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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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殘花
花滿樓的名號雖算不上遐邇聞名,可隻要不是孤陋寡聞之人都知道這是天底下最景致的地方。更是因為花滿樓的樓主是當朝司馬李赴的兒子李景。
今天是李四公子成親的日子。
來拜訪的人絡繹不絕,卻沒有一人嫌棄這附近就是臭名昭著的青樓妓院。
看客都是接了喜帖的達官貴族,他們的穿著頗為講究。女子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連隨行的侍從也都懂得如何逢迎,見到其他的官員家眷卻不顯得生澀。
此時的花滿樓,人早已是絡繹不絕,再加上四下皆寫滿了紅,好不歡慶。
就在不遠處,青衣的身影隱隱若現,佇立良久才轉身離去,那一陣風像是帶走了一切,連最初的那個身影都化作一滴墨點,消失殆盡了。
再回到原處,虛掩的門裏一襲紅衣輾轉反側,踱著步子來回地走,焦躁不安。
“公子,再過半個時辰就要迎娶杜家的小姐了,老爺說這個時辰再好不過!”侍從的臉上含著笑。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門被推開,可以看清門裏的景象。
男子眉心劍目,麵如冠玉。他攥緊了拳頭,神情甚是焦躁。
倘若今日真和了那杜家結了親,不知朱顏該如何想我。他興許是不在乎吧,當日若是不那麼意氣用事把他贖回來……
李景的思緒被打斷了,那侍從不知何時折回,進來時也沒發太大的聲響,這才使得李景並沒注意到。
他蹙著眉,手臂無意識地抬起竟狠狠地甩落了案台上的那盆洛陽牡丹。
侍從趕忙跪了下來,“主子饒命,主子饒命!”
李景這才被驚到回過神來,似笑非笑,“你們求我饒命,又有誰能饒了我的命?”
他揮揮手讓侍從下去,知道他這次來無非是受了別人的指示催促自己趕緊迎娶杜家小姐罷了,這一切又與他何幹呢?
他撫著花滿樓的一草一木,隱約中看到那個人含笑的模樣。
你本生得一副笑模樣,如今怎麼不笑了呢?遇到了我是不是連哭都不會了。
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正小心翼翼地推開這房間的門。你說你迷路了才走到這的。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看見了喜歡的花,以為這屋子裏沒人才進來的。
我正坐在木椅上,侍弄著昨天被雨打壞的連翹。我見你膽小地把手縮進寬大的衣袖裏,一副生怕挨打的模樣。
那衣服真不合身,你瘦小的身體藏在裏麵,仿佛被風一吹就要飄起來。
我抿了抿唇。然後你問我能不能進來,你指著我手裏的連翹說,我認識這花,真好看。
仿佛昨夜星辰昨夜風,還能看清你當日稚嫩的臉,可如今再不是你,不是笑著對我說出名字的朱顏。
窗外射入一道光,照在李景的側臉,上麵有道清淺的傷痕被照得清晰。
他撫了下傷痕,若有所思。
該是時候放開你了。
窗外柳絮輕飄,被風帶到了屋裏,顯得四下一片雜亂。可這並不影響來者的心情,喜慶的氣息彌漫了整個花滿樓。
轎子上穿著紅嫁衣的女子,腹部早已微微隆起。
轎夫停了轎在花滿樓門口,良久,女子被扶著進了花滿樓。
那日的禮節並未行全,因為女子的官人早已被一個人的失蹤擾了心智。
她坐在塌上,等到華燈初上。
李景是跟著阿涼來到風雅軒的,到了那兒卻怎麼都見不到他想找的人。
阿涼隻告訴他,朱顏臉上受了傷。
什麼傷?快告訴我他怎麼了?!!李景勃然變色,他沒料到自己隻是沒遵守昨日的諾言來接他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不是說讓你和賢管事照顧好他的麼?你們是聽不懂我說的話麼!”
“小的…小的知道錯了,可是-----”阿涼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麼都於事無補。如果昨日他一直待在朱顏身邊,他的臉也不會……
李景狠狠地踹翻了跪在地上的阿涼,他奪門而出。
“朱顏!朱顏!你給我出來啊朱顏!”
賢管事聽到這樣怒吼的聲音便知道此人必是李景。
他來不及整理衣衫就哆哆嗦嗦地倒在了李景的麵前,他說,“李公子,朱顏他--------”
“是你們趕走他的吧?快告訴我,他到底去了哪裏?!!”
