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暮西宮 第13章 琴意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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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早
我將繼續趕路
你是被森林藏匿的暴徒
被世界遺忘的樹
手勢在一粒蟬聲裏
晃著晃著,就不見了
我向一隻鳥學習飛
說魚的秘語
看著那處火焰發呆
不想從前,不問來世
——薇秋淩白《人間世》節選
楊廣皺眉不語看著桃林深處,隻見得兩道影影綽綽的白色身影向這邊走了過來,看身形像是兩個少女,待那兩個少女越走越近,範柳上前一禮道:“不知是大公主在此,柳冒犯之處還望大公主恕罪。”
這時,楊廣也看到了那兩個少女的麵容,隻見其中一個一身雪段華服的少女眼圈紅紅地被另外一個素衣少女扶著,看樣子剛才哭泣音便是那名華服少女,也就是範柳口中的大公主了。
華服白衣少女看了一眼範柳,嬌聲道:“原來是範先生,不知者無罪,範先生是阿兄近人,不必如此多禮。”
範柳看了一眼站在那裏不動聲色的楊廣,道:“晉王殿下,這是我西梁大公主。”說完,又對華服少女道:“大公主,這是大隋晉王,柳欲帶晉王至行館,冒犯之處還望公主見諒。”
華服少女聽聞範柳這麼一說,這才注意到楊廣,甫一看到楊廣的麵容,眼裏現出一絲羞赧,旋即低垂下頭道:“紅錦見過晉王。”
楊廣見蕭紅錦淚眼盈盈地站在自己麵前,隻覺得眼前這位大公主好似桃花的精魂所化,在月光下美麗美麗之中略帶幾分羞澀,有種弱不勝衣的味道,又思及方才“紅錦”二子,不由得一愣,溫聲道:“廣見過大公主,不知公主何事哭泣?”
蕭紅錦被楊廣這麼一問,頭更是低垂下來,道:“紅錦行至此處忽而憶起父皇生前種種,情難自禁,所以……沒想晉王途經此處,還望晉王莫怪。”說著,蕭紅錦的眼淚又流了出來,梨花帶雨的樣子更是惹人憐愛。
不知為什麼,楊廣麵對此刻的蕭紅錦,腦袋裏忽然想起了今日在樹林中遇到的那個女娃娃,不由得仔細看了看蕭紅錦,發覺蕭紅錦與那女娃娃還真是有幾分相似,尤其是臉形和下巴,隻不過那個女娃娃若是如眼前的蕭紅錦這般年紀,恐怕會比蕭紅錦更美上幾分。
想到這裏,楊廣又猛地想起了那個女娃娃的名字,“紅兮”,且那女娃娃府上亦是姓蕭,難道那女娃娃果真如李徹猜測,與西梁皇室有什麼關聯?
楊廣這廂心思百轉千回之際,範柳和蕭紅錦卻是各有心思,範柳見楊廣似看著蕭紅錦,卻又似透過蕭紅錦在看別的什麼,而蕭紅錦卻是覺得楊廣對自己頗為青睞,神色越發羞赧,緊緊捏著袖口,越發局促不安起來。
直到一旁的李徹輕咳了一聲,楊廣這才意識到自己走神了,現出一抹笑意,盯著蕭紅錦道:“大公主仁孝,是廣衝撞公主了,國君新喪,廣心中亦是哀甚,還望大公主顧惜身體,廣在此告辭。”
蕭紅錦一見楊廣的笑容,眼裏再也看不到別的東西了,像是被定了身一般,站在那怔怔地盯著楊廣的臉,絲毫沒注意到自己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此舉是多麼不合時宜。
範柳若有所思地看看楊廣,頗有深意地一笑,對著兀自沉醉在楊廣笑意的蕭紅錦一禮,帶著楊廣便離開了。
