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是用膳的時辰，膳房裏依舊溢滿了食物的香氣，看不清隱沒在騰騰熱氣後的臉，淳於明哲也隻一心專注於爐上騰騰冒著熱氣的食料上，宮中果真是應有盡有，再稀奇珍貴的食料也是毫不吝嗇地送往玉章宮，莫怪說天家富貴，這世上大概也隻有那個尊貴有如神祇的男子才能給與這般的榮寵吧，心中淡淡的自卑暈染開來卻無力去爭辯如鐵的事實。
    雖埋怨天意弄人，心底卻也淡淡釋懷，若是塵玉真隨了自己，隻怕是要一輩子守著蓬門蓽戶，吃著粗茶淡飯，哪來今時今日的富貴？何況現在的自己並不是一無所用，或許現今是最好的……揮去滿懷的思緒，淳於明哲靜下心掀開鍋蓋，一陣清香撲麵而來，滿滿徘徊在鼻間，唇角浮現一絲暖暖的笑意。
    這煲了將近一個時辰的沙參玉竹百合銀耳湯可是費了自己不少的心思，不過卻也值得。沙參養陰潤肺、益胃生津，玉竹潤燥除煩，百合養心益氣、清熱安神，銀耳滋補生津、潤肺養胃，這四味性味甘平甜而不膩，氣味鮮爽清新，即使是孕吐嚴重的晏塵玉也會食指大動。
    “趕緊把這東西熱熱，你們主子可等著嚐味道呢。”一抹清麗的嗓音突兀地出現在膳房門口，隨手將籃子塞進恰巧從身邊經過的宮女手中，見她抬眉覷了自己一眼，更為不快，“趕緊著呢，還發什麼呆？”
    那宮女匆匆低了頭，捧了籃子往膳房裏去了，淳於明哲目光禁不住往門口探去，隻見穿著粉色宮裝的女子正橫眉豎眼著一臉不耐煩的神情，淳於明哲來了幾次也未見過，想必不是玉章宮的人，隻是不知是哪位娘娘的侍女，竟這等的目中無人。
    “拿來給我瞧瞧吧。”淳於明哲麵上一抹淡淡的笑，出聲攔住那小心翼翼放下籃子的少女，少女微微猶豫了片刻便將東西遞了出去。
    “你是什麼人？”瞧著眼生的臉孔，又是個男子，站在門口的女子不覺往前邁了幾步，神情中雖有不耐卻也收斂了語氣，隻是探究的目光細細掃過了麵前的青衫男子。
    精致的器皿上熨帖著朵朵青花，紛繁複雜的圖案裏卻透著怡人的淡雅，握在手上杯壁淡淡的溫度，連盛食物的器皿也這般精巧，淳於明哲不由得一笑。
     見他接過瓷盅打了開來，心中幾分明白開來，不覺冷冷劃出一抹笑，“連嫻夫人送來的藥膳也要檢查，玉章宮如今真是好大的麵子！”
    嫻夫人？……
     豈不是七君入了宮的妹妹……
     淳於明哲淡淡地想著。
    這話卻是對著淳於明哲身旁的少女說的，聞言那少女不言不語著垂下了頭，過了好一會兒見還未有動靜，鼓起勇氣抬頭看了淳於明哲一眼，卻見他充耳不聞正自顧自全神關注著那瓷盅，漠不關心的神情好似未聽見一般，匆匆睨了麵色不善的女子一眼又低下了腦袋。
    一陣清香迎麵而來，溫熱的米香透著淡淡的草香，淳於明哲略略思索，“這是竹茹粳米粥吧？竹茹能除胃煩不眠、療妊娠煩躁，配上性味平和的粳米正對上靜妃的孕吐之症，能想到這道食療，嫻夫人的確是費了不少心思。”
    見他一語便道出這瓷盅中的東西，女子麵上幾分詫異，目光更為謹慎地定在青衫男子身上，“你究竟是什麼人？”
    “在下淳於明哲。”見著她困惑著皺了眉，淳於明哲淡淡地笑了，“姑娘許是不知曉的，隻是在下受了皇命照料靜妃的飲食，方才也並無惡意，若是有所冒犯也請嫻夫人和姑娘見諒。”
    什麼姑娘？什麼見諒？……
