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我被喬尼連拖帶拽的帶到了Levis的住所。
    那是一套看起來很不錯的小院套，房前還有一小片綠綠的草坪。美國小鄉村的空氣比起大城市裏要好上許多，我被這恬靜的環境吸引，像個看到新奇事物的孩子一樣，問喬尼：“這就是黎輝的住處？天啊，真的很不錯，你是怎麼找到這裏的？”
    “鄭欣，不要緊張，或許他真的不是你的黎輝。”喬尼拍拍我的肩膀，將我從車子裏拉了出來。
    我隻要一緊張就會話多，這個老毛病喬尼竟然發現了。我隻好笑笑說：“是啊，也許你是對的。我應該麵對。”
    說完，我像鼓勵自己似的在喬尼前麵走向院子。
    院子隻有圍欄沒有門，我們徑直走到了房門前。這條路僅有短短的十幾米，而我卻像走完了萬裏長征一樣，心裏狂跳不止。
    搭在門鈴上的手試了很多次還是沒有勇氣按下去。
    “鄭欣，沒事的。拿出你的勇氣，做給我看。”喬尼的手一直按在我的肩膀上，為我加油打氣。
    我點了點頭，然後目光又向門鈴投去。
    想了這麼多年，念了這麼多年，現在的他就在這個木板的後麵，他在做什麼，他是否能感應到我就在他的周圍，他是否還能如當初般對我說“好久不見，我好想你”。
    我胡思亂想的毛病又犯了，明明一切的答案隻要我打開這扇門就能知曉了，但我就是缺乏麵對的勇氣。
    最終還是喬尼的手按在我的手上按響了門鈴。
    “是誰？等等。”黎輝的聲音從門後透出來。然後是他跑來開門的腳步聲。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黎輝打開了門。“是你們？”黎輝疑惑的看了看我們，然後沒有半點感情的問，“有什麼事嗎？Levis還沒有出院，如果找他就請到醫院去吧。”他這話明顯是對喬尼說的，他竟然半點沒有注意到我。
    “我們不找Levis，不請我們進去坐坐嗎？”喬尼答道。
    “如果沒有事情的話，請回吧。”Levis冷冷的回答道。
    “黎輝，你比Levis還要冷淡，我們又沒有惡意，你為什麼要拒人於千裏呢？”喬尼微笑的看著黎輝。
    現在完全變成了喬尼和黎輝的談話，我早已失去了語言的能力，我的心裏亂得不像話。
    “對不起，我不是黎輝，躺在醫院裏的那個人才是黎輝。雖然我們的英文名都是Levis，但請你不要弄混了。”黎輝嚴肅的答道。
    他不肯認我，他不肯看我、和我說上一句話，他甚至不肯承認自己就是黎輝！
    “不，你是黎輝，你就是黎輝。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罷，但請你不要無視我。”也許是我太激動了，聲音裏明顯帶了顫音。
    黎輝和喬尼都被我的大聲嚇了一跳，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突然大叫出來，也許是感情積攢了太久需要一個出口吧。
    “這位先生，我再說一次，我叫李威，我不叫黎輝。叫黎輝的那個人現在正躺在醫院裏，如果你們是來找他的，那就請到醫院去吧。”說完，他轉身欲關門。
    喬尼眼疾手快的撐住門，喝住黎輝：“好吧，Levis。我們是來找你的，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們希望和你談一談。”
    黎輝看了我一眼，但很快就轉到喬尼的臉上，然後淡淡的說：“我們不是很熟，沒有什麼可談的吧。”
    “你們中國人不都是很好客的嗎？見到老鄉了，竟然不請我們進去坐坐。”喬尼也很堅持。
    黎輝的眼睛在喬尼的臉上看了很久，然後握住門的手鬆開了，轉身向屋裏走去。“好吧，你們進來吧。不過，我仍然不認為我們有什麼好談的。”
    喬尼將我推進了屋子。在黎輝再次否認自己的身份的時候，我已經僵在了原地，他真的恨透了我。
    關門的時候，喬尼拍了拍我的臉：“鄭欣，你再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我就馬上帶你回去再也不見他了。”
    我紛亂的心緒轉了回來，對喬尼抱歉的說：“對不起。但是，我想我們還是回去吧。他，並不想見到我。”
    “他真的是黎輝？”喬尼直到現在還在懷疑我的判斷。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什麼意思？”喬尼不解的問。
    什麼意思？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直覺告訴我他就是黎輝，這一點我十分肯定。但是，現在黎輝不想見到我，我不是應該消失的嗎？
    “他就是黎輝，對不對？”喬尼很快就掌握了我的心裏。
    “不，他不是。我們還是走吧。”我拉著喬尼竟要離開。
    “鄭欣，你的演技太假了。從你為他僵硬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們沒有找錯人。但是我們……”喬尼的話還沒有說完，黎輝就從廚房裏出來了。