蕭紅錦被身邊小婢攙扶著,隻覺麵上如同被火炙烤了一般,帶著少女的惆悵癡癡地望著楊廣遠去的方向兀自發呆了許久。
一轉眼,距西梁國君蕭巋駕崩已半月有餘,這期間不但西梁不但為國君舉行了隆重的喪禮,亦是為經曆了新任國君蕭琮的登基大典,任何一個王朝總是這樣,舊君歸天便是新君的開始,隻是西梁的百姓不知道,這位新君將帶給西梁子民一個什麼樣的未來。
江陵那邊哀傷的氣氛已然淡下去許多,在西州城內,國君的大喪亦是逐漸成為曆史,隻有蕭府之內,還是被一片素白籠罩著,然春意越來越濃,蕭府後院的桃林已然把春意傳遞到各個角落,即便那些掛在桃林之中的素白燈籠有些礙眼,也很快就被人忽略了去。
在蕭府之中,眾人最為好奇的就是蕭府的小姐紅兮了,隨著紅兮的巨大變化,眾人越來越相信紅兮失蹤後額上多的印記確實是被仙人點化,因而,麵對紅兮,眾人皆是帶著一股深深的敬意,好似紅兮就是神仙下凡一樣,連多看一眼都覺得是冒犯了仙人。
麵對紅兮與蕭府眾人的情形,孟氏心中亦是喜憂參半,再加上蕭岌至今未歸,使得孟氏憂心不已。
這日,孟氏吃過早膳之後帶著紅兮到後院裏練琴,望著坐在琴邊凝神彈奏的紅兮,聽著自紅兮那雙小手之下所彈奏出來的優美曲調,孟氏猶記得半月前第一次教紅兮彈琴時的情形。
沒想到紅兮不但不傻了,而且聰明得驚人,剛聽過一遍的曲子,紅兮便能準確無誤地彈奏出來,若不是在指法上稍有生疏,孟氏都要自愧弗如了,現下孟氏聽著紅兮彈奏的曲子,心裏矛盾之極,眼前的紅兮真是越來越陌生了,不但變得不愛說話不愛笑了,就連琴聲之中流露出來心思也是讓人難以琢磨。
有時候想起翠微半月前說的那句話“小姐不是小姐”,就連孟氏都不由得會產生如此感覺,紅兮還是那個紅兮嗎?或者說,紅兮是個五歲的孩子嗎?聽著紅兮琴聲裏流露出來的複雜情緒,孟氏不由得皺起眉頭,心裏也是越加惆悵。
“母親,兮兒彈奏得不對?”紅兮看孟氏皺眉不已,不由停下彈奏,問道。
孟氏一愣,看著坐在桃花樹下的紅兮,溫柔一笑,道:“沒有,兮兒彈奏得甚好,母親是為兮兒曲中琴意所感,隻是母親不知,兮兒如此年幼,怎會有那許多心思,可否告知母親?”
紅兮被孟氏這麼一問,眼中現出一絲迷惘,問道:“母親,何為琴意?”
孟氏柔和一笑,似乎看到紅兮迷惑不解的一麵才會覺得正常一點,緩緩地說道:“琴意乃琴曲之中蘊含的情意,這種情意發自內心深處,抒發一個人的情感和心思,正是如此,同一琴曲,因所奏之人不同,聽起來才會相差甚遠,兮兒明白否?”
紅兮聽罷孟氏的解釋,麵容沉靜地沉默半晌,才開口道:“母親,情感和心思又是何物?是藏在心中否?”
孟氏一聽,撲哧一笑,摸摸紅兮的頭道:“傻孩子,情感和心思怎能是物?不過,藏在心中卻是對的。”說著,孟氏見紅兮還是不懂的樣子,又道:“母親想問兮兒,兮兒喜愛母親否?”
紅兮盯著孟氏,想起孟氏對自己的愛護和關愛,雖然還是不懂喜愛是什麼,卻也覺得隻有喜愛一次才能表達對孟氏感覺,不由得點點頭。
孟氏看紅兮承認對自己的喜愛,心中一甜,又道:“倘若有一日,兮兒不能與母親見麵,兮兒可會想念母親?”
紅兮這次毫不猶豫地又點點頭,孟氏繼續道:“那若有一日,母親不在人世,兮兒可會悲痛?”
紅兮這次沒點頭,想象著一直對自己溫柔嗬護的母親離開自己的情形,眼裏緩緩地流出了眼淚,伸手捉住孟氏的袖子,到:“母親不要離開兮兒可好?”