    仿若聽到了什麼稀奇的話語，女子愣愣瞧著麵前的男子怔怔著回不過神，搞不清這人是從哪冒出來的新奇人物。
    “這粥尚溫，送上去便是了。”淳於明哲將瓷盅遞了過去輕聲吩咐著身旁的少女，心中為嫻夫人對塵玉的關切而慶幸，都說宮中隻有看不盡的勾心鬥角，現在看來也不盡然全是如此。
    試問這皆是人生父母養的世間骨肉，又怎會沒有這世間最平凡、純淨的情感呢？許是世人對皇家總是抱著一種近乎癡迷的偏執，貪看那眩人心神的紙醉金迷，卻偏偏不願相信皇室中動人的溫情。
    那翻湧出的白色粳米帶來淡淡的米香，鼻間卻恍惚著聞到幾縷辛辣的氣味，淳於明哲不覺輕皺起了眉，那是什麼氣味？
    看著少女端了托盤穩穩交付與那女子，腦中更是轉得飛快，“等一下！”
    在兩人詫異的目光中淳於明哲快步上前取過那鎏金繪著大朵牡丹的琉璃碗，湊到鼻下果真有淡淡的辛辣，“這粥裏還放了什麼東西？”
    被如此一問的女子不明所以地望著他，見他麵色凝重不覺蒼白了臉，捧著托盤的雙手亦是不自覺地捏緊，“是夫人給的，這裏麵放了什麼奴婢也不清楚。”
     淳於明哲再仔細聞了聞，“份量雖少，卻也聞得出來，這粥裏放了肉桂，怎可給塵——靜妃娘娘食用！”
     肉桂……
     女子蒼白的麵上更是沒了血色，額際沁出點點冷汗，死死攥緊托盤的手關節猙獰著泛白，“怎麼會……”
     看慣了青衣男子的溫和，方才的嚴厲著實嚇了自己一跳，又瞧著那女子嚇得三魂去了七魄，不覺輕聲相問，“娘娘不能吃肉桂嗎？”
     淳於明哲一怔，眉頭微微攏起，原來她是不知曉的。“肉桂能補火助陽、溫經通脈，身懷有孕的女子萬萬不得服用。靜妃身子本就虛，胎兒的情況也不穩定，這粥裏的肉桂份量雖輕卻也能折騰上幾日。”
     少女抿了嘴，染上深意的目光些許幸災樂禍地落到了立在門旁麵色蒼白的女子。
     “……”
     淳於明哲見她一副嚇壞了的模樣，不覺收斂了神色，緩下語氣輕輕開口，“姑娘也不必如此驚慌，這些事未必旁人都知曉，嫻夫人還是女兒家，對生產之事大抵也隻是半知半解，往後仔細些便是了。”
     這話……
     女子驚詫地抬頭看他，原來他是不知曉的。宮中若是鬧出這般的事，隻怕是最要不得的熱鬧，有多少的話可以說，多少的故事可以編，又有多少的人可以牽扯，他卻不以為意隻輕輕數言帶過。
     這人究竟是打哪來的？
     女子眼眶中幾抹閃爍的淚光，感激著點了點頭，眸子卻不著痕跡地看向那少女，兩人目光相遇，女子冷漠的神色令少女眼神一頓，一聲不吭緩緩垂下了頭。
     突地傳來一陣吵鬧聲，因隔著有些遠聽不分明，淳於明哲心中不安，急忙喊住方一腳踏進膳房的宮女，“這是怎麼了？吵得這麼厲害。”
     “奴婢也不清楚，方才還好好的，南宮大人來了便鬧開了，大抵是南宮大人又瞧著嫻夫人不順眼了吧。我們做奴婢的哪敢在主子麵前插話，也不知現在吵成什麼樣子了。”
     “你說七君來了？”
    淳於明哲頓時焦急起來。七君的脾氣向來是吃軟不吃硬，若是嫻夫人還為了上次的事心有不甘，恐怕隻會越吵越凶、越鬧越大而已，也不知會鬧出什麼樣的事來，淳於明哲心中擔憂，也顧不得什麼規矩一扯袍便急急往前殿去了，留下膳房中的幾人麵麵相覷，好生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