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情歸.天下 第三一章。此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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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帝十七年,德妃薨。晟帝念其溫婉醇厚,召天下,追封皇貴妃,葬皇陵。
德妃之父鎮遠將軍以頂上烏紗相求,望帝還其愛女公道,嚴懲夏青夜。帝以此案撲朔迷離為由,暫將夏青夜軟禁冷情殿,未有懲戒。是以百官上書,勸慰彈劾。帝震怒,甩袖離堂。有好事者修文,名曰“藍顏霍亂”。
京都的雪依舊鋪天蓋地,殤城的雪卻悄然停息。
寒殤將人抱回曾經的房間,從夏君離離開便開始空置。他在床邊看著夏君離熟睡的臉,麵色蒼白憔悴,睫毛又是那樣的黑長,投下的陰影叫他憐惜心痛。隻是再心痛,亦不會是當年的義無反顧。
寒殤想了好久,天微亮至第二日晨曦微露。從他半強製的關係開始,至於如今的不了了之。寒殤不懂,一切的一切從未偏離軌道,為何他終究卻與夏君離落得如此下場?
抑或從離別之際他便開始思考這個問題。隻是少了個人告訴他:寒殤,這便是命。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晨光照進窗子的時候,寒殤微微清醒。他將穴解開,看夏君離緩緩醒來。他一直覺得但凡夏君離睜開眼,世界便明澈了。如今亦是如此。那一瞬間,好像他的世界就充滿光明。
然而好像的話,誰又當的了真?
夏君離醒來,印入眼簾的便是那滿頭的華發。他不清楚心中的感受,好像堵得慌。但他麵上從容不迫,一如他早已知曉寒殤為他一夜白發。他沒有說話,隻是微微勾起了嘴角,靜靜凝視寒殤。
寒殤的長相,原是極美的。一如夏日荷花一般清俊襲人,更何況氣質清冷,與夏君離的溫潤如玉截然相反。而今他不惑之年,容顏卻一點也不曾變化。唯有眼角的疲憊,掩不了蓋不住滿滿溢出。而這滿頭披肩白發,又為他帶來種種……類似神秘氣息。
夏君離嘴角上抿,輕聲開口:“有人把我丟你這裏了,是麼?”當時的山莊太安靜了,他隻不過是自投羅網罷了。反正也逃不了,不如安穩地達到目的。寒殤點頭,夏君離才將笑容擴大。“那麼你打算怎樣處理我呢?”
寒殤沒有說話。夏君離亦不著急他的回答。兩人靜靜對視,氣氛平靜且安詳。
“你走了,離開我身邊了,你向來走的那麼急,夏君離。然而一次又一次,我亦開始習慣。你離開我,沒有了痛楚,沒有了悲哀。隻是遺憾。之於你,我忽然漸漸明白開來——挽留沒有用。於是我給能給的自由,於是我……便無所謂。”
寒殤麵色淡漠,緩緩開口,語氣平靜如水。他看夏君離的眼神,一如當年看著司馬錦千。夏君離在他陌生而熟悉的神色裏加深了笑容。一如既往的從容不迫,如今看來卻是這般蒼白無力。“這樣很好,寒殤。”
“你的身體,聽說不太好……那麼,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寒殤說著,起了身。他不再看夏君離一眼,並且盡量讓自己表情自然。而時至如今,他果真笑地自然無比。“我們……就這樣罷。”
就這樣罷,夏君離,我愛不起了。就這樣罷,允許我,最後傷你一次。
夏君離躺在床上,忽然聽到他這麼宣告。他轉過頭,窗外不知何時出了陽光。這冬日的陽光,原來是有溫度的。他模模糊糊地想,而後睡去。
倘若一睡不醒,便亦如幸事罷?
