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三日，初冬的始端；星光退散，指的是百年難遇的天狗食月。至於後兩句，說的便是淩霄發出的邀請帖——決戰明倫山寺。夏青夜看著手中端正的字體，嘴角逸出一絲冷笑。淩霄嗬淩霄，你我之間本來便是你死我活的結局，難道你就這般沒有信心，竟要用君離來威脅我麼……他收緊手指，骨骼咯咯作響。張開之時，已剩塵末。他想到這裏，笑容愈發燦爛，青絕悚然心驚。
    “光之影如今何在。”他收回殺氣，淡淡問著。
    “大長老已追隨而去……”來人急忙回道，生怕引火上身。
    夏青夜臉色稍霽，再也不看來人一眼，縱身躍向外：“備馬，宮外等我。”
    十一月二十三日還早，然而將夏君離放在他那裏，且不說他會不會擔心，更甚者毒發之時沒有解藥抑製夏君離根本活不下去，所以是決計不可能的！他必須去。
    隻是去之前，還需通知他……
    武狀元蘇恒站著眾人中間，幾十道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或饒有興致，或幸災樂禍。晟帝悠然半靠於上座，完全沒有不悅的趨勢。隻是院中忽然有著某種冰冷的氣息緩緩流淌。蘇恒麵不改色，長衫下卻是冷汗狂流。
    危險！仿佛是被野獸盯住的感覺！全身僵硬，毛骨悚然。他就這樣站著，靜靜靜靜，一動不動——不是不想動，隻是恐怕一動，他就要顫栗，屈服這氣勢而後跪倒於地上。
    死寂。原先熱鬧非凡的內院此刻猶如墳地的死寂！微風拂麵而過，舒適的風卻有如針紮般痛苦。蘇恒腳下一軟，就要跪倒在地之時，上座微笑的明黃身影輕飄飄撤去這分壓迫。他淡淡揮手，麵色從容恍若不聞：“下去吧。”眾人恍若大夢初醒，相互恭維。
    “……可是陛下……”大腦一熱，來不及製止，心底的猶豫脫口而出。緩和的氣氛驟然冷卻。路子風微歎。過剛易折，此人可塑性並不高。
    眾人還來不及哀歎，異變陡生！
    院中突然出現五個黑衣蒙麵之人，而在他們亮出兵器之時所有守衛一致驟然軟倒在地。五人手持長劍，刷刷向眾人刺來。猝不及防之下眾人皆有些慌亂。晟帝從容端坐於上位。隻一眼他便可以看出這五人乃一流高手。光憑這些侍衛確實難以抵擋。且這五人氣勢太過悍然，尤帶者嗜血的煞氣。想來定是頂級殺手了。
    晟帝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微笑看麵前眾位。左右丞相還是那般風雨不動安若山的表情，與外圍那些臉色蒼白的恰好成鮮明對比。殿試前三的進士顯然沒有經曆過此般場麵，皆是麵色慘白渾身顫栗。唯一能看的也就今年的武狀元——蘇恒很快鎮定了下來甚至果斷與黑衣人廝殺開來。隻是寡不敵眾，很快便負傷。
    茶的溫度剛好，隻是清秋皇宮的茶葉帶著懷舊的味道，晟帝忽地就想起來幼時好像也有這樣一個場景這樣一個人這樣一份淡漠。他微微歎了口氣，神色中負上難以言說的失落。不過一閃而逝，他放下茶杯，抬眸時已是不動聲色的謙和。
    手中一空，茶杯順勢而去。悶哼聲響起，最遠處的黑衣人迅速後退。隻是終究閃躲不及，被擊中了右臂，瞬間麻木不堪。黑衣人心下一凜，正要將武器換至左手，卻因身後突如其來的壓迫一窒。
    隻來得及看到一雙白皙纖細的手橫在自己眼前，緩慢且溫柔。黑衣人心下悚然，驚恐地發現這看似緩慢的手在來不及反應之前準確捏上自己的脖子。而後是“哢擦”一聲，最後映入眼簾的是湛藍的天幕。
    湛藍的另人心碎。
    鮮少有人發現院中突然多出的玄衣少年。他象隨風而至，衣袂飛揚。以自己所悟的狠唳招式瞬間扭斷黑衣人的脖子，他的手橫在眼前，手指柔若無骨般劃出詭異的弧度，空氣陡然滑裂，精巧鋒利的匕首生生割裂又一人的喉管。
    不過這麼一呼吸的時間，形勢已然大變。五個黑衣人三死一傷，唯一的一人也被蘇恒苦苦牽製。
    殺手，既已失了先機，失敗成必然。
