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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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冬去,初春懷暖時節
陽光開始穿透雲層,偶然拂過----是厚實的,令人溫暖的光芒。
樹上漸溶的霜雪終於支撐不住墜落,空剩那枯黑的枝杈,在空中僵硬的晃動,又歸於平息。
墓園中的小徑不見堆積的冰雪,顯然曾有人細細清過。
在碑前的香爐插上三炷香。絲絲雲煙,飄渺入空,模糊了碑上字跡的筆畫。點點熱度,似乎驅散了些石碑的冰冷,迷亂了人的心智,令思緒漸漸淩亂。。。
跪在碑前的人,烏黑的長發用翡翠發簪細心的挽成一個髻,在陽光下閃著點點烏亮的光,正出神地望著前方。身上的長襖沾了些初晨的水露,不知已在此跪了多久。
身後傳來些微的聲響,由遠至近,停在不遠處的樹下,靜靜地看這跪著的人。
於是輕不可聞地歎氣,對麵前香爐後的石碑輕啟朱唇:“姑姑,小輩過陣子要出遠門。。。怕是。。會有些時候不能來看您了。。。。對不起。。”
繼而俯身下拜,那水珠隨著動作滑落,在襖上劃出條條潮濕的紋路,起身朝樹下的人走去。
******
“你回來了,韓叔叔。”正無聊地捅著窗紙玩的伍五望見那上香歸來之人,便出屋相迎。不等韓紀元伸手,她便習慣地主動把右腕放進他手中,又衝另一人翻翻白眼,沒好氣的一哼“怎麼你也在阿,顧自在。”
“什麼叫"也"啊!”顧自在不甘示弱地回瞪“我若是不去接你最親愛的“韓叔叔”,這傻瓜還不知會在那兒跪多久呢!”
“好歹我是長輩,你怎麼可以直呼姓名!”
雖然這丫頭自小與紀元親厚,但這待人的態度也差得太多了吧!
“五兒,不得無理。”紀元嘴上雖是責備,可無論是語氣還是注視著五兒的雙眸,都透著寵溺和笑意。
五兒撇撇嘴不以為然,仍斜著眼睛向顧自在瞥去挑釁的一眼。
顧自在忍著脾氣,把頭轉向一邊,當成沒看見。
就算發脾氣也沒有用,誰叫這丫頭是“他”留下來,又被紀元溺在蜜罐裏長大,打不了罵不得。偏又生得伶俐,嘴甜總討得長輩們慣著。以致現在這樣無法無天。
十五歲的大姑娘,都已到婚齡,愣是不懂廚藝,不精女紅,琴棋書畫一概不通。好在小時有紀元哄著教,才不至於目不識丁,現在也勉強會些詩了。可一個女孩子家連貞女烈女轉也沒讀過,成天隻在府裏和下人們玩鬧,把韓府攪得雞犬不寧,像什麼樣子!就紀元還當個寶似的寵著。
顧自在心裏鬱悶。說來著孩子也怪,憑誰都能處得好好得挺親近,怎偏就和他有什麼隔世仇似的。從小就說話沒大沒小,現在更是見了麵先練瞪眼,就是對顧悠然也不見這樣啊!他到底什麼時候得罪這小魔頭了?!
趁五兒的注意力都放在韓紀元身上,顧自在解恨地朝她揮了揮拳——死丫頭你就得意著吧,有你哭的時候!
沒想五兒就像腦袋後麵也長了眼睛,突然回頭飛來一記眼刀,倒把正自暗爽的顧自在嚇了一跳!