晟帝時常想,這世間無命運二字。倘若無,為何有這麼多的事情不得為抑或不得已而為;倘若有,為何淵龍皇朝屹立了近兩百年,皇族人雙手沾滿血腥,仍依舊善始善終。
不可拋棄的責任,不得不放棄的理想。世人皆以為京都之中那紫金雕刻的龍椅會是天下男人的夢想,然而每代淵龍帝,在位之時隻對此愈加厭惡。
所以有將楊唯希棄之不顧。
所以有當年的楊唯夜逼宮。
所以有如今的楊唯湛掌權。
很早之前,晟帝開始放手一些事情。比如所謂的親情,比如所謂的愛情。其實無所謂心痛與否--他在乎的人本便不多,一個宸帝,一個楊睿淩。宸帝走後,他隻將自己當成旁觀路人,一再漠視這些本來便不易覺察的感情。
當局者迷罷了。誰又是誰的棋呢?
後來知道楊唯夜是夏青夜,滿懷好奇與挑釁看他追逐夏君離。好像很多年,然而他真的很久沒有感受那樣單純且平和的感覺。看著他照顧夏君離,看著他為夏君離傷痛,看著他一次次絕望與振奮。然後開始不滿足,於是想要取代夏君離。或者說,遠在他愛上之前,情感早已戰勝理智,迫不及待想要讓夏青夜不再流露出,那種叫他難受的表情。
於是處心積慮,步步為營。一點點打消夏青夜對他的防備,一點點建立他對他的信任。
從未再有如此新奇且快樂的事情了,他這樣想。他隻是想要對夏青夜好,然後不知不覺,就這樣愛上了夏青夜。
悔麼?宸帝當時問。他想了半日,啼笑皆非。
倘若後悔的話,他怎會愛上夏青夜呢?
澹台淺為複仇而來。她的行動已經開始,而湛兒又是極具野心之人,他們做任何事情,必將留下把柄。到時候任何一件事情的遷怒,皆可以影響楊唯湛。
這是他們的計劃,是以青夜願意見德妃。是以願被他設計,陷入昏迷。
太醫院中的太醫圍在門外已經一夜。他們低聲探討,或者意見不合之時偶有大聲辯駁。然而一旦晟帝淩厲的目光掃過,眾人隻顫抖著將身體伏在地上,沒有一個人敢抬頭,說夏青夜中的究竟是何毒。
晟帝克製住怒火,揮手命侍衛將這些老頭子叉出去。轉而看著床中的夏青夜。
夏青夜長的並不像晟帝,同樣亦不同於他這一世的母親,反倒與前世出奇相似,乍一看唯覺清秀漂亮。又因常年帶著人皮麵具的緣故,他的皮膚有些過白。
此時的夏青夜,臉上沒有任何受傷的反應。他悠悠閉著眼,濃密的睫毛在臉龐上投下一片淺灰。呼吸平和,麵色一如既往的白皙,甚至嘴角還帶著一絲墜入美夢的笑意。一如既往的一場安睡。
晟帝握著他的手,纖細而修長。他用力握了握,撫上他的眉。而後是眼睛,鼻梁,唇角。沒有任何的回應。夏青夜像是陷入了長眠,除了呼吸,沒有任何活著的征兆……晟帝第一次覺得,原來他亦是這般無能為力。
他是晟帝。然而他不是神。他隻是這樣看著,便恨不得,一切苦痛就此遠離了他。
無動於衷。夏青夜,我這般擔心你,你怎能睡的如此安穩?
