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灼灼其華 第85章 雪中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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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年末,大興城昨夜忽地下了一場大雪,到了今日晌午還未停,隻見大興城內的長街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積雪。
天寒,雪還在下,細小的雪花綿柔地從上空淅淅瀝瀝的灑下來,好似永遠也不會停歇一般,讓整座大興城也隨之變得朦朧起來。
就在這時,在城東的一座府內,有一位穿著杏色織錦長袍的少女,臉上帶著靜謐的神情,出神地望著外麵的雪花,一動不動地站在站在窗前,幾近與這鋪天蓋地的瓊色融為一體。
少女看上去也就十一二歲的光景,她衣袍素淡,略施粉黛,雙髻上隻戴著同為杏色的絲絛發帶,除此之外再無其它點綴,可饒是如此,那張臉上的豔麗姿色卻是張揚地逼仄出來。尤其是少女額間那隻鳳鳥樣的胎記,恐是比任何珠翠更奪人耳目,故而,這個一身素淡的少女才難掩豔容,在這急促的風雪中,猶如一點春色,在白紙窗欞前靜靜妍放。
就在少女望著庭院裏的雪色失神的時候,少女的身後緩緩走來一個粉裙紫衫的女子,手上拿著一件月白的披風,輕手輕腳地走到她的身後,將那件披風輕柔地給少女披上,少女肩上多了披風自是不會毫無知覺,扭頭看了一眼那女子,開口道:“翠微,我不甚冷。”
那個被少女喚作翠微的女子微微皺了下眉,道:“小公主,還是披上吧,若是著了涼奴婢恐又被皇後和蕭公子責罰。”
少女聽罷似是想起了什麼,沉吟道:“翠微,這幾年你跟我在此受苦了。”
宮裝女子聽少女這麼一說,連忙神色微斂地道:“小公主,這苦所謂何來,自打我娘離世,翠微隻把小公主當做最親近的人,能跟在小公主身邊服侍,翠微心裏很是歡喜,更何況,翠微跟著小姐也未曾吃過什麼苦……”
說道這,翠微抬首看了一眼少女,眼神中現出一絲迷惘,心裏暗自琢磨,她跟在小公主身邊服侍已是十幾個年頭,可她卻好似怎麼也琢磨不透這位小公主究竟在想些什麼,雖說是小公主遠離江陵來到這大興宮,可這大興宮上上下下哪一個不把她這位未來的晉王妃當做寶貝疼著。依自己看,恐是這大隋的公主也不見得有自己小公主得寵,怎地還叫受苦了?尤其是獨孤皇後,一日不見小公主第二日早早就著人來請,將來小公主若是再給晉王生個兒子,還不知獨孤皇後要怎寵愛呢。
想起這些,翠微忽地想起什麼似地,道:“對了,方才皇後著宮人來請小公主入宮,說是有事商議,翠微怎麼回才是?”
少女轉過身沉吟道:“就說我著涼了可好?”
翠微卻是遲疑道:“依翠微看,不可!方才宮人曾道,皇後召小公主入宮商議之事與晉王有關,小公主若是不去,恐皇後不悅。”
少女聽了皺了一下眉頭,往窗外看了一眼,緩緩地說道:“那好吧,你先讓宮人回去複命,說我即刻入宮。”
聽少女這麼說,翠微總算鬆了一口氣,趕緊前去答複宮裏來的人,隻剩下那少女依舊站在窗前,目光又轉向庭院,好似方才之事都未發生一般,這裏一直是她獨自一人。
她是蕭紅兮,是那個四年前還在暮西宮的桃花水榭被兄長和母後疼愛著的西梁小公主,而如今,她竟然在大隋的皇城中度過了四年的光陰了。
江陵沒有大興城這般大的雪,猶記得紅兮來到大興城的第一個年頭,望著突然降落的第一場失神不已,這漫天席卷而來的瓊色勾起了她無限的遐思,就好像一個人那麼突如其來地走入她眼底,帶著光亮,帶著清冷,更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至於那個人是誰,也與這雪霧繚繞的天氣一樣,很朦朧,她看不真切。
