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暮西宮 第4章 吾家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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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氏斂身給倚在床上的張皇後請了安,張皇後喚仆婦把紅兮抱來,然後屏退眾人,喚孟氏上前,依依不舍地看著繈褓裏的紅兮,道:“弟妹,紅兮……就有勞你愛護了。”說著,張皇後的眼淚又開始在眼圈裏回轉。
孟氏從紅兮被抱來就忍不住想把繈褓裏的嬰孩抱進懷裏,但此時她麵對的是皇後,而她本人雖不是大戶人家千金小姐,卻也是極有教養之人,強壓下心中衝動,頷首道:“皇後放心,我必待小公主如已出,隻要我夫妻二人尚在人世,絕不會讓小公主受半分委屈。”
孟氏說得極為誠懇,張皇後看著雖長相平凡卻一臉柔和的孟氏,知道孟氏與蕭岌素來恩愛,自己的紅兮在孟氏和蕭岌夫婦那裏雖說比不上其他姐妹的富貴榮華,一生康樂倒也不是難事。
張皇後伸出細長的食指,在嬰兒嫩滑的臉上輕輕撫了一下,小嬰兒尤不知自己命運將從此改變,嬌聲一笑,黑圓的眼睛裏映出了她母親滿臉的不舍與無奈。
張皇後輕咬紅唇,白皙明豔的臉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幾分,伸手把繈褓遞給孟氏。
孟氏見張皇後把孩子遞了過來,趕緊要去接,卻見張皇後又收回手臂,將孩子緊緊抱進懷裏,貼著嬰兒香軟的臉兒滾下熱淚。
孟氏心下有些不忍,輕聲道:“皇後若是不舍……”
張皇後一聽,立刻擦拭了一下淚眼,決然地把繈褓遞給孟氏,道:“弟妹且退下吧,哀家和陛下知你和蕭岌自會好好待紅兮,他日……若有何難處莫忘告知於我。”
孟氏看著悲傷不已的張皇後,想說點什麼,卻知道此時說什麼也是枉然,緊擁著懷中的繈褓,低頭看了一眼繈褓中的嬰兒,心下一喜,連聲道:“臣婦告退,皇後萬金之軀,務必請多保重,我與夫君定會善待公主。”
張皇後抬起頭看著繈褓,聲音微顫地道:“弟妹,莫讓紅兮知她是公主,西梁皇家實是對這孩子不住。”說完,張皇後無力地揮了下手。
孟氏見張皇後如此,輕歎一聲,抱著紅兮退出內室,剛進入花廳,就見國君與蕭岌正在敘話。
孟氏連忙給國君見了個禮,蕭巋在看到繈褓那一刻神色一陣黯然,卻是很快就收斂心神,走到孟氏麵前,看了看嬰兒的臉,對蕭岌和孟氏道:“就將紅兮托於賢弟和弟媳了!”
蕭岌協同孟氏行了君臣大禮,對蕭巋道:“皇兄放心,臣夫妻二人定會好生養育公主。”
蕭巋微微頷首,沉聲道:“我已讓人備車轅,你二人好生上路吧,若有所需可修書告於寡人。”
蕭岌夫婦應諾,相攜正要離去,卻聽到張皇後輕喚一聲,蕭岌夫婦扭頭一看,張皇後在宮人的攙扶下走出內室,快步趕上來,把手裏的一塊青玉鳳佩塞進紅兮繈褓之中,依依不舍地摸了摸紅兮粉嫩的嘴唇,閉上眼睛,揮手示意蕭岌夫婦離去。
蕭岌看了一眼站在原地一動沒動的蕭巋和蒼白哀慟的張皇後,心裏暗歎一聲,帶著孟氏離開了鳳儀殿。
就在蕭岌夫婦剛踏出門廊,卻不知這鳳儀殿的桃樹下還有一個少年怔怔看著蕭岌夫婦帶走他的小妹,他用白皙的手掌使勁拍了一下樹幹,臉上的神情變得越發堅毅了起來,幾瓣桃花落在少年的衣袍上,而這時的暮西宮正緩緩由著這沉墜之勢暗下去。
待蕭岌夫婦出了暮西宮,已見馬車侯在宮門口,車夫是蕭府的老管家邱總管,見老爺和夫人抱著小繈褓出來,連忙掀開車簾,將二人迎入車內。
蕭岌安頓好夫人和紅兮之後,對邱總管道:“邱叔,怎不見遠兒和邱詠?”