何其殘忍。
晟帝閉了眼。隻能將夏青夜的手握緊。抑隻有握緊。
"果然。"光之影將銀針抽出夏青夜穴道。雖然針上泛出詭異的綠色,卻更坐實光之影的想法。他歎了口氣,頹然。"玄主不是中毒。"
是毒,又並非毒。
光之影跟隨見毒學習各種毒藥的秉性,學著征服各種天下奇毒。後來他小有所成,玄主突然出現。他在夏青夜身邊做各種事情,一方麵是覺得有趣,一方麵則是見毒的意思。
見毒未逝之前,教他一些東西。包括玄殺勢力,包括玄殺上近千年的曆史。
玄殺這一門派如何而來,典籍之中記載模糊。隻知道是當年一位少年建立。他用世人趨之若鶩的武功秘籍與無可匹敵的各種用毒之術,網羅大批怪才。而後他在他們身上種下玄蠱,分配好所有工作,便悄然消失。隻留下密旨:不惜一切代價,培養任何一屆玄主。尤其在玄天極殺之功。
他的目的,眾人不得而知。然而極大的利益刺激下,沒有人在意於此。隻衷心地幫助他。
後來玄殺緩緩脫離世俗,隻一心一意輔導玄主。然而每代玄主,皆是出其不意的離逝。以用毒為首的大長老一派漸漸不滿於這種"尋找--培養--再尋找",而後任勞任怨俯身伺候於玄主的狀況,心生叛變之心。隻是當時玄主太過強橫,無人敢於與之抗橫,大長老一派亦不過是念想。
直到三百年前,那位傳說中的神介入玄殺。他圈禁了當時的玄主,奪取了黯羃,並將其封印於九離山。此後玄主不知去向,大長老便萌生離去之意。然後蠱蟲不除,終難以脫身。蠱蟲代代相傳,大長老付出極大代價證實蠱母不除,蠱蟲絕不可能脫離飼主。因而餘下時間皆用於尋找消除蠱母之法。
蠱母生命力極其頑強。幾百年時間,曆經十代玄主,卻絲毫沒有死亡的跡象。玄主死亡,蠱母進入假死休眠狀態,宛若塵埃一般難以尋找。而後由下一代玄主喚醒,再通過蠱蟲聯係玄天境內眾人。
銷-魂,便這般一代經一代調製而來。最初之時,此毒劇烈無比。任何沾上之人,頃刻之間必定悄無聲息死亡。然後他們嚐試切斷玄蠱與蠱蟲的聯係,再將玄蠱放入銷-魂毒液。卻發現,玄蠱竟快意遊暢安然無恙。因而再次為玄蠱選擇繼承人,繼續改良銷-魂。
直至見毒,他將之改至這般溫和吞噬的毒性,並將其下在當年玄主玄逆天心係之人--端木聖身上。然而讓其苦惱的是,在他試驗即將成功之際,玄逆天帶著端木聖,消失了。
見毒後來進入地底迷宮為玄逆天收屍掩骨之時發現,端木聖死之時銷-魂已然發作。玄逆天選擇自我了斷,一則因正邪勢不兩立;二則,便是銷-魂。
銷-魂功虧一簣。見毒亦不擔憂,因為,如今玄主正是夏青夜。第一次見夏青夜,便覺得此子並非常人。而後接到命令,竟是尋人。
見毒動過心思,找到夏君離便將銷-魂下在他身上。而後慢慢引導,至銷-魂毒性最為適中之時,便可喂養玄蠱。哪知世間因緣陰差陽錯,夏君離早中此毒,更因染塵,已誘發第二層。
銷-魂是情蠱,根本無可醫治。見毒說盡力而為,不過是要穩住夏青夜。然後待成熟之時,以銷-魂之毒吞噬玄蠱。
屆時,夏君離必死。夏青夜幸運一些,也許隻成廢人。然而玄天境內所有人,皆可自由。
可惜見毒走的太匆忙,在光之影即將接近銷-魂以及蠱母本質之時,硬生生將一切掐斷。光之影半吊子,並將夏青夜當成此生知己,又憐惜夏君離。即便猜出緣由,竟是下不了手,反而奔波欲解銷-魂。
"夜兒究竟如何?"晟帝目光貪婪留戀於他蒼白憔悴的臉龐。他撫上夏青夜的發,那樣黑,如夜。當年注意到的,亦是這頭墨發,還有他的眸。
"……玄主眉心標誌消失之時,表示蠱母進入休眠蛻變狀態。玄蠱有自我保護意識,本已在自身周圍散下保護液,於玄主身體無關。然而有人對著玄主用了一種毒--這種毒,本來隻是滯留作用,結果與玄蠱的保護液相衝突,導致玄主如今……"光之影想了想,盡量簡單地說著緣由。"為今之計,隻有將蠱母導出玄主身體。"
"如何導。"晟帝目光森冷、狠戾,帶著野獸發掘天敵之時的幽暗決絕,叫光之影心下一顫。
光之影心下顫抖,麵上依舊沉著冷靜道:"銷-魂。"
"若不這般做呢?我隻要知道結果。"
"死。"光之影頓了頓,在無限死亡般的寂靜裏輕聲道。
"玄主他,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