思及如此,紅兮的目光順著深深的庭院往王府的高牆看了過去,高牆上也是積了一層厚厚的白雪,把原本那些棱角分明的石頭遮蓋起來,使得這高大冰冷飛王府院牆也添了幾分柔和之氣,不覺間這座王府已是她生活了兩年的地方,在這裏人們都叫她王妃,可是這座王府的主人——楊廣,卻是在她入府之後一次也沒有在府中出現過。
確切地說,楊廣自打紅兮來到大興城,就一直沒回來過,紅兮隻是偶爾能從獨孤皇後和蕭不允口中得知一些楊廣在外動向,無非是楊廣又為大隋立下了什麼功勞,奪得了幾座城池,而這些似乎都與她毫無關聯,所以紅兮也就沒怎麼在意。
紅兮不在意,並不等於別人不關注此事,不管楊廣有什麼理由不回來,一扯上了她,這事就有些耐人尋味起來,紅兮並不是不知,兩年前就曾傳出過風言風語,說是楊廣不滿與自己的親事,如此久久不歸是對獨孤皇後的抗議,哪知獨孤皇後聽到這則傳聞,一笑置之,卻是命紅兮由宮內直接遷居在晉王府,且讓紅兮直接入住楊廣寢殿,雷厲風行地堵住那些悠悠之口。
就這樣,紅兮便莫名其妙地住到了楊廣的王府,又不知不覺成了府中下人口裏的王妃,有時紅兮不禁想,她還能回去嗎?還能回到江陵,回到母後和阿兄身邊嗎?
想起這些,紅兮皺了一下眉,靠近窗子,深深吸了一口冰涼的寒氣,在胸腔裏打了一個回旋又將那口涼氣吐出來,旋即,略略打點一下衣裝,便與翠微一同坐上馬車趕往大興宮。
街道上的積雪很厚,馬車在大街上緩緩而行。
紅兮端坐在馬車中,懷中抱著小巧的火籠,抬頭看了一眼坐在對麵的翠微,隻見翠微如同每次入宮時一般無二,臉色肅然地坐在那,不知在想些什麼,翠微精於世故少年老成,這一點張太後和獨孤皇後的看法一致,所以在張太後和獨孤皇後雙重的壓力下,翠微一直小小年紀就成了紅兮身邊的老媽子,讓紅兮甚為無奈。
紅兮看著翠微緊繃著的秀氣的小臉,再一想起那深宮之內的情形,也覺得甚為無趣,挑開氈簾一角,隻覺一陣冷風夾著雪氣撲麵而來,直讓紅兮打了一個寒噤。
這時,外麵的雪似乎比方才小了許多,雪花變得更為細小,紅兮伸出一隻小手試圖接住一點零星雪沫,卻是被翠微攔截下來,然後匆匆把簾放下,把紅兮的手放回火籠上,蹙眉道:“小公主,外麵甚寒,當心著涼。”
紅兮雖心裏有些沮喪,卻也乖乖地不再有什麼動作,垂下雙眸,盯著懷中的火籠,暗自琢磨著獨孤皇後今日傳召自己的目的。
馬車猶在繼續前行,雪欲停,風卻好似更大了,紅兮靜靜地聽著外麵的風聲,漸漸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向自己這方跑來。
這條街是通往大興宮的必經之路,有這樣的一隊人馬行來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可今日紅兮聽到這來勢洶洶的馬蹄聲卻是心生幾分不安。
紅兮隻聽得馬蹄聲離自己這方越來越近,心裏的不安之感也急劇上升起來,於是,紅兮再一次掀開氈簾,打算看一看這隊人馬究竟是什麼人。
然而,紅兮剛從鬥篷裏騰出手,就被翠微眼尖地看明了她的意思,溫聲道:“小公主,馬上就要到宮門口了,若是氣悶就忍一下可好。”
翠微正說著忽地一陣風雪直灌入掀開的那一角簾內,翠微眼見著被馬蹄卷起的雪沫子就要撲向紅兮,不由得驚呼一聲,可就在這時,不知從何處飄來一件鮮紅的鬥篷,恰好在風雪灌入馬車之前展在窗前,霎時,車窗的一角變成一片豔紅,使得紅兮和翠微臉也被這透過猩紅鬥篷的光線染成粉色。
紅兮並未驚慌,隻是被這突如其來搞得心思越發不安,可再一抬眼,眼前的紅色已然消失無蹤,而這時,在前趕車的裴小七已經把馬車停了下來,馬兒發出一聲嘶鳴,一切又歸於沉寂,車外那隊人馬也似乎隨之停駐下來。
“這不是小公主的車駕麼,方才可是被吾屬下驚擾否?”
