瀲灩曲塘煙水路，那投射在水波上的淡淡光芒刺入眸中，仿若看見千裏之外此時的蘇州城紛飛的柳絮，籠在豔陽下隨風漫天的柳絮蔓延著去向四麵八方，最是容易眯花路人的雙眼，宋惟君淡淡一笑，也不知為何近日來總是想起與蘇州城有關的點點滴滴，日益膨脹的思念在日深月久間已滲入了骨髓，隻需一場綿綿細雨，便可將平日裏埋的痛苦全數誘出。
    船身微晃，隨即傳來船家大聲的吆喝聲，鄰船也緩下了速度，船舷上正有人指指點點地在大聲說著話，宋惟君淡淡著看了過去，橫跨護城河上的原是一座結構精巧的石拱橋，宛如一道飛虹臥於河上，迎接往來的船隻，近水又臨街本就是京中最要緊的碼頭，河中船隻往來，首尾相接，或纖夫牽拉，或船夫搖櫓，有的滿載貨物，逆流而上，有的靠岸停泊，正緊張地卸貨。
    現下有隻大船正待過橋，幾乎占滿了橋下的空間，堵了來去的路，不由得引了眾人的注意，催促之聲四起，船裏船外更是不敢懈怠都在為此船過橋而忙碌著，有些用竹竿撐，有些則用長竿鉤住橋梁，還有幾人忙著放下桅杆，以便船隻通過。橋上的人也伸頭探腦地在為過船的緊張情景捏了一把汗。
    大橋兩端正與大街相連，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更是熱鬧非凡，茶館裏休息高聲談天的、看相算命以測命途的、酒館小菜小酒坐上半天的都成了眼中鮮活的一角，空置的地上更有不少張著大傘的小商販賣著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吸引了過往人們駐足挑選。
    放眼望去，耳邊盡是繁華的嘈雜之聲，那熱烈的喧鬧隻怕令蘇州最熱鬧的時刻也淡了幾分顏色，麵對著這般非常的盛況，卻隻能憑著杯中的水酒暫長了精神。
    眼前迎送不曾休，相續輪蹄似水流。門外若無南北路，人間應免別離愁。隻是世間路四通八達，人的心又怎堪下賤？
    宋惟君頗為無奈地扯出一抹笑，眼角卻瞥見有人正默默發著呆，不覺將那心思換了，“好好的，怎麼連你也會了多愁善感？”
    “……”
    瞧了一眼淡淡而笑的白衣男子，他唇邊的笑柔化了船外的金色光芒，不知不覺中連那光芒也染上了醉人的微醺，若是素日見了，自是賞心悅目得很，隻是現在……
    “禪泓了解明哲嗎？”
    目光一滯，“如何說？”
    “有些人的心思深沉，怎麼猜也猜不出個所以然，可是也有些人心地單純，想要的想說的總是一眼便能看個分明……”
    宋惟君微皺了眉頭。
    “你曾說過‘長相思終不如長相守’……會是真的嗎？”
    宋惟君眸中閃過幾分耐人尋味的笑意，抬首看麵前的紫衣少年微微頷首，“原來在為了明哲傷神？”
    “……”
    麵上竄過幾絲異樣的紅暈，南宮變粗嘠著聲道，“禪泓若是要拿著我取笑，笑個盡興便是了，隻是不該胡亂給我安個罪名。”
    宋惟君指尖輕撫茶盞上凸起的粗糙紋線輕笑出聲，那原是極輕極淺的笑聲到了南宮變耳中卻成了震耳欲聾的發聵之聲，麵上更是止不住的漲紅，隻一言不發地垂下了頭。
    “我原以為這世上未曾有過令你介懷的事，哪怕是麵對家族中的是非、戰場上的生死一線，都隻會讓你越挫越勇、越戰越勇，想不到明哲竟在你心中已有了如此重的分量。”宋惟君驀然有些釋懷地笑了，“明哲對塵玉還有一份未斷的關切，這也是人之常情。若是這麼快便可忘了塵玉，那便不該是我眼中的那個明哲了。”
    南宮變不語，目光落在他眉間淺淺的暖意上，心中卻有了一絲安定。
    “至於塵玉……”宋惟君突地沉默了，想起那個曾在雪夜苦守隻為真心的女子，那日的點滴可清晰浮現在心頭，隻是伊人早已昨是今非了。“公子王孫逐後塵，綠珠垂淚滴羅巾。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自古女子出嫁從夫，天下女子皆如此，塵玉自然也不會例外，更何況現今她身懷有孕，隻怕於她而言明哲已成了相逢未嫁時的一段過往了。”
    微微皺了眉頭。若真是如此，那個笨鵪鶉一定會很傷心吧。
    船身一陣晃動，驚得那桌案上的茶盞跌落在了船板上，茶水濺了一地，宋惟君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探頭往外看去，原來是那大船過了橋，水路恢複了通暢，眾多船隻爭相過橋，一時間倒顯得比先前更擁擠了。
    驀地有艘精致的船坊進入了視線，那紫紗輕揚中依稀可辨船坊中傳來的絲竹管弦、輕歌曼舞，甚至連食物的香氣也隱隱飄了過來。
    “那是沉香居花魁的船，竟這般的熱鬧。”
    南宮變聽著那靡靡之音便止不住的不悅，“光天化日之下便如此招搖，這些人也太不知羞恥了。”
    花魁……
    一抹紫色的身影浮現腦海……
    “林錦蕊？”宋惟君蹙起了眉頭。
    “除了她，京中還有何人可撐起這般大的場麵。”南宮變語氣中不乏譏諷，“這女人也是厲害得很，先是成了八王爺的入幕之賓，近來又與先生走得極近，倒是引得京中各貴胄都以一睹芳容為傲，真是可笑至極！”
    與先生走得極近……
    宋惟君憶起在陶璟虛船上看見的琴座。設了琴座，可見是時常要來的，或許……
    忽的這四周的喧鬧都失了意義，隻剩下心中淡淡的不安暈染開來，漸漸成了一片漣漪，四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