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情歸.天下 第三二章。未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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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青夜醒來的時候,晟帝靠在床邊淺睡。
此時月上西樓,想必恰好深更半夜。夏青夜動了動手指,麻木,鈍痛。他很快奪回身體的控製,輕輕撫上晟帝的發。
晟帝被驚醒,憔悴疲憊的臉龐帶著難以形容的欣喜。他握著夏青夜的手,大呼光之影的名字。
光之影檢查完他,微笑著表示情況良好。而後命人將藥端上,自覺撤退。
晟帝揮退宮人,寢宮隻剩兩人。夏青夜撫著他清俊的臉龐,掩飾不了的憔悴。“先別說話。”晟帝將他擁入懷中,而後端過藥碗,“把藥喝完,再慢慢說。”
夏青夜就著晟帝的手緩緩喝了藥。苦澀的味道從口腔一直蔓延入胃,異常難受。夏青夜皺了眉,調整了姿勢:“我沒事……”
晟帝在夏青夜額上印下一吻,輕笑:“我知道。夜兒,你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的。
晟帝閉了眼,他躺在夏青夜身旁,擁著他讓他靠在自己懷抱裏。他撫著夏青夜的發,眉目盡是溫柔與悔恨。他說:“對不起,夜兒。”
對不起,沒有保護好你。
夏青夜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搖頭。這是他自己選擇的道路。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晟帝的保護。而是,想在他的身邊。與他一起,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隻是一開始,便定錯了義。失足,亦是理所應當。
晟帝不再說話,隻是擁緊了夏青夜。
夏青夜說:“不會有事的……還沒有與你看盡天下。怎麼會,有事呢?”
翌日,晟帝離去處理此事。光之影為夏青夜把脈。
夏青夜垂著睫毛,嘴角勾著淡淡的微笑。他說:“光之影,我有一些問題。不知道該不該問。”
光之影立馬起身作揖:“玄主這不是折煞屬下了麼,有何事是玄主不能知曉的呢?屬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知!”
夏青夜恍若未聞。他看了看窗外的雪,停了。
“光之影,銷-魂究竟為了什麼而製?”夏青夜開口便是這一問題,光之影一愣之下無話可說。
“見毒說過,銷-魂從來沒有解藥。他明明一口咬定這事實,並且篤定自信。為何又願意為夏君離解毒?”好像並非為答案,夏青夜凝視窗台上的白雪,緩緩問著。
“見毒為何要我奪取黯羃,卻又在得知黯羃失去劍靈後毫不猶豫地放棄?”
“玄殺為何與淩霄結仇?有人說,奪取玄蠱,便可得到曆代玄主所有功力。是麼?”
“抑或,所謂玄主,隻是傀儡?”夏青夜步步緊逼。他毫無章法地問著,卻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包括所謂“徒為他人作嫁”一說,亦有了些許眉目。因而縱然是疑問,用的亦是肯定語氣。
光之影握了握拳,說不出一個字。
“銷-魂乃集幾百年曆代大長老一生毒術所在。這幾百年,除了試驗此毒以及不小心被盜之外,沒有任何人妄動銷-魂。那麼這般霸道之毒究竟為何而製?難道僅僅是為了體現曆代長老用毒如神?”夏青夜說著,聲音平靜,隱帶暴戾。“密道之中白袍者有意無意透露出,千年之前建立玄殺的人很可能便是他口中的玄殺本尊。在他建立之後,形神俱滅。隻留下了如今的玄殺以及玄蠱;《玄天極殺錄》隻有五重功法,他的意思卻是要突破五重進入第六……”
“白袍者說銷-魂可以解,並提醒我的血有解毒之效。當日我便懷疑,隻是太過興奮,以致沒有問起。為何是我的血?”夏青夜說著,聲音愈發陰鬱。
大抵是因為眉中毒虛弱,原先白皙的皮膚染上病態的紅暈。本來便清秀的眉目愈發陰寒,卻有著毒美人般致命的誘-惑。夏青夜眸中冰冷,沒有絲毫的溫度。想來,任誰被這般算計,皆是無可接受的。
“我時常想,我的血為何可以解離的毒。難道是因為我與他來自同一個地方?抑或因為我身體裏有著他人沒有的東西?前者不無可能,然而後者,似乎更符合邏輯思維罷。”
夏青夜撫眉。思緒糾結成團線,剪不斷理還亂。
“所有的線索串聯在一起,唯有玄蠱可克銷-魂才能解釋地通。然而,當日見毒說不可醫治;如今用我的血做出的藥丸,至多壓製銷-魂之毒。根治,根本不可能。那麼,光之影,你告訴我——我究竟是怎樣才能救離?”夏青夜說道這裏,浮現出一個詭異的嘲笑。“抑或,離如何才能救我的命?”
年已過。陽春二月,雪斷斷續續下了幾天,今日停了。
光之影看著腳下的白雪,月下反射著慘白的光。
一如命運。
誰在天地之間擺下的一盤棋。誰執棋子,百步縱橫,自以為棋逢對手,快意自足?