紅兮剛想掀開氈簾一探究竟,就聽到外麵想起熟悉的話音,這個聲音紅兮實在是太熟悉了,故而紅兮不用掀開簾子也知道現在在外的是什麼人,將放在氈簾一角的手縮回來,給翠微遞了個眼色。
翠微自是知道車外是何許人也,趕緊攏了一下襟口,推開門口厚厚的氈簾,自車上緩步走下,恭敬地對著馬上那個穿著墨綠色棉袍披著猩紅鬥篷的男子躬身一禮,道:“婢子見過太子殿下,今日天寒,小公主身子又不甚舒爽,故不能親自下來給太子請安,還望太子莫要怪罪。”
馬上那男子自是方才為紅兮擋了風雪之人,而看他那身招搖豔麗的打扮,除了這大隋太子楊勇亦不會是別人了,隻見他麵帶疏懶笑意挑眉看了一眼翠微,然後又將目光移至那輛馬車上,悠悠地道:“不必如此多禮,想必你也知二弟就要歸都了吧,你若這般,待二弟回來定會怪我這個哥哥不愛護他的小王妃了。”說著,楊勇聲音低沉地笑了起來。
若是平日楊勇這般說話,紅兮定是心裏暗自腹誹,然後卻當沒有聽見他的妄語,可方才楊勇分明是說楊廣就要回來了,紅兮的心莫名一慌,懷中的手籠砰地掉落下來,在馬車底板上敲出一聲悶響。
紅兮見手籠掉了下來,知道這時已不能避而不見,伸手掀開身側的氈簾,一抬頭,就看到楊勇正懶洋洋地坐在馬上俯視著自己,好似早就料到紅兮會探出頭來。
“紅兮見過太子殿下。”
楊勇眯著狹長的雙目端詳了一會紅兮,眼尾餘光卻是看到周遭侍衛皆是失神地看著紅兮發愣,猛地,楊勇扭過頭,對那些屬下低喝道:“你們去前方候著!”
楊勇話音剛落,那些屬下便驅馬往前方行了一段,再也窺不到馬車上那位貴女一分一毫的姿容。
楊廣翻身下馬,臉上現出漫不經心的笑意,這笑紅兮熟悉得很,可今日紅兮盯著這位太子爺的眼睛,總覺得與往日不大相同,以往楊勇雖也是這般風流懶散的的樣子,可那雙狹長的眼睛總是讓人有種深部可測之感,可今日紅兮分明在那時眼中看到了絲絲暖意,那模樣還真是讓紅兮想起了她的阿兄。
“太子殿下這是打算出城麼?”由於紅兮想起蕭琮,不由得語氣柔了幾分,看楊勇的這身打扮,好似要出外辦事的模樣。
“嗯,已是年末時節,父皇委我城防之責,今日去城外營中巡視一番,弟妹這是入宮見母後可對?”楊勇右手裏著馬鞭,有一下沒一下地往左手手掌敲著,那副悠閑的樣子還真不像執行公務,倒像是要去城外遊玩。
紅兮點點頭,道:“如此,太子還是忙正事要緊,紅兮就此別過!”
楊勇這才驚覺紅兮的小鼻子被凍得有些發紅,看起來尤為俏皮,眼中多了幾分憐愛,道:“是我疏忽了,今日天寒,弟妹本就不大習慣大興的氣候,還是早些趕路為好。”
楊勇這般說,在馬車前早已不耐的裴小七趕緊招呼翠微上車驅馬前行,隻想自家小公主盼離這輕浮懶散的太子越遠越好,車速漸急,這雪又有越下越大的趨勢,裴小七依舊帶著那張怪異的麵具,雖是看不出表情,可那雙眼睛卻是幽深起來。
方才不止是紅兮看著楊勇想起了蕭琮,眼看至年關了,他那個便宜姐夫也該來大興城了吧,不過跟楊勇相比起來,裴小七怎麼突然覺得那位順眼了許多呢?
錯覺,一定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