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春來是別花來  第三十六章 點絳唇之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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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台之上,晨光泄露,照耀著鎏金香爐,嫋嫋青煙不斷。
    青煙紫霧之間,罩著輕盈之身的妙真顏色端麗,難描春痕,獨抱孤潔的一路走來,眼見著前麵的張重元也是不多看一眼。清波共渺茫,似碎陰滿地,還更清絕,讓人們自動遺忘掉她臉上的刺青罪身。她是雲福宮主的師妹,離恨門主的妹妹,高貴一說,是與生俱來不用學習的,是流淌在骨子與血液中的,不加做作。
    張重元見不得妙真自作清高,卻也還是假仁假義一番,“恭賀妙真榮登長樂殿主之位。不知妙真掌殿昨日睡得好嗎?”妙真昨夜憤恨當頭,冰封了長樂殿一事,早已人盡皆知。張重元今日再提,無非是想借昨日之事,羞辱妙真臉上的黥刑。張重元這樣小肚雞腸,真是有失大將之風。
    妙真裝作聽不懂話中玄機,明階位之禮,雙手疊抱,彎腰作揖,“妙真惶恐,有勞重元大人掛心了。不知昨夜重元大人是否也睡得安慰。”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如若張重元是真心關懷,此話也就是真誠相待,如若張重元是暗裏帶傷,那此話也就是暗中“回敬”。
    其中滋味還需張重元自己心中揣度。從張重元臉上是看不出任何所以然的。
    “妙真師妹怎麼不懂禮法。”一聲教訓好似埋怨,正華不減風采,光華外露的輕搖羽扇踱著步子走來了,真是不知內斂為何物,“古人雲,上下之分,尊卑義也,理之當也。師妹乃名門世家之後,更貴為宮主師妹,自當比布衣之身靠‘自我努力發家’的重元掌殿,尊上好幾倍。”說著正華已經走到了妙真與張重元之間,眼帶笑意看著張重元,“雖按職銜,分眾在長樂之上。但血統身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師妹要為何稱重元掌殿為大人呢?這以後叫重元掌殿如何稱呼,無論在階位還是身份都高於他的師兄我呢?”
    拿身份壓人,正華就是吃定了張重元出身卑微這一點。正華畢竟也是名門之後,雲福宮正統內室子弟,自身的優越感讓他有看低其他人的資本。
    張重元鳳眼微合,這代表他心中多有不滿的怒氣,可他一直未作聲響。
    可惜妙真也學壞了,也想看張重元與正華相鬥,要不然那以前她也是會嗆聲幫張重元的,什麼世家名門,江湖兒女情長,何故要拘泥於門第之見。
    正華看張重元沒有接話,臉上的笑容是反而越來越大了,於是就把妙真也拉下水了,“師妹你說,難道重元掌殿也認為正華也是尊卑不分嗎?還是此事需要交予宮主定奪?”
    正華的不安好心,這叫妙真怎麼接話,倒是張重元心思比旁人多了好幾個,此話一出就是說,正華力挺妙真到底了,而宮主自然也是站在他們那邊的,於是張重元立馬含笑,也和手做了一個揖,“疏來一時糊塗,讓妙真大人與正華大人見笑了。”
    表情態度無一不是真情,可惜張重元緊緊相合的手,泄露了他受辱不能釋懷的心情。
    張重元何總能人,能從一個下賤人的身份一路走來,到名不見經傳的疏來公子,再到譽滿天下的京城城主,最後到了萬人之上的分眾殿掌殿。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忍辱。
    張重元的一番屈己待人,到讓妙真覺得太過假意,也不就沒做回禮。
    倒是正華羽扇一揮說道:“好了,該進去了。不能讓宮主等我們。”
    三清殿內黯淡無光,盯著菱花隔扇透來光,可清晰地看見塵埃在其間沉浮。
    張重元道:“沉屙舊法必當盡早廢除,雲福宮應當廢除門第之見,廣收天下能人誌士入我雲福宮,為我雲福宮效力。”
    自古以來,雲福宮乃江湖第一修仙聖地,多用類似“舉孝廉”之法,收取名門子弟入雲福宮修仙。可近年來,門閥勢力混亂,世家之間已見敗落之象,使江湖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張重元為己為公,提出不分卑賤以才劃分的法方,為雲福宮打開新的局麵,借此分化門閥勢力,讓雲福宮的權利更加集中。
    正華卻反駁道:“但當務之急是滅絕各家勢力。以你的方法不但會換來,各方勢力的極力反對,把矛頭都指向雲福宮,而且成效慢。再說了,說不定那些有能為而又身份卑賤的人還一時接受不了重元掌殿這麼有遠見的想法。亂世當局,用重典,以殺平天下!遠交近攻,最後唯我雲福宮獨霸。”
    兩人各自都發表了言論,獨剩妙真沒有表達意見,於是正華叫喚道:“師妹對此有何看法呢?”
