到一邊去。原來同組的秀女封詔也是分開宣讀的啊。陳若兮了然的低下頭去,就聽見耳邊響起高總管那標準公鴨嗓:
“封,從二品工部侍郎鍾旗之女鍾氏為榮親王福祐親王妃。”
聽到這則冊封陳若兮唯一想到的就是希望鍾氏的孩子能隔代遺傳,別像二皇子那麼黑,當然男孩子是沒有什麼所謂的,不過人家都說女兒像爹,這一個姑娘家長得跟泥鰍似的,實在是前途堪憂。陳若兮還徑自為鍾氏搖頭的時候,回過神發現亭子裏隻剩下她和皇帝兩個人了。
兩個人?慢著…難道剛才念過冊封了?!
怎麼隻剩下我(和皇帝)了?
鍾氏提前退下不說,太後和那些妃嬪呢?宮女太監也悉數退下了。
陳若兮回頭張望,隻看見高祥搭著拂塵低頭戳在亭子門口當人肉門柱。桌子上還放著一卷黃詔,無疑是給陳若兮的,看紅蠟封還沒有開啟,她鬆了口氣。
“你不好奇朕為何獨獨不冊封你嗎?”
“聖上自有裁斷。”她低著頭,眼角卻泄露忐忑,不住往表案上的金鳳銜詔瞟。
皇上本是背對著陳若兮站著的,此時才轉過身來,手上拿著那個被她盯得快聚光冒煙的詔書,“你爹進京了。”
陳若兮遲疑的抬起頭,看著老爺子漆黑如墨的一雙烏瞳,深不見底,讓人不寒而栗,不庸置疑的,他在等陳若兮作出反應。“若兮並沒有聽說。”
“昨天永泰侯求了朕一個恩典。”皇帝平靜無波的聲音說道。陳若兮作木偶狀乖乖靜聽。誰知皇上的跳躍性思維又出現了,話鋒一轉,“朕想起了朕年輕的時候,你知道朕和你爹曾是結拜兄弟嗎?”
陳若兮身體一顫,結拜兄弟?陳若兮的爹和皇帝竟然是義結金蘭的兄弟?慢著!剛才他說“曾”,“曾是”是過去式,那現在不是了?為什麼?她正在胡思亂想的表情看在昌祐皇帝眼中十分有趣。“放縱於江湖的那些日子是朕一生最自由的日子。”說著,陳若兮溫順的表情在他眼中與那個女子的麵容漸漸重疊。“你願不願意做皇後?”
陳若兮還在地頭沉思中,一瞬間沒反應過來皇帝的話已經又跳躍回到她身上,待她消化了他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腦子裏的震撼感比病危通知還要有過之無不及。
她兩眼一黑,老爺子吃嫩草吃上癮了!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真心實意地呼喚過:“Oh~Mygod!”
“什麼?”兩個字好像從昌祐皇帝鼻子裏哼出來的,好啊,朕封你做皇後,你卻要去做賣糕的?!
“沒…皇上…這個…沒寫在那玩意上麵吧?”陳若兮目光探究的瞟向他手裏的金鳳銜詔。越龍國金鳳銜詔並非乾隆發明的勞民傷財的金鳳凰叼著詔書從午門滑向宣召大臣的儀式,而是對這種詔書製作形式的命名,此種詔書由鍍金朱砂桃木雕刻的銜珠鳳凰做軸,金絲蟒紋絹布做底,極盡奢華之能事的一種詔書。即使是越龍國,詔書也並非所有都是金鳳銜詔,隻有諸如封王冊後、褒賞軍功、詔賜狀元時才會使用金鳳銜詔。
皇帝鼻子冷哼,“朕越龍國的金鳳銜詔到你嘴裏怎麼就成‘玩意’了。說說你背地裏是怎麼叫朕的,不怕朕治你個大不敬?”
老…皇上果然是皇上,堪比太上老君,連她心裏瞎叫叫他老爺子他都知道,陳若兮一抹冷汗,歎口氣,皇上跟她侃天,她把風也要奉陪。“皇上英明。”
說著,她也不卑躬屈膝的了,抬起頭對上這個比她爹還她爺爺的皇上,想她在現代見過的最大官就是“人民的公仆”國家主席,那還是在電視上。穿越到這裏還沒見著九門提督就碰見皇帝兒子,這回還跟國家元首單獨約會小亭子,無上榮光。
怎麼這麼倒黴呢……
“本來是怕的,但是皇上威嚴卻不失慈藹,一定不會治我的‘大不敬’的,是不是啊,皇上?”自己咧嘴一樂,巧笑嫣然,看在昌祐皇帝眼中,終不是那個人,即使是她又能如何?他釋然,也不再繃著臉了。
“丫頭。”
他一叫,陳若兮連忙屁顛屁顛的回應:“丫頭在。”
他一笑:“當真不想做皇後?”
陳若兮輕輕笑起來,爽快地搖頭,“不想。”
“為何?”老爺子笑眯眯的看著她,但是卻不使人感覺是隻笑麵虎了。“皇上以為天下的女子都想做皇後?”
他不語,陳若兮恍然出神,轉頭看著一池蓮花,“並蒂蓮花,比翼飛鳥。不求黃金千百祿,隻求生世一雙人。”她轉身,眼裏含笑,明知不可說,卻要說,腦海裏隻有上官婉兒惆悵空洞的回眸一瞥,話就流瀉而出:“弱水三千,皇上可會隻取我一瓢?”
“永祍啊…你不懂你父皇的寂寞。若有那麼一天,天下女子都是你的,你便會明白了。能否愛你所愛,而且為所愛之人所珍愛,才是幸福。”
“既終將負我,又何必來尋!既要了天下,何必偏要執著我這殘花敗柳!此生不求他物,隻求生生世世,與君訣!”
“隻要永祍把我當作雲慧,雲慧心裏就隻有永祍一人。如若不然,雲慧也隻能向天下女子一般,將永祍作為皇帝來敬愛。”
他一生中三個何其重要的女人對他所說的話,又重現眼前。兩個已經被他親手所害,讓他懊恨終生,剩下的一個,他卻怎麼也無法擇清兩人之間,是情彌堅,還是利彌深。
昌祐皇帝眼中掠過的迷茫隻在刹那,陳若兮也有一瞬感到了戰栗,那樣的感情並非發自她青澀的內心,仿佛被人占據了身體,控製不住地流露出濃重的哀愁,聲音如泣如訴。
“陳若兮,聽旨!”
她雙腿一軟,跪倒在地,皇帝冰冷的聲音敲打著凝滯的空氣:“永泰侯庶女若兮,聰敏靈巧,秀外慧中,深肖朕躬。”陳若兮的心跳幾乎停止了,隻等著攥緊金鳳銜詔未開封的紅蠟的皇帝微怒的聲音響起:“朕欣其德,封為……崇若郡主。”
“謝主隆恩。”
陳若兮深深叩首,仿佛時光流轉,似回到了數十年前泛黃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