“你你你你。。。你作死啊!!”顧自在跳腳。
五兒回他一大白眼加舌頭。
韓紀元在邊上笑看他倆鬥鬧,修長的手指不自覺的一次次滑過五兒腕上那佛珠平滑的表麵。
這串珠子,是五年前在那人最後躺過的椅子上發現的。是他生前從不離身的物品。
紀元把它戴在五兒手上,每當看見總不禁摩挲細看一番,以致五兒現在每見紀元就條件反射般伸出手來。
那倆冤家對瞪到眼酸,五兒終於不再以目光蔑殺顧自在,收回視線,轉而看向牽著她的韓紀元——
這些的叔叔裏,五兒最喜歡韓叔叔了。
尤其是在細彎的柳眉下,他那雙不可忽視的眸子。披覆上長密的睫,宛如暖陽下,綠蔭環繞著的如鏡湖麵,泛著點點如水般溫柔的光。薄軟的雙唇,是自然的粉色,不帶任何粉飾。唇角此刻微微上揚,正平和的微笑著。這一笑又牽動起眼中流動著微波,濯濯生輝。
就像春陽破冬時的一束明亮溫暖的陽光,令人忍不住靠近。而舉手投足間透出的儒雅,穩重又不失清靈之感,更令他似初春時的微風,帶著生機與複蘇的氣息,拂過心間,沁人心脾。
五兒向來喜愛韓紀元這注視著佛珠時的神情。雖然不知該怎麼描述它,但是——
(韓叔叔又變"漂亮"了~~)
五兒邪笑著,壞壞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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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五年前的變故後,斷了係線的幾人終於是分道揚鑣:洛梵留在江南繼續經營鏢局;末秋則於次年不知所蹤,至今毫無音訊。
悠然自在隨紀元子夜並伍五避人耳目回到京城時,兩座王府與其家財早已不複存在,二人尚書職務,王爺之名也免去廢除。雖是有所準備,可憐悠然自在龍子鳳胎,竟落得平明布衣下場。連個住處也無,隻得常住韓府上。
而韓家也受牽連未能幸免——破去家財半數不說,韓似風不堪朝中留言提前辭官,韓廣韓似山的辭世更是雪上加霜。韓氏主業一落千丈,眼見門道中衰。韓家其他子弟早已趁家利業,爛攤子便全落在韓紀元一人身上。
好在家底未破,韓家多輩的關係線索也不是那麼輕易就斷。紀元也非無才之人,又尚有聶子夜及雙胞胎在側協助,還有伍府大量資金可供救急,兩三年便逐漸好轉,扭虧為盈。
倒是顧自在不平,曾罵顧承歡——“無情無義,連自己人也不放過。就算是為了樹立帝威也不應把人往死裏逼!”
聶子夜卻道:“王爺私自出行多年未歸,已犯欺君罔上之罪,本應依法處置。懷恩帝未下流放之令,將此事不了了之,已是顧及兄弟之情,人盡義至。王爺如此說來,莫是想一覽大漠風光?”
顧自在啞然。
唯一讓大家皆大歡喜的是,容貴妃之墓曆經阻礙終得以順利遷回韓家。入土於浩然山韓氏祖墳,另韓氏子弟得以時常祭拜,了卻眾人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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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後,一行四人在韓府後院裏悠閑的散步。正是春色初始,天寒未卻。這兩季交融之景也別有一番趣味。
“那麼,我離開的這段時間,韓府還請多多照顧了。”韓紀元漫步於前,隨意撚動枝上新抽得嫩芽。
“怎的這樣突然?”顧自在自身後訝異道。之前紀元可從沒提過這事。
幾人的關係確是有所緩和,但令人驚訝的是,一向看不順紀元的顧自在現幾乎成了第二個聶子夜——無論是會客訪友,論商協議,整日跟著韓紀元往東向西。當然還是一樣總拖上兄長顧悠然。最後演變成紀元“一人出行,全家出動。”
子夜也曾嘰他:“誰說韓家不行了?你看著王爺還是咱家當差的呢!”
