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尋君.陰謀  第十三章。回憶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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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曜陽,你到底是誰……”住在仁清殿多日,看著眾多人在他眼前跪拜,磕頭,請罪。夏青夜終於問出了這句話。他問的時候有些膽怯,身體瑟縮在大床最裏麵。軟被上張牙五爪的金龍瞪著大眼騰雲駕霧,似乎在嘲諷他的無知。
    晟帝自奏折中抬頭,轉頭微笑著凝視夏青夜。他的眼中隻有溫和,沒有一絲因這問題而起的異色。顯然,他等這句話也很久了。也許是夏青夜問的時間太過恰到好處,所以晟帝眸色愈加深沉。但夏青夜沒有發現——他也不需要發現,他隻需演好自己的戲。
    “若你願意,我便隻是曜陽。”晟帝悠悠地開口,沒有任何的緊張,“若你一定要歸根究底。那朕便是淵龍之帝,你的父皇。”語罷,他凝視著夏青夜的臉。靈動的眸子呆滯良久,而後他像是明白了什麼,紅潤的小臉瞬間慘白。晟帝一邊饒有興致地看,一邊暗暗思索:倘若是裝的,未免也太過真實。
    “……父……父皇……”夏青夜喃喃念著這兩個字,像是夢魘一般,蠶食著他的理智。“不是,不是!曜陽不是父皇!不是父皇……”他用力地搖頭,有淚光閃現。驀地起身,跌跌撞撞掉落大床,背上的傷口撕裂般疼痛。晟帝隻聞得夏青夜慘叫一聲,竟是直接痛暈了過去。
    “孫公公,請黎先生。”不緊不慢的語氣,冷靜地另人心寒。他將夏青夜抱起放到床上,細細撫摸著他的臉,微笑一如從容。
    從初見至如今,這個看起來天真單純的孩子奪去他太多注意了——無論從開始的憐惜到現在的懷疑。他本來就是不易相信他人之人,更何況如今他登上的帝位,身後太多人虎視眈眈。然他翻查或詢問所有關於楊唯夜的資料,都隻顯示了這位在冷宮中長大的皇子生性善良、單純,孤僻。倘若他是裝的,又怎可能裝這麼久?倘若他不是裝的,難道自己一開始就錯誤了麼?冷宮中的孩子,會有桀驁孤寂的氣勢也是正常的吧……
    晟帝突然憶起楊唯夜出生的時候,正是八月中央,淵龍夏日中最炎熱的時刻。那夜許如難產。折騰了兩天,二十餘個時辰,他才戀戀不舍地從許如腹中來到這個世界。楊唯夜是他的第一個兒子,彼時他還隻是太子。然這孩子並不像他鋒芒畢露,隻是一切平凡。所以他從來沒有關注過他,甚至將他丟進冷宮之時也是。當時抱的想法很簡單,不過是一個不被自己看好的孩子,那便隨他自生自滅好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想法開始改變了呢……
    晟帝疲憊地揉了揉額角。一手漸漸下滑,滑過他紫青的唇瓣,幹澀地紮手。而後是他的胸口,那裏差點就被刺穿了,幸好避開了要害。指尖沾上鮮血,放到口中嚐了嚐,濃烈的腥味在口腔無限擴大,卻是不討厭的感覺——這是他的兒子,體內流著的是與他一樣的血液!
    晟帝歎了口氣,撫上那緊閉的眼簾。生命為何總是這般脆弱呢……他想著,留不住想要留下的人,縱然他是皇帝,那便又有何用呢?
    “夜兒,夜兒。原諒父皇。”晟帝俯身,在小人兒耳邊輕喃,語氣是虔誠的愧疚,“父皇也想好好待你。然而你的身份……注定你隻能是犧牲者。”
    黎燼畢竟封號聖醫,自有妙手回天之術。再加之皇宮不乏個中名貴稀少的藥材,治療就變地簡單許多。他在宮中逗留了五日,直待夏青夜情緒以及病情穩定後才離開。黎燼知道那熟悉感從何而來,然夏青夜卻從黎燼口中套出一些話:比如現在端木山莊莊主端木憶。當然黎燼也隻是偶爾提及一兩次,卻也不肯多言。黎燼走後,夏青夜愈發顯得焦躁。但他掩飾的異常完美,麵上看起來隻是悲傷與恐懼。
    晟帝以為他接受不了自己是他父皇的事實,隻能歎氣著命人將夏青夜帶回冷清殿。
    冷清殿在這些日子已經過整修,殿裏木槿繁花似錦,月季容顏秀麗,風中暗香徐徐。夏青夜抬眼看著這陌生華麗的冷清殿,有種恍然遺失了什麼的錯覺。昏昏然趟倒在床上,聞著陌生而安心的氣味熟睡。
    醒來已是半夜,林大得端來一碗藥。夏青夜喝下,味道與黎燼配的不一樣。疑惑地瞥了眼在窗前對月吟詠的光之影,得到對方恍惚憨厚的笑容。夏青夜差點被驚嚇到,急忙喝完了藥躺好睡覺。林大德在一旁慈祥地笑:“這藥主要是疏通經脈活血化淤,玄主的傷已無大礙,而恢複功力還要等上幾天。”
    點頭表示明白,夏青夜道:“光之影,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什麼?”光之影轉頭,奇怪的神色蕩然無存,剩下的隻有一如既往的笑,“玄主可是有了小情人兒,需要小的為您傳情遞心?”
