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陰晴  第5章 晴天霹靂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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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冬,暢月初五
    前日暮時,安菲婭托蒼鷹捎來消息,報平安無恙,諸事妥定,隻因路上積雪太厚,行車艱難,故遲一日才得返,現歇於興州驛站。
    興州,離王爺的軍營已不遠。若快馬加鞭,日夜兼程,最遲今日午時便可到家。
    我算著時辰,心裏卻喜憂參半。她既能活著回來,定是順利進了翼園,把事情辦妥,此為喜。隻是,我與安菲婭並非深交,雇傭她完全是出於被迫,不知她秉性如何,若她心生歹意,將帶回的財物獨吞,我也無能為力,可最怕的是,她會將此事報予弗拉基米爾,如此一來,丞相府遲早會受到牽連,此為憂。畢竟細作尚未查出,對她,我不得不防。
    玄清親王的二百壇酒前些日子已派人送到,以報恩的名義,分文未取,王爺與王妃也欣然收下,並未推辭。
    可單是買釀酒所需的糧食就已經花光了兜裏的銀子,資金周轉不開,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被逼無奈,我隻好到幾十裏外的盛安古城,找了幾家頗有名望的商號,拿出一半的股份邀他們入夥。他們雖不太明白股份製的運作,卻也覺得有利可圖,答應湊資二百兩入股,可前提條件卻是有利大家分,虧損隻能我一個人擔著,而且每年的利潤若達不到本錢的三分,他們第二年就會退股。
    三分利,這分明就是高利貸。我心中雖憤懣,卻也明白,就算利息再高,這錢也必須得籌,否則前期投入的二百兩雪花銀就全打了水漂。況且,目前市場上產銷白樺酒的隻此一家,原本就是壟斷生意,不愁無利可圖,如果將來能實現在月朝當地生產,成本會大大降低,利潤就更為可觀。三分利,未免小瞧了這白樺酒的潛力。
    隻是,要想實現在月朝全年產銷,夏天最是麻煩。高溫下,采來的白樺汁若不能及時釀酒就會變酸,無法再用,所以,最好能在沿途驛站挖一些冰窖,趁寒冬將至,埋下一些冰,留待來年暑天運輸白樺汁時使用。這事,不知看到酒壇裏密信的那人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我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已走出家門。看著不遠處的白樺林,想起阿公穿梭在林裏忙碌的身影,心裏有種莫名的感傷。自從那日被弗拉基米爾踢過一腳,阿公就犯了咳嗽的老毛病,加之冬日寒冷,涼氣入喉,咳得更甚,每天深夜,北麵屋子裏的咳嗽聲便一陣強過一陣,聽得人心驚膽顫,難以入眠。而阿公的身體也在這咳嗽聲中愈發消瘦。請了大夫來看,方子換了幾次,病卻總不見好。
    也曾勸過阿公在屋內休養,莫出來受這寒風,可老人家屢勸不聽,每次采集樺汁都要親自上陣。白樺林雖離家不遠,可阿公卻要停停歇歇,三次才能走到。連我都能看出,阿公的身體已大不如前。阿婆每每與我提及此事,也總是偷偷抹眼淚。
    可如今,兩位老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們的兒子季平安。聽阿婆講,平安哥是個孝順的孩子。既是孝子,若仍在世,不可能多年杳無音信,讓父母懸心。每年,阿公都會去軍營中打聽平安的消息,可每次,那些士兵都說沒聽過這個人。想來也是,十幾萬,甚至幾十萬士卒,找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依我看來,季平安恐怕是早已遭遇不測,隻是軍中冗務繁雜,忘記發書通報家人也是常有的事。可時非戰亂,又無瘟疫,身強體壯的大小夥子,怎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呢?
    正想著,遠處一陣馬蹄聲將我喚回現實。我爬到門口的大石頭上朝南望去,果然,是安菲婭的馬車!
    “阿婆!”我邊喊,邊跑進屋子,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阿婆,又攙著她從屋裏走出來。
    剛走到家門口,就見奴仆趕著那輛馬車駛過來,不一會兒便在門前停穩。
    “辛苦你了,托尼亞!”我迎上前去,朝他欣慰一笑。他聽不懂中土語,卻也明白我的意思,點點頭,憨厚一笑,將一個小凳子放在車旁,咕噥兩句,車內的人便打了簾子出來。我偏了頭,眼光繞過托尼亞朝車門看去。誒,安菲婭身後之人不是五大三粗的奴隸安東,卻是一位著錦衣的翩翩公子。待看到那人的麵貌,卻真正讓我大吃一驚。
    星眸,劍眉,一如既往的白衣勝雪。
    “司命!”情不自禁喊出聲來,話一出口,卻又覺得不妥,一時間,隻是愣在那裏。這一切是如此不真實,刹那間,腦海中似乎閃過無數畫麵,悲歡交錯,聚散難分。
    “鬱蓮?”我聽到安菲婭的聲音,猛地回過神來,朝自己的胳膊狠狠掐了一把,頓時疼得撕心裂肺,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這次是真的。
    安菲婭急忙跑到我身邊,像哄小孩子一樣摸摸我的頭:“不要哭,不要哭嘛,好不容易見到哥哥,應該高興才對。”
    哥哥?我抹抹眼淚,疑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司命。
    眼前那魂牽夢縈的人兒開了口,聲音依舊那樣冷冽,一如這寒冬的天氣:“妹妹這些年來可好?”
