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您都在瞧些什麼呢？那些海棠還要過些日子才能開呢。”
    窗外小徑兩旁被細雨打濕的枝椏，嬌嫩的花苞簇生在頂端柔蔓迎風、垂英鳧鳧，不勝嬌弱的姿態引得人目光流戀不去。若是待到了暮春時節，朵朵玫紅彎曲垂下，遇風時定是滿枝嬌豔飄飄蕩蕩美不勝收。
    又是去年落花飛絮時節……
    海棠不惜胭脂色，獨立濛濛細雨中，原來是真的啊……
    “公主可是有何心事？這幾日瞧著總是不開懷。”
    銅雀的話令靠著窗發呆的趙羽暗自垂下了羽睫，燦爛的晶眸也沒了素日裏的光彩，纖細的指尖細細觸著繡在袖口上素白的梅花，憑著線腳的凸起在心中勾勒出模糊的形狀。
    “奴婢知曉了，公主定是又想著那海棠果製成的蜜餞，想著吃又還沒到時候。”鳳凰捧了剛泡的新茶過來，唇角邊盡是笑意，“記得去年公主可是記掛了好久，整天念叨著酸酸甜甜的滋味來得比什麼都好。”
    “這倒也是，還沒到時候呢，要不奴婢待會去禦膳房瞧瞧，說不準能偷些寶貝回來。”銅雀略帶調笑的語氣令趙羽展顏一笑，旋即又正經了語氣開口道，“現在還請公主將就將就，吃吃奴婢親手做的綠豆涼糕，指點一下奴婢是甜了還是淡了？”
    麵前兩人燦爛的笑顏瞧得趙羽有些恍惚，心中揮之不去的陰霾也點點滴滴被這溫暖的笑容驅散分離，唇邊也漸漸起了笑意，拈了一塊涼糕一口便咬了下去，狼吞虎咽中全堵在了咽喉，滿嘴的屑屑也顧不得去擦徑直摸過鳳凰捧在手上的熱茶就灌了下去，又被燙了個正著，呼呼吐著舌頭不停地哈著氣，看得身旁的兩人一陣莫名其妙，回過神來忍住笑又是拍背又是倒涼茶，一時亂成一團，好忙活的景象。
    慢慢止住了咳，揩去眼角的濕痕，咳得滿臉潮紅的趙羽撫著胸口吐了吐舌頭，神情也俏皮了許多，“……沒嚐出味道來，我還得再嚐一塊。”
    銅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捧了涼糕護在懷裏急急往外退了幾步，“可是不得了了，一塊涼糕便嚇得奴婢三魂去了七魄，哪還敢讓公主再嚐啊，奴婢可一直想好賴著再多過幾年呢。”
    “瞧她的嘴皮子，主子說一句，她倒頂了九句，真是胡鬧，依著鳳凰看，還是拿了針線將她的嘴好好縫上，也得清淨啊。”
    銅雀一聽便急急囔道，“哎呦，我的主子，你可是聽清了，鳳凰心心念念著要將奴婢的嘴縫上，壞死的心腸，公主可不能不管著，等著哪天銅雀發不出聲了，可是沒人陪您說那些頑笑話了。”
    嘟起朱唇，神態中流露出幾分思量，頗為苦惱地皺起了秀氣的眉，“隻是——”
    銅雀賴在她身邊，見她欲言又止不覺輕聲問出口，“隻是、隻是什麼？……公主該不會當真要把銅雀變成啞巴了吧？”
    蹙起眉，瞪了一眼正幸災樂禍的鳳凰，“奴婢還想陪著公主一生一世呢，可是不能啊公主，我的主子最是菩薩心腸了，哪舍得讓奴婢遭這罪啊……”
    見她不勝委屈的模樣，趙羽更是頑心大起，正想開口再逗逗銅雀，卻被殿外的傳喝聲打斷，趙羽頓了頓，頰上好不易有的笑容又漸漸淡去，一陣沉穩而熟悉的腳步聲直直往這邊傳來，銅雀、鳳凰趕緊正經了顏麵，拜服跪下，絲毫不敢馬虎。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身吧。”
    趙羽瞧著明黃男子麵上那和煦的笑，心底卻多了幾分的黯然，這是她的四哥，溫柔中不失剛毅，嚴謹裏不乏情義，那身意味深遠的黃袍和那條五爪猙獰的聖獸並未在他身上留下暴戾的痕跡，那強悍的理智也從未讓萬萬人之上的尊貴身份遮蔽了雙眼，他依舊是那個最初相識的四哥，隻是時至今日趙羽已不知這究竟是該喜還是悲了。
    “謝皇上。”
    瞧著皇帝關切的神色，鳳凰、銅雀趕緊退出了殿外，走在簷下冷風冷雨的也起了寒意，銅雀搓搓發涼的手，不經意間瞄見那花苞滿枝的海棠樹起了思量，忽地喃喃道，“好像每次都這樣……”
    “什麼都這樣？”鳳凰不甚在意地接口，卻見她停下了腳步，不覺有些納悶的笑了，“怎麼了？連你也對著海棠發起呆來了？我倒奇了，可是看著看著便能看出花來嗎？”
    “你不覺得嗎？其實那個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人不是公主，而是皇上。”銅雀皺著眉輕輕開口，“每次公主萌生退意的時候，最不安的那個人是皇上。”
    鳳凰臉色霎時白了，趕緊捂上她的嘴，四處張望著確定廊下無人了才鬆了一口氣，“你可是嫌命太長了！這等話也敢亂說！”
    聽出她壓得極低的話中飽含的驚恐，銅雀輕輕推開她的手，麵上幾分悔意，“我、我也是見不得公主這副樣子，明明是……唉……叫人看著也心疼啊。”
    “……你也別多想了，公主什麼樣的性子，這些年你我可都是看在眼裏的，放眼這偌大的皇宮，還有哪個主子比得上我們家的這位。”鳳凰又是一陣張望，幸好是雨天，簷下也無人走動，若是方才的話被人聽了去，這項上的人頭可是留不得了，喘了一口氣，鳳凰才緩緩道，“我們做奴才的也該守著自己的本分，切莫亂嚼舌頭，無中生有，知道嗎？”
    無中生有……
    銅雀努努嘴，乖順著點了點頭，回望了那悄寂無聲的主殿心頭卻沮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