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府紅燈懸掛，映著緊閉的褚色大門，透不出一絲風聲。宋惟君立於府門前，孱弱的身體在風中益顯單薄，腦中混沌一片，拚湊不出一句恰巧的話去麵對那故人。
    情以何堪。
    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波濤暗湧，竟不自察其中的沉浮。向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何來隨心所欲的一日。
    “還不進去嗎？”
    清潤如玉，卻含著幾絲憂傷，“京師果真比蘇州冷多了。”
    “明哲…”
    “老師想你了。”
    宋惟君忙轉過身，男子一如往昔的青衣，麵容黯淡且憔悴，一雙眼睛依舊明亮，“…明哲…”
    “我都知曉了。天命而已。”
    卻是滿滿的苦澀，“隻不過從今以往，什麼都不是罷了。”
    原本就知是如此。老師曾說過晏宗為人務實、城府極深，送女南下求學絕不隻因單純求學而來，無非是想為其樹名，為日後入宮準備。隻不想塵玉卻是懷著真心而來，更不想三年一夢竟是如此慘淡收場，醒時猶如萬箭穿心。
    “你該明白，她的心意，從未變過。”宋惟君將一切看在眼裏，明哲的心動、卑怯皆因塵玉而生，甚至於進京一搏，如今這感情又該如何安置。
    “人老簪花不自羞，花應羞上老人頭。與其和我這個匆匆過客糾纏不清，倒不如這樣更好些…師兄不必擔憂，更不必自責。一切早已命定。”
    卻分明掩不住的悲愴。
    “師兄身子素來不好，還是進去吧。”
    淳於明哲看出他的欲言又止，不禁笑慰道，“我帶了許多故鄉之物，想必要勾起你的思鄉之情了。”
    “…好。”宋惟君淡淡地應道。
    楊柳亂成絲，攀折上春時。葉密鳥飛礙，風輕花落遲。城高短簫發，林空畫角悲。曲中無別意，並是為相思。
    曲中無別意…並是為相思…
    這時大門被人打開了，卓衣見寒風中無語而笑的兩人頓時愣住了，頗覺幾分苦中作樂的味道，“大人、淳於公子…”
    “說著說著竟忘了地方。”淳於明哲笑著應道，“師兄。”
    “…走吧。”宋惟君恢複了往日的自若，將暴露的情緒收拾好，笑問一臉不知所措的卓衣，“都準備妥當了？”
    “都妥當了。”卓衣回過神趕緊應著，“我還多備了一個暖爐。”
    宋惟君聞言一笑。看來卓衣對故人甚是熱切。也難怪他鄉遇故知，不知會有多少的心事共語？
    步入堂中，頓時驅了一身寒意，宋惟君暫緩了精神，見他麵上卻是滿滿的倦意。
    “明哲，今日你也乏了，不如早些休息…明日再好好坐談一番…卓衣。”
    淳於明哲不置可否地隨卓衣走了，一路舟車勞頓，加上今日的事，確實再無多餘的精力了。
    隻不過，看師兄方才府門前的遲疑想必摻了不少自責吧。淳於明哲暗歎一口氣，亦說不清此時此刻的心情了。
    天色已昏暗，北廂房采光雖好，亦是沒了溫暖。卓衣怕淳於明哲初來乍到適應不了這氣候，通了暖氣更是多置了一個暖爐，想當初少爺可是被這天氣折騰壞了。
    “公子啊你就安心住下吧，這京城遠比蘇州繁盛多了，散散心，看看這天子腳下的熱鬧也不差啊。正好趕著你來，也讓少爺好好的逛逛京城。”卓衣難得見到熟人，心中甚是高興，掇拾床鋪的手也更勤快。“少爺整日不是書房便是戶部，都沒見過他消停過。”
    淳於明哲整理著包袱中的衣物，不以為意地笑道，“師兄的性子，做事容不得馬虎，自然是嚴於律己。”
    “是啊，所以朝中大臣一個個都很看重少爺。尤其是八王爺，先帝在時，便對少爺另眼相待。隻不過少爺一直不冷不熱，也不知怎麼想的。”
    “八王爺？”淳於明哲手中一頓，“可是人稱‘賢王’的趙衡翼？”
    “就是啊，八王爺看著人多好啊…”卓衣鋪好床，大功告成似地拍拍手，“最近倒和陶宰相的公子還有那個南宮變走得極近，其實，隻要少爺多交些朋友，我還是挺讚成的。”
    淳於明哲笑笑。
    還是那個鬼靈精怪的卓衣。
    “公子早些休息吧。若是哪裏不習慣便隻會我一聲，趕明個都給您換了。”卓衣見他笑了，便也舒了一口氣。
    “多謝卓衣了。”
    送他出門，房間裏頓時安靜了，安靜得聽得清呼吸的深淺，仿佛是透自胸腔的歎息。淳於明哲摸出胸前夾襟裏的物件，打開層層素絹，一支紫玉簪靜靜地躺在那裏…
    還以為有機會親手為她插上這簪子，想不到卻是這般慘淡。
    心裏漸起一股悲涼和無奈。
    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你叫我如何說得出口，心中的那千般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