    妙真緩緩道出一個,兩不得罪的保守決定,“攘外必先安內,古人誠不欺我。”
    張重元曲解其中意思,“自我革新算得上‘安內’吧。”
    三殿剛設,李有若暗中勢力還不知斬草除根了沒,雲福宮上下還對三殿頗有意見,人心惶惶。現在二位殿主卻為一個很遙遠的未來走向,產生了爭議。
    妙真不得已加以說明,說出心中所想,“沒有開創新的世界,何來新的製度。沒有新的法度,何以謀劃新的未來。師兄與重元掌殿根本就是自尋煩惱,如若重元掌殿願意現先在宮內以新法教化宮眾,想必宮內必定是一片進取之象,而正華師兄也可安心做‘血洗天下’的壯舉。”隻是妙真心中真正的理想她並沒有說出,回到上古時代,眾人無利益之心,隻是一心修心問道之人。隻可惜這是不可能的世界,江湖終會有紛爭與恩仇。
    沒想到妙真的一番言論,換來二人同時的否認。
    “沒有打開雲福宮之門,何來新法一說。”
    “此舉必會換來,各族勢力針對。本來廢除內室與南北二鬥就削弱了他們的利益,現下是要雲福宮針鋒相對嗎?”
    妙真歎氣,“憑重元掌殿之能,必能以小見大,做出很大的成效。至於師兄,何時怕了‘爭鋒相對’一詞。”
    妙真話語方休,上台樂靜信道君開了口,“江南道有亂,張重元……”
    此話之意,就是要張重元拿下江南道,張重元得令,“是!”
    “正華……”
    “在。”
    “宮中就交付與你。”
    “正華謹遵道君敕令。”
    一個上午的爭論是懸而未決,或是上台樂靜信道君在等一個時機?
    總之妙真是猜不透他的心思的,雖然她很想猜。
    雲福宮的經堂今日是人滿為患,有人甚至天剛一亮都跑來占個位置一直坐到晌午,早飯、午飯也不吃的一直坐著。不為別的,聽聞雲福宮乃至天下的傳奇人物妙真掌殿,兼任了經堂都講一職,今日未時就會來講學。自然被宋玉庭送來的宋雙生跟葉涼也來了。
    未時三刻一到,就聽見有人從外頭喊著話,“來了!來了!”
    經堂裏乍然就鴉雀無聲,眾人屏住呼吸來見這傳說中的人物。
    二宮人提香爐開道,站至主座左右,接而眾人起身行禮,妙真緩緩而來了。
    妙真插雲端鳳凰釵,身穿大袖對襟紗羅衫,搭繞一丈來長披帛,走動時飄逸舒展如風拂楊柳,長虹絢霞般飛揚,高髻明顏,素顏之上,隻用朱丹抹唇,絲毫不在意麵上刺字,後有右侍童子十二樓護衛,不愧長樂殿掌殿風采。
    妙真一站立,如潭水靜謐,很有氣勢,“昔日,前人修道貴在無為。今日我妙真借一方之地,傳先人之學。還望爾等教化。”妙真一直沒有對這麼多人發話的經驗。妙真也算得上有學之士,能對著這麼多人能傳授自己的思想,她還是很歡喜的,所以避免不了一聲官腔開口。
    眾人答道:“我等必當,謹遵長樂掌殿教誨。”
    上百好人,這來勢洶洶的架勢,倒搞得妙真有點不大好意思,一時不知再該講些什麼,“呃……昨日你們學了些什麼。”
    宋雙生身為經堂首席,這種問題自當由他回答,“昨日學了‘道衝,用之或不盈。’。”
    妙真見站起來回答她問題的是宋雙生,不禁暗自問,他才來雲福宮幾日,卻能坐上首席之位,真不愧是宋玉庭調教下來的人,手段了得啊。妙真當下想一考,宋雙生,自己來前沒有準備什麼,還好《道德經》沒有忘記,“那你說何為‘為無為,則無不治。’。”
    “為無為,則無不治”是“道衝,用之或不盈”的上一句。
    眾人也在私下想著自己怎麼答,議論紛紛。
    妙真故意刁難,宋雙生也沉穩有餘,“不做不該做的,就沒有治理不好的。是以為,無為而治。”
    宋雙生到底年輕,還是著了妙真的道,“很好。”妙真先是不吝嗇的讚揚,接而走到眾人麵前,“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故曰上善若水。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立於不爭而無憂,立於不爭而有成。”再側麵一望宋雙生,“我與宋宗主是‘故友’,還望雙生能謹記妙真剛才所說之言。”
    妙真看似很讚賞、關愛宋雙生,實則這話在宋雙生耳裏聽來就是一身冷汗了,妙真剛才對宋雙生講的最多的二個字是什麼,“不爭”,何為“不爭”,就是坐在那裏什麼也不幹,就是要宋雙生給她在我妙真前麵老實點,我和宋玉庭還結著梁子在。聰慧如宋雙生怎會不知道,妙真的針對。
    妙真看了宋雙生一眼,接而言辭更為閃爍,侃侃而談,“道衝,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衝虛而不盈不滿,和而不雜,同而不流,若存若亡於其間。引而思就是圓融……”
    一番講學下來,妙真不矜不伐,很得人喜歡。申時將至,妙真很久沒早起還勞累這麼長時間了,於是很失格調的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妙真倒不以為意,隻是下麵的人開始一下子以為自己眼花了。
    “她……她剛才是打了哈欠嗎?”
