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之始，星光退散。邀君一戰，明倫之巔！
    此十二字，江湖為之震驚。
    明倫之巔，明倫山寺之頂。作為世間最為神聖之地，曆史上獨一無二的武學至高處。太多太多的決戰發生於此。自然有資格上明倫山頂決鬥的人，皆不是泛泛之輩——或者說，隻為證明誰人才是天下第一。
    至於究竟是否有資格上明倫山頂，由明倫寺當世方丈斷定。任何一世的明倫方丈，皆為世間大賢。沒有人，可以質疑他們的權威。
    決戰的發起人，不久前攪得江湖風生水起的淩霄宮之主淩霄。隻身一人遠赴九離山奪取天下覬覦的神劍黯羃，又一役截殺千人後回淩霄宮。彼時殺伐成性，三千疆土血染腥紅。無數後人見證此等慘狀，唯絕心神俱裂，再無勇氣追擊重傷的淩霄。
    無往，而不利。這便是淩霄，一個屬於他——黯羃之主的神話。
    而被邀請者，夏氏山莊莊主夏青夜。夏氏山莊於淵龍商界為驚鴻，但相對江湖而言卻是默默無聞。隻是夏青夜這個名字，注定隨著染塵身死，以及這一戰而名揚天下了。
    得黯羃者得天下，這一年多時間淩霄參透此間所有秘密，功力晉升天下一絕。而作為如此強大的黯羃之主，居然還要明文邀請一個聞所未聞的男子出戰，天下為之悚然。而後各個勢力開始尋找有關夏青夜一切的蛛絲馬跡。然而一月過後，最終發現不過是些零碎瑣事，了了能確定的便是夏青夜身份尊貴，性別為男，別的什麼都查不出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夏青夜此戰若勝，千古芳名；敗，雖敗猶榮。
    世人驚奇歎之，夏君離卻道理所當然。晟帝要保護的人，若那麼容易便被他們查出，真叫笑話了。
    十一月的夏氏山莊，天空落著點點小雪。夏君離眯眼遙望蒼穹，依舊是一襲白衣，氣度傾城絕世。身後銀衣男子將手中的狐裘披風披於他肩膀，麵色淡漠卻難掩關心。隻是夏君離不回頭，甚至連溫和的笑容都沒有變，隻是保持仰望的姿勢，不知是想看透什麼。
    光之影的手指緩緩離開他的肩頭。溫熱的觸覺甚至來不及抵達指尖，便要離開。光之影苦笑。隻是除了苦笑以外還有什麼呢？他收回念頭，目光帶著一抹擔憂。銷-毒性再度變幻，愈發撲朔迷離。
    “我解不開，夏君離。我要去趟京城找一個人，大約會要半月。這段時間你隔三日服下一粒藥便好了。”
    “你說，這場決鬥青夜會贏麼？”夏君離恍若未聞，隻是如是問著。光之影頓了頓。他張了張口，猜不出任何結果。
    夏君離的表情有些落寞。他怔了怔，突然笑起來：“世人皆言淩霄武功蓋世，更有黯羃庇佑。青夜卻也不差。更何況淩霄心係於他……嗬，這樣的話，你我怎麼猜得到結局呢……”他的聲音有些低落，帶著些許的自嘲。而後再等光之影回答，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光之影凝視他的背影。那樣單薄無懈可擊。他想了想，除了笑，唯有笑。
    ——誰關上了誰的心呢。
    三日後，光之影身披雪衣啟程趕往京城。他有了些許頭緒，但卻並不確定。事實上他並非去找夏青夜，因為夏青夜知道的於他根本無用。隻是那個答案一定在京都，那個繁華沉重的城市。
    他要去找那個人。世間能知道銷-何解的，大抵唯有他。
    京都，十一月十五。
    初冬之始，星光隱退之際即將來臨。整座皇宮彌漫著焦躁的霧氣，肅穆死氣沉沉。而夏青夜靜靜坐在冷情殿中，雙手交握撐於下顎。他偏著頭，目光像是要達到遠方。他的目光空泛，大約是走了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明明還未離去，思緒早已遠行。
    此刻天幕灰暗，飄散著零星的白雪，愈發顯得沉重森嚴。
    “淩霄宮與玄殺積怨久矣，當年聞人鴻冥更是利用了這兩大門派，使之仇恨不共戴天。”禦書房客座，有人從容而笑。“當年他們勢均力敵，兩敗俱傷。因而約定百年一戰。如今算來，恰好是第兩百年。嗬，兩百年前驚天動地的門派，如今亦淪落至如此。”
    晟帝不語，靜靜聽那黃衣人嘲諷：“你的小羊是玄殺之主，淩霄又是淩霄宮之主。天下拭目以待，而有心人甚至想利用這一戰，製造動亂。”
    那人說得緩慢，氣質沉穩且帶著自然而然的壓迫震懾。好像與生俱來的威嚴，甚至晟帝亦無法超越。他繼續道，似是指責，又如陳訴：“作為上位者，你明明可以阻止，卻隨手不管，可真是不仁。”
