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犀利。謝昭心下一震，他須臾不敢看輕文侯，卻也想不到這個深入簡出、據說成日隻與花草蟲魚、絲竹佳麗為伍的老人，一旦開口，便直指命脈。
    “近五年之內，八鎮若覬覦神器，無異求死之道；可五年之後……”謝昭斟酌道，“戰事成敗，昭不敢妄議。”其實他心裏想的是，五年之內，以朝廷之力——這包括帝君禁軍五萬、五侯麾下精銳共十萬與各地勤王軍約二十萬——與八鎮的十六萬常備軍抗衡，興許能以微弱優勢勝出；而在五年之後，安寧將消磨京城直屬軍隊的戰力，而八鎮向來以戰養軍，戰鬥是他們生活乃至生命的唯一意義，五年後……謝昭忽覺一陣刺骨的寒意從領口灌入，不由一個激靈，舉目再看，葉南正慢悠悠地將目光從他麵孔上移走。
    “文侯大人，八鎮同氣連枝、已逾百年，雖說七年前烈侯之亂令八鎮元氣大傷，可若掉以輕心，隻怕有朝一日，會成烈火燎原之勢。”謝昭斟酌道，“因此，我有意上奏陛下，請旨命八鎮遣質入朝，一來可以對八鎮有所約束，二來也可以借機一窺八鎮玄妙……”
    “哈哈……景、休、傷、驚、開倒還罷了，這五鎮將軍妻妾成群，嫡子抬抬身子便能生一個出來，生、死、杜三鎮，百餘年來，代代都是一脈單傳，貞侯要他們把獨子送入朝中，真是與虎謀皮，逼人謀反哩！”葉南哈哈大笑，眼裏閃著狡謔。
    “生鎮、死鎮、杜鎮若行大逆，昭倒求之不得。”謝昭失笑了，很直率地說，“無奈依昭之見，權衡利害，這八鎮質子必會如期入朝。”
    “來得京城，可不就是在貞侯掌心裏翻筋鬥了嗎？”葉南將花似的少女擁入懷裏撫弄，指著垂頭微笑的謝昭道，“小沁，來，侯爺再教你一句，放眼帝君腳下，人人你都可以得罪，隻不能開罪了這位謝貞侯。”
    “文侯取笑了。”謝昭把身軀往後移了移，又道，“文侯若覺得此議可行，昭明日便上奏帝君裁奪了？”仿佛他的一舉一動，都要先得到葉南首肯。
    葉南嘿然笑道：“舊時葉堂燕，銜泥入謝家……今日朝野，貞侯即便想要一手遮天，也易如反掌，何勞動問我這老朽之人？”這也是實話。帝君懶於治政，五侯、六尚書、八部郎官的奏章，總是看也不看便發回麟閣裁處，謝昭是麟閣首輔，那些由他呈遞的本章，無非是到禁中轉了一圈，再轉回他手裏批一個“可”字而已。可這實話聽入謝昭耳內，卻像是有人提著他耳朵往裏灌水銀，竟叫他刹時虛汗淋漓。葉南笑吟吟地坐視謝昭起身後退一步，撲通一聲雙膝著地。
    “昭心惟天可表！若有不臣之意，必死於亂刀之中。”年少得誌、聲震宇內的貞侯，這時竟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般落下淚來。
    葉南撇撇嘴：“起來起來！隨隨便便就賭咒發誓的像什麼樣子。”“不滿”倒大於“感動”似的，吩咐少女道，“小沁，去……把謝侯爺扶起來。這麼往地上一趴，旁人還道謝侯是靠屁股吃飯的呢。”這麼粗俗的話由風神俊雅、皎若蟾宮的葉文侯說出來，別有一番妙趣，使天性活潑的少女撲哧撲哧地笑得亂顫，謝昭怔忪之後，也臊紅了臉。
    “希俊啊，老夫生有六子，人稱六駿，可老夫卻覺得，倒是你這非親非故的謝希俊，脾氣品性，與老夫最為相投。”葉南閑散地說，這已有把謝昭視若子侄之意了，亦是對對方最親近的慰藉，“你啊……你，”他從竹榻上直起身子，把謝昭的手握在手裏拍了拍，笑道，“萬般都好，隻是心事太重，老夫與你相識八年……”——“是十一年零三個月……”謝昭心道。“隻見你開懷大笑過兩次……希俊，我看你至今膝下猶虛，和這也不無關係。小沁，”葉南轉麵，“去把桃根、桃葉叫來。”
    老頭子東一聲、西一聲，叫謝昭雲裏霧裏，心裏的疑惑卻在少女很快領來的一雙璧人跟前煙消雲散。這是一模一樣的兩個美人，都穿著樂工的錦衣，發似子夜、麵如白晝，星眸流轉、唇若噙珠，纖纖一握的腰身下，流水般亭亭著兩條極纖頎的腿。
    “姐姐桃根，弟弟桃葉。”小沁嘻嘻笑道，“今個兒剛滿十六。知道貞侯您不愛處子，文侯大人特別囑咐，給破了身子之後才好孝敬貞侯您。您若不收……”她倒乖巧，立即把謝昭遜謝的話堵在了嗓子眼裏，“可就拂了文侯大人的美意。”
    謝昭心裏不願，卻還是笑了笑，弓身道：“昭愧領了。”
    “哈哈……這鸞鳳之歡，謝侯毋要辜負。可惜老頭子體力不濟，否則定要與謝侯共享雲雨極娛。”葉南在謝昭耳邊笑道。謝昭苦笑不迭，心道，隻怕下一次來拜望文侯，他一定要將這鸞鳳是怎麼歡、怎麼娛的行止一一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