雖然韓府有所恢複,但務事仍以韓紀元為主心,怎麼能這樣說走就走。
“不,其實已考慮許久。隻是當時五兒尚幼。。。。現在看來韓府事物也已穩定,就算我離了幾年應也不成問題。”
“可。。。是了,依五兒現下年紀說不定也該。。。你諾是幾年不回,難道由我們做主?”顧自在有些不自然的吞吐。雖然他和悠然也算是五兒的幹爹(叔叔?)之一,但五兒自小是紀元在照顧,他們不過有名無實。(五兒:你連名也沒阿~)雖是情急下挽留紀元的臨時說辭,這話出口,有種想把人家女兒攆出去的感覺。
韓紀元知道顧自在的意思,也明白他並無惡意。輕歎一聲,道:“五兒雖說由我們親手帶大,但他畢竟是伍姓。那麼如果是“他”,會怎麼說呢?”
冷不丁提到那人,所有人的心湖都像掉入了一顆石子,傾刻激起層層漣漪。不約而同地沉默,平和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這些年,他們嚐試遺忘,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起那人。但雖已多年,他的音容笑貌,風韻神情,甚至是吃飯喝茶時的細微習慣卻還是時不時地出現在眼前。這真實得可怖的幻影,仿佛伸手可及,又一觸即滅,令人的心如溺水般沉重。
頓了片刻,韓紀元才緩緩道:“五兒自小頑皮,不能照顧自己。大小姐般養大,也懂不得人情世故。隻怕若是出了閣,不能再處處照顧她,會受委屈的。”
那也不能守閨一輩子吧!顧自在心怨。
畢竟是女大當嫁。雖是他無意提起,無兒也確是到了這樣一個年紀。
似是聽到自在的心語,紀元背對他,玩弄手邊枝杈上一顆青澀花苞,道“若真是要嫁,倒不如找個上門。隻要人好,五兒滿意,其他都可以隨便。以韓府現狀多幾口不成問題。”
顧自在聞言,隻能無奈:“我說你會不會也太寵那丫頭了!”
韓紀元沒有回頭,隻是對那花苞露出一抹淺笑。
[記憶中那人柳眉微蹙————
(好容易養大的女兒為什麼要去伺候別的男人?就不會找些男人伺候她?)]
————你的話,我一直都記著呢。。。。
幾人各懷心事,默默無言。顧悠然這次先打破沉默,將話題引回正軌:“師兄想上哪去?”
紀元這時已跢至一邊牆角,俯身看出生的草尖,淡淡道:“三山五嶽,海湖江河,隨意走走罷了。”
“隻你一人?”顧悠然瞄一眼身邊一直垂著頭一言不發的人——最應驚訝的人卻是一臉平靜,使早已知曉了?
“嗯。。”輕輕的,仿佛太息般。
顧悠然感覺胸口有些悶。不知道是不是年齡的關係,變得愛回望過去。那些在江南的日子。
雖然辛苦,幾人也誰都看不慣誰,但畢竟是在一起,一起歡喜一起悲。如今卻隻剩回憶,物是人非,再找不到相同溫暖的氣息,聽不見魂牽夢縈的聲音,感覺不到彼此不說出口的關心。
都走了,一個一個,由滿滿的“我們”變成空蕩的“我”。
總是這樣,想要什麼就不可得,或是得到了又總抓不住。為世事總是向最壞的方向發展。難不成這人生隻是無望?
感覺到眼裏泛起的熱潮,不願讓他人看見,顧悠然咬著下唇,無言轉身離開。顧自在仿佛還想和紀元說什麼,猶豫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而一開始便站在一旁保持沉默的聶子夜,打卻迷茫的雙眼似是而非的看著腳下的卵石路。此刻朱唇輕啟,是幽幽的八個字——
萬事將休,似休非休。
韓紀元的背影猛然顫抖一下,而那顧悠然竟像逃一般奔出了庭門。
又是一年春來。
很快,滿園的花兒就又要開了。會開得像那時一樣,那麼鮮豔,那麼眩目。我仍會在花叢中蹦跳著想撲住幾隻無辜的花蝶——
而你呢?
還會用你嘲弄的笑,看著這一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