    他笑：“再者，你的小羊為人不太可愛嗬。無論璿璣一族，抑或明倫山寺——明倫山寺已聲明不計較，想來那幫禿頭亦不會做那出爾反爾的事情。你所擔心的，無非是某些人的暗殺罷。他說到最後，笑容誇張起來。似是嘲諷，又如挪耶。事實上真的可笑。淵龍最為尊貴的人，竟然連他在乎的人都無法保全！
    “是極。明倫山寺在江湖德高望重，不可能將睚眥必報表現明顯。據我所知，決鬥那一日明倫寺將下令封山，並對外聲稱明倫寺絕不插手淩霄宮與玄殺的恩怨。然而卻向有心之人透露了一個消息。”晟帝麵色不改。任憑黃衣人笑完，才溫和道：“——明倫山寺非但不會插手這次決戰，甚至連決戰之後雙方安全，亦絕不多管。淩霄與青夜，死生全憑天意，隻憑天意！”
    晟帝侃侃而曰：“刺客，一擊必殺。既然出手，自是極想功成。夜兒初上明倫，沿途凶險。定屏息斂神，令刺客無可乘之機；待戰而竭，便是那刺客出手的最佳時期。”他頓了頓，將手中茶杯遞與對麵之人，麵有懇求之色：“因此，我希望您出手，以保護他。”
    黃衣人挑眉，麵色略有古怪。半晌才緩緩道：“你怎知，他定會贏淩霄。”
    他的推測隻在江湖大局，而晟帝甚至連決鬥結果都算計了。然而晟帝，哪來這麼大的把握，夏青夜必會贏呢？
    晟帝但笑不語。他不知道如何解釋，隻是猜測罷。他不了解淩霄，他隻知道，淩霄不可能殺夏青夜。然而夏青夜，卻會殺了淩霄。
    這場決鬥，尚未開始，已成定局。
    黃衣人把玩茶杯，淡然道：“既然是你的願望，那我出手便是了。不過，寧兒，既然如此擔憂，為何不阻止呢。”
    “我總覺得，我與他是對等的。我有我的責任，他有他的必然。青夜不曾幹涉我的自由，我亦應給他相應的空間。我想，我之於夏青夜的情，不應是濃烈到將自己焚燒。而應是淡而回味無窮，讓他再無可逃避。”晟帝大約是想到了什麼，眼底泛著淡淡的暖意。“好像當年，父皇您明明能阻止皇叔遠離您，最終還是放開。雖然這，有欲擒故縱的嫌疑。”
    一句父皇——普天之下讓晟帝這般稱呼的，唯有已逝先皇宸帝。
    楊瑾仁抬了眼，嗤嗤調笑：“吾兒長大了，倒是令我這個做父親有種不太適應的感覺。尤憶當年，寧兒可是最喜歡跟在我的屁股後麵，要抱抱呢。”
    “嗬……和世人眼中已逝的父親討論這樣的話題，真叫兒子難為呢。”晟帝眯起眼，優雅從容消失殆盡。嘴角上揚成的弧度，與楊瑾仁如出一轍的狡黠。
    楊瑾仁亦不多說，隻淺淺一笑。他再續上一盞茶，與難得一見的兒子品茶輕論。
    直至午後，楊瑾仁才起身。他笑意一斂，負手麵向窗外，似喃喃，又如同歎息：“昔日太祖嚴禁後世使用這聞人鴻冥所培育的勢力，卻又暗中維持其運作……一百八十年了，八代的輪回……暗字營這把劍，也該重現天日了。”
    他眯眼，狹長的眸中已肅殺一片。他張了張口，不發任何聲音，而口型極像三字：夏青夜。
    璿璣淩霄宮，天下皆以為此乃神辟之境。此地沒有四季更替，有的隻有冰封千裏四十九座宮殿。一切一切皆為冰血所雕，絕美之中帶著難以形容的肅殺蕭瑟。
    “為何天下皆知，本座將與青夜決戰於明倫之巔呢。”一襲黑衣，更襯得原先蜜色的**而今白皙異常，俊逸的臉龐彌漫著若有似無的妖色。淩霄淺淺一笑，原本俊朗的笑容卻更顯陰狠。他細細凝視著指尖，修長的手指，充滿力度。他漫不經心的模樣不帶任何壓迫。
    “回主上，屬下辦事不利，自願接受懲罰。”隻是沒有人真的以為如此簡單。座下跪著的那個黑衣男子，眼神冷冽一如淩霄宮的冰雪，而說出此言更是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回主上，是神劍守護者澹台一族散布的消息。”直立於淩霄身旁的黑衣人回答。這是屬於高階的秘密，下麵那人沒有資格知道。隻是如今他知道了，也便代表他不需要活了。她凝視著眼前慵懶的淩霄，漆黑的眸中還是閃過沉迷的色彩。無論淩霄最終成為何樣的淩霄——大俠也好，奸雄也罷。還是她獨一無二的主人，淩霄。
    淩霄戲謔的眸中閃過一絲嘲諷。“那麼你說，他該當何罪。”
    黑衣女子回眸，眼神甚至不瞥及跪在下方的人：“回主上，辦事不利，走漏消息。兩者足誅！”她的話語鏗鏘決絕，不帶任何女子應有的軟弱以及憐憫。淩霄卻是讚賞地點點頭，柔聲道：“既然如此，便去辦吧。”
    黑衣女子領命將人帶下，獨留淩霄一人於這座冰雕的宮殿之中沉思。良久，他才若有所思地眯了眼，妖色愈發濃厚。他撫著黯羃黑厚的劍身，喃喃著闔上眼，嘴角微微上挑，笑容竟是出乎意料的溫柔。“守護者……你的守護者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