孟氏見紅兮淚流不止,趕緊拿出絹帕為紅兮擦拭淚痕,然而孟氏心中卻是很欣慰,原本以為紅兮自打不傻了之後對自己疏遠了,現在看來,紅兮還是紅兮,還是那個自己一直嗬護著的珍寶,遂也高興得眼圈紅了起來,抱著紅兮悶聲道:“兮兒莫哭,母親不會離開兮兒,兮兒可知方才兮兒心中對母親的喜愛、想念、悲痛,皆是情意,亦是藏在心中的心思。”
紅兮聽了孟氏的解釋,點點頭,雖是臉上還掛著淚珠,神色卻是恢複的平靜,低首看著瑤琴思索著孟氏方才所說的話,用小小的手指挑動一下琴弦,撥出了一個空曠的低音,紅兮望著桃林內的白色燈籠,自語似的道:“父皇死了……”
紅兮說完這句話,又垂首自顧彈撥起瑤琴來,低沉的曲調在暮色中顯得越發蒼涼,一種幽怨而綿長的懷念之情自紅兮琴曲中緩緩流淌出來,使得這眼前的春意也多了幾分淒豔與哀傷。
孟氏卻是被紅兮這不經意的一句話搞得心裏不知如何是好,低首看看紅兮,心裏暗道,這孩子還是發現了什麼端倪,可是她怎麼知道國君是她父皇的?不過經過這半月,孟氏對紅兮偶爾發出的奇怪之語已經逐漸習慣了。
紅兮能在額頭多出胎記,能夠突然間心智大開,本來就是無法用常理解釋的事情,孟氏心中一歎,聽著紅兮的琴曲,想念著至江陵已有半月的蕭岌,為何夫君還未歸來?新君登基已經過去多日,莫不是江陵有什麼變故嗎?
就在孟氏心事重重的時候,翠微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對孟氏一禮,道:“夫人,公子已自江陵回府,現在在花廳等待夫人。”
孟氏一聽,趕緊起身道:“遠兒回來了?”說完,孟氏皺了一下眉頭,又問道:“老爺沒同遠兒一同歸來?”
“老爺尚未回府,隻有公子一人歸來。”翠微如實答道。
孟氏一聽,愣了一下,蕭岌沒有回來,難道真如自己所料,江陵那邊出了什麼事情嗎?
孟氏皺眉沉吟片刻,對翠微道:“翠微,你在這裏服侍小姐,我去花廳見邱遠。”
翠微看了一眼猶在彈奏琴曲的紅兮,眼裏閃過一絲懼意,但還是恭順地答道:“是,夫人。”
待孟氏離開,桃花林內隻剩下紅兮和翠微二人,這半月來翠微一直不敢跟紅兮獨處,孟氏也怕翠微胡說,這些日子也沒有讓翠微服侍紅兮,今日還是頭一朝獨自麵對紅兮,翠微不敢站在紅兮身邊,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警覺地看著正在撫琴的紅兮。
就在翠微兀自沉浸在小姐化作妖怪欲將自己吞掉的臆想中時,紅兮的琴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平靜地看著站在不遠處的翠微。
翠微甫一抬頭,正好對上紅兮好似看透人心思的眼睛,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結結巴巴地道:“小……小姐,可有何吩咐?”說著,翠微低垂下頭,身子微微抖動起來。
紅兮就坐在那裏看著翠微,在黃昏暗色的光線中,翠微的神色不安到了極點,好似眼前的紅兮不是個美麗的小女娃,倒是個張著血盆大口欲撲向她的妖怪一般,眼淚忍不住就流了下來。
紅兮見翠微的眼淚從臉頰上掉落下來,皺眉站起身,翠微低垂的目光正好瞥見紅兮向她走來,往後退了幾步,直到抵住一株樹幹,緊緊閉上眼睛,不敢看站在自己麵前的紅兮,生怕紅兮那張美麗的臉突然間變成什麼怕人的東西。
紅兮看到翠微如此模樣,伸手拉住翠微的手,盯著翠微道:“翠微,為何怕我?”
翠微隻覺得小姐的手很小很軟,帶著一股淡淡的清涼傳遞到自己的身上,緩緩睜開眼睛,看到矮了自己一個頭的紅兮站在自己麵前牽著自己手,並沒變成別的什麼,還是那個小小的、美麗的小女娃,翠微這才逐漸冷靜下來。
“小姐,奴婢……沒……沒有怕你。”翠微抹了一把眼淚,違心地說道。
紅兮還是靜靜地盯著紅兮,另一隻小手拿出一塊錦帕,踮起腳十分吃力地給翠微擦眼淚,淡淡地說道:“勿需怕我,我是紅兮……翠微不記得否?”
翠微愣愣地看著給她擦淚的紅兮,不知怎地,在這一刻,翠微覺得紅兮一點也不可怕,這麼近距離地看,眼前的小姐美極了,恐是這世上再找不出一個比小姐更美麗的小女娃了,自己怎麼會覺得小姐是個妖怪呢?
“兮兒,阿兄回來了。”
紅兮甫一回頭,就看見邱遠一身藍衫站在不遠處的桃花樹下,由於邱遠行的匆忙,帶起花枝上落花片片,使得邱遠宛若乘風而來一般,帶著一股紅兮熟悉之極的味道,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