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日，宮中熱鬧極了。
    所有人都不再看輕那個書卷氣息濃鬱的女子，入宮硬拚硬湊才得兩月，卻已懷上龍胎，恩寵更甚於前，一直老實著不敢亂吭聲的晏宗也成了朝中眾人巴結的對象，自是春風得意藏也藏不住。
    皇帝龍心大悅。
    從那原本名不見經傳的淳於明哲也招入了太醫院便可窺見一斑，而後宮中太後、太妃更是日日親往玉章宮，自是一日也不肯落下。
    明眼人瞧得分明，不過才幾日的光景，這宮中又是變了風向，全改往那玉章宮吹去了。
    眼見母妃難掩的擔憂與咒罵，又見父皇眼中明朗的笑意，素日服侍自己的太監宮女私下的議論，周遭的風吹草動也令趙宸巳不安起來，一時間仿佛便已看到暗湧的流言撲麵而來，將自己纏得死死的。
    “殿下？”
    “……”趙宸巳回過神瞧著他溫和的目光，不禁心虛地低下了頭。
    沐浴在溫柔晨光中，耳聞目擊的皆是滿滿春色，特地命人將木案蒲團移到了殿外，就是不想錯過這無暇的春光，可惜，有人神遊太虛漠視了眼前的美景。
    “殿下身在皇家，便該有皇室的自覺。”見他抬起稚嫩的童顏，一雙如水的大眼睛期待地看向自己，陶璟虛驀地有些悲哀。“這隻是個開始，甚至連個開始也算不上。殿下必須在宮中的紛擾和爭鬥中成長起來，從受人保護到獨擋一麵，而不是專注於眼前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出現敵人固然可怕，可自己呢？一味的猜慮、害怕，隻會成全了那些等著您出錯的人……殿下貴為東宮太子，又是嫡長子，身份尊貴，非一般皇子可比得上，既有先天之優，更該懂得把握機遇，行為處事須像皇上看齊，要學的不僅是如何駕馭朝臣，更要懂得如何淩馭權力。”
    “淩馭權力？”
    趙宸巳迎著朝陽，反射性地眯起了雙眼。一向隻聞，爭權奪利、勾心鬥角，史書上一件件一樁樁的，不都是為了擁有權力嗎？既已擁有，又何來淩馭之說？
    似乎讀懂了他的困惑，陶璟虛溫溫一笑，“殿下可還記得臣送殿下的紫硯。”
    “先生所贈之物，學生不敢忘。”
    “紫硯乃硯中極品，是由紫玉田中紫石提煉而成。這紫玉田往往處在沼澤密林之中極難尋得。跋山涉水、風餐露宿自不消說，其間所冒的風險確實常人難以想像的，沼澤、瘴氣、野獸隨時都會奪去尋石人的性命，可，依舊有源源不絕的尋石人尋訪探查，殿下可知個中原因？”
    “是因為紫硯的連城之價。”
    猶記得翰林學究看到小小方寸紫硯時的傾羨之情，仿佛那手掌般大小的東西是稀世珍寶一般。
    “不錯，皆因其中可獲的利益。權力看似深不可測，究根追底不過利益二字。雄主名王、謀臣勇將之事，攻城略地、縱橫捭闔之心皆因利益而起。”陶璟虛語氣平淡，仿若之事談論著天氣般自然，甚至是帶著些溫和。
    “……獲得長久的利益便是要擁有權力？”趙宸巳飛速運轉著腦袋，口中略帶遲疑地吐出一句。
    拂去落在肩頭的柳絮，陶璟虛淡淡一笑，“殿下可懂得何謂物盡其華？”
    物盡其華……
    腦中倏地憶起剛得到紫硯時便迫不及待命人用采集而來的新鮮露水來研磨這“天下第一硯”。一試之後卻是大失所望，那研出來的墨與別的硯磨出來的也無甚區別，隻是微微多了些香氣。心中一直懸而未明這其中的奧秘，直至數日後提起時才得陶璟虛笑著為自己解了紫硯之謎。
    真的是很神奇的硯，竟需人的眼淚才能展現真正的風采。溫潤的淚珠一落，硯便如暈染的絹繡，在研磨中泛出層層紫色漣漪，陣陣旖香，令人驚歎之餘更是手不釋“硯”。難怪這天下之人莫不以擁有一塊紫硯為傲，砸下千金亦連眉頭皺也不皺。
    原來……
    “擁有，隻是其一；淩馭，才是其二。”讚許他的恍然大悟，這小殿下真是好生聰慧。“殿下應該明白這宮中是永遠都不會有長久而穩固的利益，任何一種平衡隨時都會被打破，而殿下現下唯一能做的便是靜觀其變，有何樂而不為呢？”
    趙宸巳聽著他的話愈發的清明，心中亦是豁然開朗。“學生明白了，多謝先生指點！”
    微風過處，飛揚陶璟虛的笑，衣袂輕動，觸動無限暖意，不覺讓趙宸巳看呆了，這樣的先生真是迷倒眾生呢。
    眼前仿佛看到東宮宮女日日懷春的癡情模樣，皆因先生啊。
    這樣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