“這------”
“你到底是說不說!”李景扼住賢管事的喉嚨,掐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兩隻腳懸在半空中不停地掙紮著,兩手握著李景的手指想要緩解下手指的壓力。
“放他下來!朱顏是我趕走的!”
你--------
當朝司馬的威嚴全然立於臉上,他李赴此時隻不過是想要教訓這個頑固不化的兒子。
“那男子的臉如今和街上乞討的叫花子差不多了,況且他不過是青樓裏的娼妓,你何必想這等殘花。”
他臨走時扔下這一句話,說得雲淡風輕。
終究是個不懂情的人,可這世間真正有情懂情的人何況不是鳳毛麟角呢?
天際被抹得烏黑,像是毛筆沾上硯台上的墨,筆走龍蛇地掃過那般。
李景叫阿涼斟酒,阿涼手拙,倒的滿桌都是。這也不怪他,剛才被踹翻在地到現在還沒緩過神來,手不哆嗦就已經是萬幸了。
李景搶過酒壺,自斟自飲,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一個人昏昏沉沉地走回花滿樓,也不讓阿涼跟著。阿涼摸了幾把眼淚,也不敢貿然跟著過去。
到花滿樓時,看著裏麵張燈結彩他才想起自己已經是個有家室的人了。他卻忍不住想要吐,吐完了酒水酒吐胃裏的膽水,一直吐到胃裏空的沒東西,連半滴水都沒有的時候,他想著朱顏,想他溫潤的樣子。他從來不忤逆自己,他偶爾也會對著花笑。
李景不知道自己沒了朱顏還能熬多久,可能連半個月都活不到吧。
他開始兀自苦笑,然後靠在院子外的桃樹下看天。
周圍沒有一個人,全然沒了上午人滿為患的景象。都是些見利忘義的人呢!
李景折下挨著最近的枝條,上麵墜滿了含苞未放的桃花,天太黑火光太弱,他看不清花瓣粉紅的顏色,朱顏身上也時常出現的這種顏色。
他喜歡看他哭的樣子,摸著他的臉頰讓自己感受到的愉悅絕無僅有。
“官人,該回屋睡覺了。”扶他的女子輕輕地拍著他的肩,喚著對自己夫君該有的稱呼。
女子麵若桃花,眉如彎月,眼若秋波。
李景不應,就算是回了房也不應一句話,任女子扶著。
房裏仍舊點著燈,女子的嫁衣也還沒來得及脫。
李景躺在床上,他蜷縮成一團,腦內一片空白。
忽然,窗外電閃雷鳴,風雨交加。連空氣中都浸滿了濃濃的腐朽氣。
女子躺在內側,她怕窗外的雷電,可此時看自己的夫君都成了這副樣子她也不敢說什麼,隻是她害怕得將拳頭握得太緊,指甲陷進手心的肉裏去,生疼。
她撫著自己的腹部,感覺裏麵有生命在跳動,所以她無論如何得活下去,有著就算再苦也要活下去的執念。
窗戶沒關,風吹得震動,忽而碰撞牆麵忽而關上弄出巨大的聲響。
女子護住腹部想要起身去關窗戶,如果再不關上那雨水肯定得滲進來,連窗台上的那盆連翹都得遭殃,那該是官人最愛的花吧,不然唯獨它被養在這裏。
女子剛關好窗戶卻聽到更大的聲響,她以為是窗戶又被大風吹開,待到轉身時------
“啊!”女子尖叫著坐到了地上,眼前那個活生生的怪物使她的瞳孔逐漸放大,渾身戰栗不安。
那人一身被雨水淋濕的青衣,上麵沾滿了未幹的灰泥。臉上也是泥吧,更讓人畏懼的是左側的臉,一串從眼角延伸到下頜的傷痕,像是燙傷的痕跡。
他嗚咽不停地叫著,他見女子被自己嚇得摔到了地上,他想要扶她卻被對方用腳胡亂踢開。
此時李景被驚起。
他見到眼前的那個怪物,他問到再熟悉不過的味道。
“朱顏,朱顏!是你麼朱顏?!”他下了床不顧對方一身髒臭緊緊地抱著他,原本恍惚的神情突然有了神色。
“朱顏…”對方含糊不清地重複著。
“朱顏,你怎麼了?為什麼變成了這樣?”
女子害怕得直往床上鑽,她把被子披在頭上不敢再看那個怪物。
“我……我不知道。我是誰?”
李景將他抱得更緊,他多想告訴眼前的這個人,他是朱顏,他是他最愛的朱顏哪!隻是情到濃時他已不知如何開口,單單的愛怎麼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