    隨口的胡謅,光之影在夏青夜點頭的動作裏擦了擦汗:“我說您、也太那個,那個早熟了點吧……”
    “光之影,替我去趟梅雨城。調查端木山莊莊主端木憶。所有關於他的一切,我都要知道!”夏青夜的語氣帶上不容置喙的強製,眼神卻溫柔至極。如此巨大的反差,看來這端木憶與玄主的關係不一般啊……光之影打開折扇,輕搖慢步。轉眼間,人影憧憧,已至百丈之外。
    離,我的離……端木憶,會是你嗎?夏青夜閉起眼,他需要思考。腦海中浮現起晟帝溫和的表情,嘴角勾出一抹笑容。他的父皇嗬,現在已經開始相信了麼?後背還在隱隱作痛,他處心積慮,費盡心機才得到這樣淺薄的信任,果然不容易啊。
    夏青夜有些心累,也許他並非隻是演戲。前世的他隻是夏家庶出,一出生便不被家族重視,父親當他可有可無,母親甚至認為他是累贅。他曾自暴自棄,墮落地暗無天日過,直到他遇見夏君離。所以,他對晟帝的表演,不過將是錯位的怨恨發揮地淋漓盡致而已。況且這一世,作為自己的父親,他的確是沒有盡到什麼責任,自己理應對他心存憤恨。然他對自己露出愧疚的表情,說要好好補償的時候,卻是完全沒有感覺——也許自己,在一開始就沒有將他當成至親之人。
    想到夏君離,夏青夜的嘴角淺淺抿起。第一次見他,是在家族百年宴會上。彼時他第一次踏入夏家主宅,卻耐不得宴會的繁瑣虛偽,偷溜出大廳躲到後花園。寒冬裏滿庭梅花盛開,安靜地仿佛世外桃源。有風吹過,花瓣落如雨下,美地像是幻境。
    眼前突然出現的梅花另夏青夜回了神。順著那梅花低頭,是個隻到他一半高的孩子。粉嫩的小臉上揚起笑容,卻是謙和溫潤。他開口,與笑容一致的聲音,雖然帶著孩子特有的儒軟:“似乎是第一次見你。這個送你,當見麵禮。”
    夏青夜隻記得恍惚間自己接過了梅花。待他回神,那孩子早是不見了人影,仿佛一切不過是錯覺。但手中的梅花卻是真實,並非南柯一夢。他嗅著寒梅香味,清清冷冷,分外怡人。
    是誰折梅流香,遺落滿庭月光,又是誰回眸淺笑,淡了一世繁華?
    自此,他擺脫頹廢的狀態,瘋了似地學習。他才華,能力很快得到了肯定,甚至進入了夏氏集團中心工作。隻是那些繁忙紛亂的日子裏,卻終是沒有見到那朝思暮想的人。
    再見,是在夏氏總裁交位時。他翻雲覆雨,隻手遮天。終以十五歲的年紀,正式成為夏家新任家主。夏家最年輕的家主,也是在談笑風生間,就另人一敗塗的夏君離,他的侄子。
    世人均說,夏君離的笑容安然淡定,可以治療一切創傷。但夏青夜知道,那笑裏包含的不過是虛假的寬容與諷刺疏離。而他一邊無可救藥的癡迷,一邊不可自己地心痛。他想將夏君離擁在懷裏,可是又怕自己不夠資格。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接近,日複一日的努力,以此拉進彼此的距離。當有一天他終於能站到他身邊的時候,卻傳出他將與縈結婚的消息。
    何其諷刺啊……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又算地上什麼?不過一個笑話而已!
    訂婚那些日子他渾渾噩噩,醉解千愁。將不同的男人壓在身下,幻想夏君離哭泣著迷的表情。他已經瘋了,卻瘋地極其理智。直到,訂婚那日傳來夏君離的死訊。
    忘記當時那種絕望的心情如何歇斯底裏了。他隻知道,他踏出一步,世界完全崩塌。
    倘若失去了光明,黑暗無所忌憚地籠罩,人間與地獄又有何區別呢?而他還要怎樣才能繼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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