    “怎麼還站在那裏？你們不是要進來坐坐的嗎？”黎輝將手裏的茶杯放在客廳的茶幾上。
    “我們走吧。”我再次催促喬尼。他卻拉著我走了過去。
    也許是喬尼知道我想要逃跑，也許是他為了給我麵對黎輝的勇氣，他的手一直緊緊的拉著我的手，一步步將我帶到了沙發上坐下來。
    “你們想要談什麼？”黎輝盯著我們看了許久，然後問了出來。
    “我朋友覺得你很像他的一位故人，可是你又否認你是他。我們覺得很奇怪。”喬尼竟然開門見山的說了出來。
    “故人？”黎輝思索了一會，然後問，“是黎輝嗎？他是叫黎輝的吧？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重要人物，但既然已經是故人了，就證明該過去的都過去了吧。”
    喬尼點點頭，“那麼，這麼說，你不是他咯。”
    黎輝淺淺的笑了出來，“我當然不是，或許現在躺在醫院裏的那位也不是。黎輝這個名字很大眾化的，重名也不是不可能。”
    “名字也許會重，但是長相也是一樣的，這也未免太巧了吧。”喬尼說話是時候眼睛一直盯著黎輝，而我卻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也似乎隻是注意到了一直說話的喬尼，而忽略了我的存在。對於這一點我不甚在意，我唯一在意的是他對自我的否定。他不肯承認自己是黎輝，他一直都不肯承認。
    是我把他害了，我是罪魁禍首。我低著頭，默默的聽著黎輝與喬尼的對話。
    “是嗎？我倒是真的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和我長得相像的人呢。如果有幸的話，我希望我可以見見他。”黎輝的語氣越來越輕浮，仿佛真的是在談論別人的事情。
    “那麼，我可以問問你是哪裏人嗎？”喬尼繼續追問。
    “我的家鄉在G城，我19歲的時候來這裏打工，已經在這裏生活8年了。家裏還有爸媽和一個妹妹，我每年會定期往家裏彙錢。我的情況都清楚了吧？我應該不是你們要找的人了吧？”黎輝一口氣說了一長串的話。
    “好吧，也許真的是我們搞錯了。”喬尼喝了一口茶，然後轉過來問我，“鄭欣，你覺得呢？”
    這時電話響了。“我先失陪一下。”黎輝站起身，向電話走去。
    “你的腿怎麼了？”我驚叫了出來。
    黎輝一瘸一拐的身形停了下來，回頭淡淡的說道：“瘸了。”
    我終於敢正視黎輝的目光，但是他的眼神卻一下子閃開了。他精致完美的臉龐一如從前，隻是多了些許歲月的滄桑，光潔的額頭上一道淺淺的疤痕很是刺眼，而他的腿卻也瘸了。我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問：“怎麼瘸的？”
    喬尼暗中握緊了我的手，我知道他在給我勇氣。雖然沒有真的哭出來，但我剛剛問話的口氣卻明顯帶了哭腔，就連聲音都是沙啞的。
    仿佛黎輝也察覺到了我的情緒一般，他歎了口氣，說：“命中注定，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說完，他就去接電話了。
    我沒有繼續追問。他已經給了我最終的答案－－命中注定。我們走到了今天的這一步都是天意，他無心再麵對過去，我又何必去揭他的傷疤？
    我就是他過去生活的一種表征，我的出現是否會給他帶來困擾？也許，真如他所說的那樣，該過去的就讓它都過去吧。
    “喬尼，我們還是走吧。”
    喬尼理解的看看我，然後點點頭。
    黎輝接完電話，我們就告辭了。
    黎輝送我們到小院門口，他一直是麵無表情，但我卻能感覺到他的心裏必定不是如他表麵上那樣平靜。
    最後，他對我說：“我不知道那個黎輝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但看你找他找得這麼緊，我知道他對你來說一定有著什麼特殊的意義。但我想勸你一句，忘記過去才能麵對未來，好好過吧，珍惜眼前的一切。”這些話黎輝是用漢語和我講的，所以喬尼不知道其中的內容。我看到了黎輝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中一閃而過的悵惘，但是很快在他臉上浮現了笑容，他拍拍喬尼的肩，說：“祝你們幸福快樂。”
    黎輝誤會了！他誤會了我和喬尼的關係！
    然而，我們誰都沒有解釋。隻是一前一後的上車離開了。
    在車上，喬尼問我剛剛黎輝和我用漢語說了什麼。
    “他告訴我一切都過去了，讓我重新生活。”我平靜的說，但心裏除去失望竟是點點甜蜜，畢竟黎輝仍然是關心、在乎我的。
    “鄭欣，你新的生活裏會有我嗎？”喬尼問。
    我點點頭。
    然後車子向城市駛去，離這個恬靜的小鄉村越來越遠，離黎輝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