邱總管剛要答話,孟氏便道:“夫君怎生忘了,邱詠和遠兒去接奶娘了。”
蕭岌失笑道:“看我這記性,我們紅兮這一路沒有奶娘可怎生是好,嗬嗬。”
孟氏也失笑道:“夫君是關心則亂矣,邱叔,我們就往驛所等邱詠和遠兒回來吧。”說完,孟氏顧自低頭仔細端詳起懷中的紅兮來。
車轅緩緩前行,孟氏看著紅兮的小臉,越看越是喜愛,對身旁的蕭岌道:“夫君,你看我兒,將來定是美人,我親傳她琴藝,夫君教她知書識禮,將來我兒紅兮定會嫁個不凡的夫君。”
蕭岌看著徑自沉在臆想中的夫人,一時難以適應突然有了個如此可愛的女兒,更何況此女身份不凡,再一想皇上和張皇後的依依不舍的眼神,心裏也是極為複雜,但一看到自己的夫人懷抱著繈褓的溫和側影,暗歎一聲,把母女二人擁進懷中。
孟氏感覺到夫君的心情,柔聲道:“夫君,我此生嫁於你幸甚,得紅兮孩兒亦幸甚。”
馬車內一片溫馨,夕陽之下,漸遠的暮西宮卻越發沉重了起來,殿宇重重之中,少了一位小公主,卻不知會迎來怎樣的未來。
蕭岌夫婦所居的西州城離暮西宮所在的荊州並不甚遠,不過一日光景便到了,蕭岌所居的宅院十分簡樸,不過是個三進的套院,套院的房室皆為木石所製,在後院則是一個很大的桃林,現下時節,園內落英繽紛,美麗非常。
蕭岌家中的仆傭亦是很少,除了邱總管和邱管家的兒子邱詠孫子邱遠之外不過五個小婢,七個雜役,兩名廚娘,如今隨著蕭紅兮的到來,又請了兩個奶媽,給這座清幽的宅邸添了幾分喧鬧之氣。
邱詠是邱管家的兒子,在蕭岌讀書時是蕭岌的書童,如今幫著邱管家打理蕭府內外雜物。可以說邱管家一家上下皆為蕭岌府上家奴,但由於邱管家頗有頭腦,一直為蕭府打理府上的祖產和生計,自蕭岌父親起便深得信任,再加上邱管家為人寬厚謙和,因而在蕭府是個不可或缺的人物。連蕭岌也是敬邱管家為長輩,還常道:“若不是邱叔為我打理蕭府,恐蕭府現隻餘幾冊藏書爾。”
為了迎接這個紅兮的到來,孟氏早在途中便讓邱詠先行準備,故紅兮一入蕭府便成了蕭府最嬌貴的小姐,吃穿用度皆為最好,蕭岌不過是西州城內的教書先生,所幸蕭家祖產頗豐,饒是如此,蕭氏夫婦對紅兮也已竭盡所能。
此時,房內沒有人,裹著錦被的紅兮被安置在一張舒適的小床上,大大的眼睛看著床上的幔帳,像是發現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般,皺著鼻子就要大哭。
忽地,紗帳之外出現了一個小小男童的身影,接著,小男童撥開紗帳,正好對上紅兮皺著小鼻子泫然欲泣的模樣,使得小男童皺了一下眉頭,趴在床沿上,道:“醜巴巴的小女娃。”
不知道是小男童說的哪句話觸動了她,小女嬰盯著小男童稚嫩清秀的臉眨了一下眼睛,吃力地晃動了一下小胳膊。
小男童被紅兮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皺著眉,故作凶狠地道:“不過是個醜巴巴的女娃娃,哼!”
