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沉，無雲的天空仿佛被潑了一層油墨，駕校裏的人陸陸續續離開，連門衛張大爺養的那隻肥貓都知道天黑要回家吃飯。
    想見的人沒有等到，吳蠻身心俱疲。
    孫思奇送走幾個女學員，一臉春心蕩漾，回頭看見吳蠻還坐在那，驚奇道：“你還在等啊？大哥，我都說了他不會來的”
    吳蠻吐了口氣，站起來。
    孫思奇朝他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一家新開的酒吧，妞特別多，有沒有興趣？”
    吳蠻：“沒興趣”
    “我就知道”孫思奇和他一起往外走，“下午你和車恩俊聊了什麼，真不跟我講？”
    “我還是那句話，知道太多並不是一件好事”吳蠻認真地說，“你這個性格，還是不知道的好”
    孫思奇眯著眼睛看他，“我懷疑你在內涵我”
    “我沒有”
    “你絕對有”
    “真沒有”
    “……”
    孫思奇把吳蠻送到家門口就直接掉了個頭開走了，車是吳蠻的，孫思奇為什麼不開自己的車，他給出的答案是：“我車小，坐不了那麼多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好像是從池野走後吧，每一次回家吳蠻都要在門口停頓片刻。一想到這扇門後並沒有人，他就總覺得兩隻手在跟他作對，不想推開，沒有勇氣。
    池野的到來和離開，就像前不久席卷過這座城市的台風，都是突然遇見，又突然散場。
    吳姝女士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吳蠻剛給池野發去一條微信，手指擱屏幕上隨便滑兩下，一連三四十條信息石沉大海，吳蠻懷疑池野把他給屏蔽了。
    “小蠻，過兩天我就回家了”
    聽到這句話，吳蠻頭更疼了。
    然後他就聽到吳姝又說：“你表姐休假了，要跟我一起回家住一段時間，你要有時間就再收拾一間客房出來，沒時間就叫你表姐睡阿野那間”
    吳蠻下意識問：“池野睡哪？”
    吳姝說：“跟你睡唄”
    吳蠻原本閉著的眼睛睜開了，喉結輕微滾動一下，很長時間沒說話，電話那頭吳姝叫了他好幾遍，他才像大夢初醒似的訥訥地”嗯”了一聲。
    “累了就早點休息”
    “知道了”
    手機扔在一邊，吳蠻癱在床上放空大腦，側過臉看見床單上的恐龍圖案，沒忍住伸手摸了摸。
    第二天上班，吳蠻和孫思奇兩人都遲到了，孫思奇遲到是因為昨晚玩得太激烈，吳蠻則是因為車被孫思奇征用了，偏偏早高峰打不到車。
    王小煥叼著根油條從遠處一路小跑過來，“你倆怎麼現在才來”
    孫思奇打了個哈欠，“你這麼火急火燎的又是什麼事”
    王小煥看向吳蠻，大眼睛珠子轉了轉，問：“你來的路上沒碰見池野？”
    吳蠻一怔，“什麼？”
    “池野啊！剛走！”王小煥有點急了，“早上來退學的，剛辦完手續”
    她話音還沒落下，吳蠻已經往回跑了。
    別走。
    別再一聲不響地離開。
    別這麼殘忍。
    別這樣對我！
    吳蠻邊跑邊在心裏呐喊。
    王小煥說池野剛走，的確是剛走，吳蠻追出大門一扭頭就看到了一個拉著行李箱的小孩。
    熟悉的行李箱，熟悉的身影。
    “池野！”
    這兩個字從嘴裏蹦出來的時候，吳蠻被自己嚇了一跳，喊個名字喊出了血海深仇的感覺，也是沒誰了。
    池野當時就站在路邊，低著頭看手機，聽到有人叫他，後背明顯僵了一下。
    吳蠻大步走過去，二話不說先把池野的行李箱搶來，東西在他手裏，他就不信人還能跑了。
    池野抬起頭。
    兩個人的視線在暖陽下相互碰撞。這一瞬間，吳蠻不知道該說什麼，喉嚨一陣發緊，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你”他頓了頓，聲音有點硬，“跟我回去”
    池野一動不動，也不說話，就隻是看著他。
    吳蠻想去拉他的手，但被他躲開了。
    “我為什麼要跟你回去”池野說，“你是我什麼人啊？親人？朋友？還是教練？不好意思我剛剛已經從你們駕校退學了，我不是你學員了”
    “池野！”吳蠻沒忍住喊了他一聲，喊完又覺得很不妥，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別鬧了，行嗎？”
    池野靜靜地看著他，”嗤”地一聲笑了，反問：“我鬧了嗎？”
    吳蠻一愣。
    “你拒絕了我，還不給我走，這是哪門子的道理”池野語氣裏透著冷漠，“你把我想得也太低賤了吧”
    吳蠻是真沒想到池野會說這樣的話，低賤兩個字太傷人了，吳蠻不知道池野是什麼心情，反正他是挺受傷的。
    “我從沒把你和低賤兩個字聯想到一塊去，我隻是想關心你，我怕你在外麵遇到困難，你如果不想和我回去，那也要告訴我你現在住在哪裏”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池野漫不經心地說，“吳蠻，你想管我，總該有個身份不是嗎？”
    幾句話說得吳蠻臉都白了，他一直認為自己和池野的關係已經不止是朋友那麼簡單，他們像親人一樣睡在同一個屋簷下，沒有血緣關係卻親密無間，每天一起早出晚歸，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這一切的一切，現在皆因池野的一句話變成了蒼白無力的想當然。
    吳蠻張了張嘴，活了三十幾年，這還是頭一次被人問得啞口無言。
    身份。
    沒有身份。
    他和池野唯一的紐帶已經在剛剛被池野親手解開了，他們現在的關係隻能歸結為相識一場。
    今天他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今後就是即使在路上遇見也不會打招呼的熟人。
    這樣的結果，吳蠻光是想想就覺得難過，然而他又實在想不到解決的辦法。
    這時，一輛蔚藍色出租車穩穩地停在麵前，師傅搖下車窗看著他們倆。
    “你倆誰叫的車？”
    吳蠻茫然地看向池野，後者垂下眼簾，輕輕地說：“我叫的”
    他說完想從吳蠻手裏接過行李箱，但吳蠻不知道是哪根筋突然搭錯了，他提起箱子，在池野詫異的目光下把行李箱塞進後備箱，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攥緊池野的手腕，用一種近乎粗暴的方式把人拽進了車裏，前麵出租車師傅”欸”了一聲，小聲嘀咕著什麼。
    吳蠻把不安分的人死死扣在懷裏，抬頭冷冰冰地說了一句：“去三興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