    “我眼花了吧……”
    “長樂掌殿大人還會打哈欠?”
    一時間的小聲議論,聽得妙真啞口無言,眼皮直跳。
    正在妙真尷尬之際,咚的一聲,又吸引了眾人注意力。
    有人暈倒了過去,不是吧,我就打了一個哈欠,就有這功效?
    人們又開始議論紛紛了,“不是吧,都暈了過去。”
    “是他為了搶個座位,早午的膳食都沒吃,才昏厥了過去的。”
    這也不至於吧,聽我講課可以得錢嗎?需要這麼拚命?或者說不來聽我講課的,都會回去受罰?
    “十二啊,是不是隻要沒聽我講課的,回去後都要受罰?”妙真問道。
    一語出,驚四座。
    十二樓這孩子老實,實話實說,“屬下也是很不清楚。”
    眾人更傻了,原來不來聽長樂掌殿的家夥,回去還要受罰的,還好自己來了。
    在座的,不管是吃了沒吃,餓著肚子的,都鬆了一口氣。
    哦,那就是有錢拿。正華師兄至於這樣做給師妹壯門麵嗎?妙真又打了一個哈欠。
    十二樓見狀,“今天就到這吧,還望妙真大人保重身體。”
    妙真也想喝點酒,睡個午覺,“恩,那就這樣吧。話說多了你們也會嫌煩,書讀多了也會傻。”揮揮手,作罷。
    眾人看著妙真孩子氣的動作,轉而哈哈嬉笑起來,想著這位大人也是很和藹可親的,又見妙真要走了,都圍了上來,問她問題。
    “掌殿大人,道家玄典中,您最為看重的是什麼。”
    妙真邊走邊答,“黃庭經。”
    “大人,修仙的要訣是什麼啊。”
    聽到這問題了,妙真來神了,停了下來。
    眾人見妙真停了下了,也就沒聲,等著妙真的答案。
    妙真低頭細想,從自己不問世事一心求道、修煉法術,到現在沾染江湖事,一百年來,要想修仙成功的要訣是什麼呢?“唯八個字。”
    “就八個字啊。”
    “是哪八個字……大人就快說了吧。”
    “甘願寂寞,見死不救。”妙真卻道出看似沒有關聯的八個字來。
    眾人不解,卻又不敢多問什麼,妙真似有所感慨,“修仙一說,沒百年甚至千年時間何談成與不成。這條路,是一條越走越孤獨的路……見死不救。哪天你本來都快修成了仙的,可你朋友找來了,說他快要死了,求你幫忙,你能幫嗎?或是有個陌生的人來找你,你說朋友被人殺了,你是不是要報仇呢?一旦沾染江湖事,風波就不止。何談修道。唯有見死不救。”
    有個女孩子,聽得不是很懂,“那我成仙了再去幫,不行了嗎?”
    “仙凡有別,成仙了就是去另一個世界了。”
    “那……那我不成仙了。”女子道。
    旁人趕緊把她一打,“你傻啊,有仙不做。”
    妙真一笑,看見圍著宋雙生角落裏的那群世家子弟,斜眉歪眼的,多麼不友好的目光,再看見了,在另一個更不起眼的角落裏的葉涼。
    妙真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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