小男童原以為小女嬰會被嚇哭,卻見小女嬰咧開嘴無齒地笑了起來,這麼一笑,把小男童笑得呆愣住了,隻覺得小女嬰這一笑極美,像觀音菩薩旁邊的女仙童一般。
小男童皺了一下清秀稚嫩的臉,緩緩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小女嬰的手,隻感覺女嬰的手軟如棉花,從手心裏傳來的滑膩溫軟使得自己不想放手,沒有底氣地哼了一聲,道:“醜女娃,莫忘了吾是你阿兄,邱遠。”
這小男童便是老管家的孫子邱遠,一路上邱遠就對這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小女娃頗不以為然,再一想起父親的叮囑,心中更是妒忌,因此邱遠決定討厭這個小小姐,可不知是怎地,邱遠一見到這小小姐就喜歡得緊。
以往邱遠是蕭府唯一的孩童,上下都對邱遠寵愛有加,特別是蕭岌夫婦,簡直把邱遠當成了自己兒子一般,邱詠黯然地想,如今多了這個小姐,必蕭岌和孟氏便不會再喜歡自己了。正是因為如此,邱遠一路上悶悶不鬱,縮在馬車的一角,安靜極了,就連孟氏讓他看看紅兮,他也別扭地不肯上前,剛才見孟氏和眾仆人出去,邱遠才按捺不住偷溜進來。
躺在床上紅兮眨眨眼睛,依舊笑眯眯地看著邱遠,使得邱遠麵上一紅,窘迫地囁嚅道:“笑甚?阿兄會保護妹子。”說著,邱遠鼓起了臉,像是在樹立自己威嚴一般,挺起小小的胸膛。
這時,就聽門外響起一陣輕笑之聲,邱遠甫一回頭,看見孟氏帶著奶媽和小婢站在門口,眾人正忍住笑意看著自己。
邱遠的臉紅得有點紫脹,慌亂地鬆開紅兮的小手,立在一旁窘迫地不知說什麼好,此時若是有個鼠洞,邱遠定會鑽進去。
孟氏看著邱遠柔和一笑,道:“遠兒可喜紅兮否?”
邱遠低著頭,小聲道:“甚喜,小,小姐美甚。”
孟氏走到床前,抱起紅兮,對著邱遠道:“遠兒方才可想紅兮做你小妹?還言兄長會保護小妹,可真?”
邱遠的頭更低了,沉默了一會,突地抬起頭,目光發亮地看著紅兮的臉,像是鼓足了勇氣一般,道:“夫人,邱遠會保護小姐!”
孟氏和眾仆人皆被邱遠小大人的樣子逗笑了,孟氏低頭看看紅兮,又看看邱遠,若有所思地道:“遠兒,我與老爺視你如兒,今又添紅兮,亦不會不愛遠兒,遠兒做紅兮兄長可好?”
邱遠被孟氏的話搞得不知所措,雖是心裏極想,卻知老爺和夫人是主,若是自己心存妄想那是大大的不妥。
就在邱遠不知怎麼辦才好時,突然聽到父親邱詠低叱了自己一聲:“遠兒,不得無禮!”
邱遠往門口一看,不知何時,老爺和父親已出現在門口。
邱遠悶聲站在那裏,似要等父親發落一般,心裏十分沮喪,卻知父親素來嚴厲,不會如老爺和夫人一般縱容自己。
果然,就見蕭岌撫須笑道:“我看此事甚好,邱詠,你看就如夫人所言,我與夫人認遠兒為義子可好?”
邱詠一驚,急道:“老爺,不妥,遠兒是蕭府小奴,怎能高攀老爺夫人,豈不折煞小人?”
孟氏一聽,笑道:“邱詠,你向來知老爺最不喜那些俗禮,莫非是邱詠恐我與老爺奪走遠兒喜愛?”
邱詠一向對這個聰慧善良的夫人沒轍,一時無語,心裏暗想若自己父親知道會不會怪罪。
孟氏似乎看出邱詠所想,又道:“邱叔那裏我自會去講,邱詠應允便好。”
蕭岌笑嗬嗬地看著邱詠被自己的夫人封死了一切退路,兀自走到邱遠身邊,牽起邱遠的手,道:“遠兒可願做我與夫人義子?”
還沒待邱遠回答,孟氏便抱著紅兮走到邱遠身邊,把紅兮的臉對著邱遠,笑道:“莫非遠兒不想做紅兮兄長?”
邱遠看著在孟氏懷中的紅兮睜著黑眼睛看著自己,不自覺地就道:“甚想!”
孟氏一聽,扭頭對邱詠道:“邱詠,如何?”
邱詠躬身一禮,道:“謝老爺夫人對遠兒厚愛,隻盼遠兒將來有出息,以報老爺夫人之恩。”
孟氏見事情定了下來,欣喜地看著新任的幹兒子和玉雪可愛的小女兒,對蕭岌柔聲道:“夫君,今晚我們蕭府慶賀一番可好?”
蕭岌撫須道:“就如夫人所言。”
邱遠此刻算是意識到了,自己將被老爺和夫人認作義子,這漂亮的小女嬰非但沒奪走他的東西,反而成了自己的小妹。想到這些,邱遠癡癡地看向紅兮,心裏自是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