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就讓學生記這些嗎？”
      
    東暖閣裏，書香墨氣縈繞，錦衣少兒一目掃過長桌上的功課，略微懷疑的問道。
    宋惟君輕輕一笑，目光清澈掠過等人齊高的鎏金銅雀，“殿下應該不喜棋道吧。”
    話鋒一轉，趙宸巳愣了片刻才點頭，“雖有教，但終覺得過於繁瑣，倒不如騎馬射箭來得有趣。”
    聞言宋惟君淡淡一笑，“棋場如戰場，黑白二子，楚漢河界，方寸圓盤之地亦能暗藏殺機，、縱橫捭闔，其中變幻莫測，勝負難定，以考驗棋者的心力、耐力、毅力，動中取靜，靜中待動，君子是怡情以養性，養性以明理，明理以治事，方能俯仰自如，而非受製於人。”
    趙宸巳若有所思地看著翩然而立的白衣男子，眉目間神情淡定，大病初愈的臉頰淺淺的瘦削著，卻依舊掩不住蒼白之下的絕色姿容……這樣的男子要配上如何的心性才不至辜負這般美麗的外表，不禁起了微微的困惑。
    “國家體係龐大，若要運行，便倚重於各盡其責，國以將為輔，君以臣為輔，輔強則國安，輔弱則國危。譬如於國者，在於所任之將。”宋惟君不理會他眼中閃爍的光芒，淡淡一笑朗聲道，“將領必須審天地之道、察眾人之心、習兵革之器、明賞罰之理、觀敵眾之謀、視道路之險、別安危之處、占主客之情、設守禦之備、強征伐之勢、揚士卒之能、圖成敗之計、慮生死之事，方能統一方之軍，守一城之地，外能禦侮，內能安眾，動靜相宜，以得勝負之理。一上將尚須此，何況天子驕子？”
    “靜以修身，儉以養德？”
    一言即中。
    宋惟君唇角綻開一抹欣賞的笑容，這笑卻讓趙宸巳一驚，好美的笑！明白了何謂“六宮粉黛無顏色”，原來竟也是真的。
    忽的飄進一段渺渺琴聲，宋惟君側耳聽，唇邊的笑略略退去。“微臣先行告退。”
    “先生請自便。”趙宸巳自然辨得出這琴聲出自何人。雖不明父皇為何又派了大忙人戶部尚書來教授功課，但一見如故，隻一眼便喜歡上他的容貌和那淡靜的鋒芒。“夫誌當存高遠，慕先賢，絕情欲，棄疑滯。使庶幾之誌揭然有所存，惻然有所感。忍屈伸，去細碎，廣谘問，除嫌吝，雖有淹留，何損於美趣，何患於不濟。若誌不強毅，意氣不慷慨，徒碌碌滯於俗，默默束於情，永竄伏不庸，不免於下流……”
    瞥見已消失於門旁的背影，趙宸巳淡淡一笑。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琴聲戛然而止。陶璟虛笑著看向來人，修長白皙的手指細觸著琴弦，透過麵前的人，仿若看到滿園未敗的芳華，盛開朵朵豔麗的花朵，燦爛了一室庭院，恍然間似在夢中，迎風踏青而來的是江南極致的春景。
    “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
    腳下一滯，臉上的笑瞬間凝固。宋惟君怔怔地看撫觸琴弦靜笑的男子，淡淡著恢複了神色，坦然坐在案前置著的蒲團之上。“知我會來？”
    “嗬，以琴挑心，古之已有，我隻不過撿個現成。”隨及嘴角勾起溫和的笑，“嫻夫人可好了？”
    眉頭一皺，宋惟君流露些許困惑，但旋即便笑了，“宮中果真是藏不住事的。今早的事隻不過是一場意外並不值得陶兄放在心上。”
    “七君的事總是可大可小的，更何況落水的還是他的妹妹。”
    宋惟君淡淡一笑，自顧去賞滿庭的風景，“倒是陶兄，皇家是非多，教授太子課業看似風光無限，卻也極易招人誹議，陶兄一向賢名在外，怎會無故招攬？”
    是他毛遂自薦做了東宮太傅，乍一聽到這消息宋惟君確實有幾分的詫異。
    “……若是說到理由，恐是要讓你見笑的。”
    微風過隙，落英繽紛，鋪成滿目錦繡，宋惟君打量他延伸至眉目間的笑意，日光暖暖地瀉在他身上，那和煦的光澤柔化了自己唇角旁微微的僵硬。
    “我喜歡這孩子，僅此而已。”陶璟虛眼中浮出一絲無奈，“你該瞧得出他的聰慧，隻是宮中一向詭譎傾軋，小小年紀便設防無數，疑心太重，少了孩童該有的天性。他那性子，定是不甘屈於人下的……”
    靜默無語。
    陶璟虛始終無法忘懷初遇趙宸巳的那一幕。那是正月宴請畢，趁著酒興遊蕩禦花園深處，卻不想在留春閣不偏不倚撞見他執著軟鞭痛笞一名跪伏於地的小太監，眼中滿是暴戾和冷酷，全然不見平日裏的一派純真，而那小太監嘴中咬了錦帕，嗚嗚著悶嚎卻換不來主人絲毫的手下留情，瞧那情形想必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
    “你想幫他？”
    意料之外，宋惟君不確定地看向苦笑的男子。“殿下雖還年幼，卻早已通曉了許多道理。陶兄以心待心，或許會大失所望。”
    “他始終是個孩子，自是渴望有人真心疼愛的，這點我倒不擔心。不過你來了，倒可好好教他一番。”陶璟虛微微一笑，“養性怡情，轉轉性子，倒是真的。”
    宋惟君淺淺一笑，纖細的手指亦撫上弦，鼻間沁入淡淡的青草香氣，清新自然。驀地，手被他輕輕抓住，心中一震也不掙紮，隻抬首靜靜看他微笑的臉龐。
    隻是抬首的一瞬間，心被他的笑攪亂了。
    “彈琴看文君，春風吹鬢影。禪泓你說呢？”
    “……”
    輕輕一笑，宋惟君隻能用笑掩飾心中如雷動般的心悸，移開目光看遊戲花叢間那五彩斑斕的蝴蝶。
    三月末的天氣，真是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