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微微睜開眼簾，微弱的光落進眼底。有人逆光俯瞰自己，驀然微微有些發怔。想撐起身來，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彈。後知後覺，才有疼痛襲來，歇斯底裏難以自持。
    “我是，楊唯夜。”那人開口，聲音溫柔如春風拂麵。溫熱的觸覺在肌膚流連，像是極被珍惜的撫摸。“從今日開始，你是我的人——所以。告訴我，你的名字。”
    “……驀然……”驀然有些發愣。那人後麵所說的話他完全沒記憶，隻有這一句深入心底。也許多年後，他依然可以在夢裏看見那光一般的輪廓。他如是堅定地宣告著，不留分毫餘地。驀然卻以為這世上再無比這更執著的溫柔。於是醒後淚流滿麵，終究笑顏如花日漸蒼涼糜爛。
    “……驀然，驀然……”夏青夜默念著他的名字，突然而然地微笑起來。窗外海棠花瓣飛舞飄落，歸宿原來就在腳下。“原來驀然回首，時間竟像是過去千年……”
    “哦？”德妃挑眉，豔麗的麵容略帶著蒼白。據太醫診斷，正是連日勞累不堪的後遺。據心腹淩霜之言似乎晟帝因此很是緊張。“你說那個打翻花瓶的奴才，是被二皇子要去了？”
    “……是、是的……”吞了口口水，跪著的奴仆顫抖著回答。生怕這位傳說中喜怒無常的娘娘一個不爽心就將自己哢嚓了。“還有那些奴仆……全，全部……全部消失無蹤了……”
    “難道真是如此……”眯眼喃喃自語，德妃突然露出恍然徹悟的笑容。起身，緩緩踱向窗口，殷紅色的海棠花瓣自窗外飄零。那麼美，那麼脆弱。“驀然麼……接下來，你又會怎麼做……”
    念及此，德妃突然眼前一黑。忙不迭抓上窗柩以穩住身體，身後淩霜眼疾手快扶住德妃：“娘娘……您這是……”
    “扶本宮回房。”話音未落，便見得德妃揮手示意淩霜住口。待暈眩過去，德妃才道：“無妨。太醫開的藥劑，按時間送來便可。其餘的事，本宮自有主張。”她頓了頓，抬起左手。方才抓的狠了，纖細的指甲斷裂，鮮血肆流看起來異常恐怖。連心的痛楚使得她的手指微微顫抖。也不顧淩霜大驚失色，喃喃自語：“……看來，果然還是我太天真了……”
    “可是娘娘，這樣下去您根本是在自尋死路……”淩霜似乎還想說什麼，卻在看到德妃疲憊得閉上眼後明智地住口。認命般拿來尋來紗布為德妃包紮手指，淩霜的心情異常無奈沉重。
    “霜兒，你要知道，我早已無路可退了。”德妃微笑著，淚水卻簌簌掉落。
    ——終究，還是無可回頭了罷……
    “這麼說來。四月一日，隻有二皇子與其奴仆在內園賞花，而後便是幾個仆人，以及一個叫驀然的小武童？”挑眉，晟帝一如既往的溫和。沒有人知道晟帝這笑容下掩藏的嗜血瘋狂，甚至連晟帝也不清楚——人生如戲。演戲太久，終究入戲。隻是這一入，便是走入懸崖深淵，自此萬劫不複。
    “是。”冰冷的聲音回蕩在禦書房，與晟帝的儒雅形成鮮明對比——就如同白晝與黑夜。
    “很好。”晟帝滿意得點頭，微笑依然若光，“此次德妃中毒，查出來了是誰？”
    “麗妃？”暗衛將罪證上呈。晟帝翻開粗略瀏覽，之於內容隻覺啼笑皆非：“又是一個替罪羔羊嗬。好了，命人將麗妃拿下，此事就此為止。太後哪裏也無需說明。還有，查清楚那名叫驀然的奴仆。來曆，目的。暫時如此，下去罷。”
    “是。”黑影一閃，原先跪著的地方隻剩虛無。這便是晟帝一手培養的暗衛第一高手——也許切磋，他永遠無法勝過晟帝；但若拚命，結局隻會是兩敗俱傷。有這樣一個擅長潛伏暗殺的屬下，晟帝很大程度上可以高枕無憂。