    夏青夜再不看殘局，隻在原地凝視臉色驟然陰沉的晟帝：“他被淩霄帶走了，我要去救他。”他忽然不想看晟帝失望的表情，於是轉身便要離去。
    “不許去，夏青夜。”溫和的聲音隱約可聞決絕。而夏青夜腳步不停，恍若未聞。
    “不許去！”夏青夜不回答，眾人隻來得及看到明黃的身影一閃，晟帝已攔在他麵前。晟帝的麵上失去一貫的從容優雅，隻剩深深的桀驁冷然。“我可以忍受你想念他，可以忍受你一定要救他。但我不能忍受你如今還要回到他的身邊去。夏青夜，你真當以為我是聖人？”
    “……我沒有要回到他的身邊……楊睿寧。”夏青夜皺眉不悅。“我隻是擔心淩霄傷害離。”
    “淩霄不會傷害他，夏青夜！”晟帝不耐揮手，趕到的侍衛開始驅趕圍觀的眾人。
    這番光景倒是眾人始料未及的。隻是夏青夜這個名字，這半年以來聽聞太多遍。嚴格意義上而言，他不過一個男寵。隻不過迷惑的是晟帝，因而有了被天下唾棄的理由。尤其是澹台淺得寵之後，非但沒有被打入冷宮，晟帝在冷情殿逗留的時間愈發長久……不得不叫人疑惑。
    世人皆言夏青夜是狐妖轉世，藍顏禍水。蘇恒深以為然。而今日一見，又好似完全顛覆了觀念中的模樣。
    眼前十八歲的男子已是介於少年與成人之間，沒有想像中傾城妖媚的容顏，沒有想像中顛倒眾生的媚惑，更無想像中的弱柳扶風。略感纖細而定然結實的身軀，俊逸的麵容，唯有眉心一道血痕仿佛日出白露的叫人移不開眼。
    這就是夏青夜，他口口聲聲應被貶冷宮，罹亂世道的夏青夜。也是，救了他的人——是了，方才的長劍離他的喉管不過半寸，若非夏青夜出手割斷對方的攻勢，恐怕……他麵色複雜的凝視夏青夜，想要從他身上發現些什麼，不過枉然。
    “你不是淩霄，怎可能知道他不會傷害他？”夏青夜深吸一口氣，強自壓下不悅。
    晟帝聞言大笑，麵上不知怎的覆上一層難以言說的悲色。忽略心底的略微刺痛，夏青夜別開眼繼續向外走。卻被晟帝抓住了手臂。
    他抓的很重，幾乎用盡了全力。手臂傳來的痛楚叫夏青夜不得不回頭。“我以為你懂了，哈——你居然還不懂！”是不懂，不懂根本不想要傷害你的心情。他如此，淩霄亦是如此。夏君離是你的逆鱗，淩霄又怎會不知。
    夏青夜皺眉。晟帝麵色清冷，目光卻似刀割。他象是明白了什麼。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這樣的晟帝好像失了常……他不習慣，也會擔心。
    “關心則亂，夜兒。你可曾想過淩霄為何要抓夏君離？”語氣中的自嘲消失怠盡，晟帝麵上還是這般清清冷冷，看不出情緒。他淡淡的分析著，好像無關自身。這種怪異的感覺叫夏青夜眉頭皺地更甚。“淩霄喜歡你眾所周知，而你喜歡夏君離他更看在眼底。淩霄決計不是那種寧為玉碎的人，而光之影同樣也去了。夏君離不會有危險。”
    “……”夏青夜垂眸不在說話。晟帝鬆開他的手。目光觸及的是烏黑的發頂。原來恍然之間這麼多年過去了，原先可以一手抱起的孩子終於成長到快與自己一般高了。隻是縱然千差萬別，深深盤踞他的心的人，終究隻有一個。
    晟帝掠起微笑——大抵失落也隻是如此罷。
    “喝酒去吧，楊睿寧。”夏青夜思索良久，最終還是笑了笑，雲淡風清。晟帝回首，天幕湛藍，他的笑容竟然是這般的純粹。“不可否認，你說的很對。淩霄不是那般決絕之人，這世間又有多少人可以那般決絕呢？”
    夏青夜緩步前行，笑容還是純粹，夾雜的是無可言明的落寞：“既然世人皆無可逃離這糾纏的情惑。夏青夜，又何德何能，跳脫紅塵呢？夏君離，依然是夏青夜的逆鱗……哈哈……”
    他說的低聲，卻叫晟帝緊緊握了拳。晟帝淺笑靜立，凝視他遠去的背影。他看的專心，一如既往刻在心底。
    蘇恒一愣，此後再不曾說任何反對夏青夜的言論。
    夏君離，夏青夜，淩霄，晟帝。這其中曲折，何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