誰與誰對弈,誰是誰的棋。
光之影茫然失措。隻得將昏迷的夏青夜交予晟帝,於宮外漫步。
突入起來的殺氣,突入起來的劍影。慘白的月光之中,那一抹劍光就仿若唯一的光明。瞬間破空,擊敗角度恰好是光之影寸手不離的紙扇。
紙扇被劍氣攪碎,散在空氣裏,一如雪落。
而銀色身影的男子,在這場雪落之中,唯見落寞。
光之影張開手掌,冰冷的空氣包圍而來。這是徹心徹肺的冷,今日始覺。“醉劍。”他的聲音沒有絲毫的意外,抑或之於此心灰意冷。“我下不了手。”
“光之影,你不是醫者。”醉劍將他的劍抱在懷中,姿態小心仿若戀人。“既然非醫者,便別用這副所謂慈悲心腸來麵對他。”
“玄主和夏君離是無辜的——”光之影低吼出聲,很快被醉劍嘲諷之笑所覆蓋。他隻是下不了手……如果不是夏君離,如果不是夏青夜,他定是可以的。
醉劍說:“光之影,你還是這般天真。”
醉劍說:“這個世界總說罪有應得,然而依舊有很多人。千年前出現的玄殺,與玄殺所做交易的所有人暫且不論。這千百年下來,一代一代曆經蠱蟲發作毒發而亡,抑或為玄蠱、銷-魂而亡之人。更加如今玄天鏡內一千三百五十七人——這些人都是無辜的,光之影。”
醉劍的聲音很冷,一如既往的冷,又似乎帶了其他的情緒:“光之影,你與我來說無辜。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真正的無辜。”
光之影麵色蒼白,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醉劍也不曾看他的臉,自說自話。
“昔日玄主要求師傅救夏君離。”光之影閉眼,一字一頓的說著。“記得師傅說的話?銷-魂無藥可解!即便是師傅,亦有不忍心的時候。”他麵色陰沉,斂去紈絝,何等攝人心魄。一瞬間,竟叫醉劍說不出一個字來。“師傅早可以說出這個方法。然而師傅寧願沒有說。師傅早已經放棄脫離玄殺之念,為何你們還要步步緊逼?!”
醉劍微怔。他抬頭,看西天之月。依舊是慘淡的,黯然。
“我不知道,光之影。我不知道,為何大長老選擇了放棄。”醉劍搖頭,聲音略微沉悶。“然而我知道,事態發展至今時今日,不是夏君離死,便是玄主亡。千年之前玄殺種下了因。日月推移過千百年,終究還是要還我們一個果。”
“……夏青夜繼承玄主之位,蠱母休眠於他體內而被算計,他喜歡之人受銷-魂之毒所控……一切一切,不過命運罷了。”他這般說著,臉上悵然悲傷。亦曾悲傷過憤慨過震怒過,而後至今日的淡泊如水。命運最擅長開無傷大雅的玩笑,殊不知,所謂的無傷大雅建立於何等的痛苦。
“命運在我們之間選擇平衡的辦法。時至如今,你要做的,隻是遵循命運,尋一個‘果’字。”
“彼時你寧願逃避亦不願選擇。如今,命運親自逼你來選擇——光之影,事實上,這世間從來沒有兩全其美。”醉劍仰頭,紙片零星散落在雪地裏,很快與之相溶,再分不出什麼。逆著月光,辯不清眉目,卻有了沉穩如山的錯覺。
這是代價,醉劍。
這是代價,光之影。
醉劍垂眸,月光映在雪上,眼簾之中唯有不可磨滅的倉白。他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而後將視線集中於光之影。他眼神憐憫,好像佛中彌勒,複道:“從來沒有。”
光之影搖晃了下,消瘦的背脊在寒風中蕭瑟顫抖。也許是不堪負重,也許是為決定而痛苦不堪,也許……什麼都不是。
劍士的白色衣袂飄然遠去,並非決絕,亦不留戀。一舉一動間如此自然,接近本質的自然。
因他的劍,很快將成為至尊之劍。
“今日開始,玄殺之眾將撤離淵龍。至於結局如何,全在你一念之間。光之影,希望你不會辜負——”醉劍抱著他的劍,好似那是他的情人。
抑或,比之情人,生死所依。
光之影閉了眼。醉劍的身影緩緩模糊,他恍然覺得累。他試想過很多種結局,然而到頭來方覺迫日之近。如今如今,所有一切擺在他麵前,所有一切隻需他光之影的一個決定。
就仿佛,曾經所有發生的一切,皆是不需要的。要的,亦唯有他的決定。
生,抑或死。
一念之間。
不是玩笑。至少不是,他開得起的玩笑。
所擔負的東西,比想象中的……
重太多了。
三日後,玄殺眾人盡數撤離越城以及京都,醉劍之意為不擾亂光之影思考。離去之前有人前來拜別光之影,並帶給光之影一個糟糕到極點的消息。
——夏君離,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