    轉頭，四月海棠繁花似錦。太過動人的景致，也是無人知曉的殺機。所以晟帝微微歎了一口氣，表情略微迷離恍惚：“德妃啊，德妃啊。朕自然喜愛聰慧的女子，隻是你太聰明了……沒有一個男人，會喜歡一個算計自己的女人啊……”
    “老師，看來那個驀然真的是楊唯夜要找的人。”司徒悠皺眉，揮手斥退前來報告的公公。“如此看來‘萬裏’真的屬於楊唯夜。老師果然高瞻遠矚。”
    “這點，需要感謝澄兒了。若非她在冷情殿書房看到過那畫像，事態亦不可能發展到如今地步。”豐麟微微一笑，勝券在握的信心。而後他的笑顏一斂，覆上些許的凝。“不過萬裏初建之時他才四歲，更是在冷宮默默無聞。這又如何可能？”
    “老師的意思，是說楊唯夜背後有人？”司徒悠思索了會，點點頭。“倘若真是如此，也算合理解釋。然而學生依然不明白，他背後之人又怎會選擇一個根本不知何時能從冷宮出來的皇子，甚至為其網羅資本來爭奪皇位……這本便是不利己的事實。或者他一早便在計劃著將楊唯夜送出冷宮來。”
    “怕隻怕，那人並非你我所認為的。”豐麟高深莫測的表情另司徒悠疑惑不解。但他即可便想到一種可能——澹台軒！
    是了，倘若是這位國師搞的鬼，一切不合理便都成理所當然。看來這似乎是澹台軒在多年前便洞悉以及布下的迷局。而他們被耍這麼久，也是報複的時候了。
    “倘若奪嫡是三角平衡關係，那麼‘萬裏’的存在便是打破了這個平衡。斂財十餘年，‘萬裏’的實力恐怕不是暴露在外的如此簡單了。如今要做的事情，便是送國師一個禮物啊……”豐麟笑地人畜無害，轉身麵向窗外，海棠花豔麗如同仙子。他沒有發現，身後司徒悠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很戾，而後瞬間恢複平靜淡薄。
    驀然休息了十餘天，傷口終於是愈合了。條條猙獰的傷疤張牙舞爪，自己未覺得如何，夏青夜卻一遍遍溫柔撫過，目光痛惜溫柔。驀然隻得別過眼，耳根卻是通紅。
    夏青夜癡癡凝視此景。前世夏君離何曾在自己麵前露出如此羞澀的表情。心下微微鈍痛，麵上笑容卻愈發溫柔。
    將人橫抱起來，引起一陣輕呼。立即勾住夏青夜的項頸，這才止住了後仰的趨勢。這瘦弱的身體居然已經有十五歲，夏青夜悵然一歎：“看來，得好好補補。”
    驀然聞言，隻是將頭埋進夏青夜的肩窩處，沒有言語。
    四月的天已經開始回溫，隻是冷情殿陰冷依舊。將人小心安放在床上，為他蓋上被子。夏青夜執起他的手，如柴般消瘦的手指。夏青夜憐惜地反複撫摩過指根的厚繭，在他額上淺淺印下一吻：“睡吧，我的驀然。我會陪著你。”
    “……恩……”驀然乖巧閉上眼。嘴角掛上恬靜的笑容，安然睡去。而夏青夜坐在一旁，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的睡顏。
    “不要離開我了……可好……”
    不遠處，有人站在樹梢透過窗子凝視屋子，目光冰冷忿然。
    “喂，再看下去小心掉下來咯。”樹下傳來戲謔的聲音。許庭低頭，卻是醉劍挑眉悠然看著自己。眯起眼，也不理會他。跳下樹回房練武。
    “哼，真是不可愛的小鬼。”醉劍雙手抱胸，無趣道。不過他似乎忘記，這個不可愛的孩本來便於他同歲罷。
    麵前突然飄過海棠的花瓣，風大得似乎誇張過了頭。醉劍轉頭，順著原先許庭的目光望進內房，模糊間見得深情的背影。嘴角勾起詭異的笑容，醉劍悠然離去：“等著罷……究竟誰算計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