    我怎麼成了他妹妹?我心裏納悶,不知如何回答。可不等我吱聲,阿婆卻問起安菲婭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安菲婭笑著答道:“季婆婆莫著急,大冷的天,先讓大家進屋暖和暖和,我再與你慢慢說來。”
    我看阿婆有一些遲疑,便搖搖阿婆的手,道:“阿婆,姐姐說得對,先讓大家進來吧。”
    阿婆略點點頭,邀大家進了堂屋,又另端了一個炭盆,升起火。安菲婭搬了凳子,坐在炭盆旁烤起火來。我沏了茶,把茶盤端給托尼亞讓他分別端給眾人,這時,隻見安東扶著阿公從屋外走進來。打從剛才就沒看見他的影子,原來是去通知阿公了。
    我從安東手裏接過阿公,扶他坐到北邊的椅子上。還未坐定,隻聽安菲婭笑著道:“人齊了,那我就開講了!”
    我瞥了一眼坐在東麵的司命,碰巧對上他的目光,一時竟覺得有些尷尬,連忙轉了頭去看安菲婭。
    “我按蓮兒說的,到了京都便掉頭往東,行了大約有半日,便遭遇兩個黑衣蒙麵人,給他們看了玉牌,其中一個黑衣人將我領到一處別院,留下托尼亞跟安東,由另一個黑衣人看守,”安菲婭呷了口茶,又接著道:“我在花廳裏等了不一會兒,就有一位中年男子從裏屋出來,自稱是翼園的主事,問我這玉牌從何處而來,為誰所有,樣貌身形如何,一大串問題問得我頭腦發懵。”
    中年男子?這麼說,鍾予冽沒有回翼園,那他去了哪兒?楚閑意跟雲裳呢?我心裏著急,卻不敢表露出來,隻好耐住性子繼續聽下去。
    “我把來龍去脈說與那男子聽了,又把馬車上的幾壇酒送給他品嚐。當時,天色已晚,他便安排手下將我帶到一處園子住下。可是,沒想到第二天一早,這位公子就找上門來,”安菲婭說著,便轉頭向司命看去,“說是蓮兒的兄長,名叫鬱然。我本來半信半疑,可是一看見他腰間的玉牌,跟蓮兒的一模一樣,頓時信了八分。。。。。。”
    安菲婭接下來說什麼我並沒有細細去聽,思緒隻停留在她那句“名叫鬱然”上。我咬咬牙,緩緩走到司命身旁,仔細打量著他那塊青白玉佩,待看清上麵的仙鶴展翅紋飾,頓時,有如五雷轟頂,思緒紛亂如麻,心裏卻澄明一片。
    他有孟府的鶴紋白玉佩,名喚然。
    他是孟府的少爺,是我的同胞哥哥。他的名字叫做孟錦然。
    “哥哥。”我喃喃著,一步一挪地回到阿公身旁,心,有如在根根針尖上翻來覆去地碾過,無以複加的絕望幾乎將我淹沒,我喘不過氣,捂著胸口蹲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蓮兒,你怎麼了?!”不知是誰在喊。
    我應聲抬頭,看到阿公驚慌的臉龐,安菲婭疑惑的眼神,還有司命永恒冰冷的唇線。
    “司命。。。”我朝他伸出手,卻又頹然落下。
    不,他現在是孟錦然,我的哥哥。
    也不知是哪雙有力的臂膀將我抱起朝屋外走去,托尼亞還是安東?可我知道,那人定然不是他。透過人群,我看到那張冷冽的麵孔在慢慢變遠,接著,驟然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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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冬,臘月十九
    這場病反反複複。心痛可忍,低燒難退,渾身的力氣像被抽光,整日一點精神頭也沒有,隻是臥床昏睡。偶爾有興致出去走走,還未到白樺林就再也走不動,幾次下來,索性不再嚐試。久而久之,我這閑不住的性子竟也慢慢沉下來,托安菲婭去請了先生,學起北墨語來。
    司命,或許現在應該改口叫錦然,他告訴我,現在翼園暫由鍾伯伯打理,而鍾予冽自從兩個月前莫名其妙地被人發現倒在河邊,至今,一直昏迷不醒,而隨行的幾十侍衛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問到楚閑意的現狀,錦然似乎有些不悅,隻說他雲遊四方居無定所,旁的一概未提。
    既是居無定所,此話之意定是楚閑意沒有回鏡園。我心裏暗自訝異,鍾予冽昏迷不醒,楚閑意跟雲裳下落不明。那日河上一戰,放箭的究竟是何方神聖,連這三人都招架不住?我愈發疑惑,也愈發為他們擔心。
    原本,我以為錦然會問我如何流落北墨,提前編好了謊等他來問,可他偏不問,倒是我存了一肚子說辭,不吐不快,悶得難受。而他總是這樣,冷冰冰的,好像對什麼都漠不關心,包括我。他記不得我們的前塵往事千年糾纏,我不能怪他。可是,就算什麼都不記得,我還是他的妹妹呢,好歹也要關心一下的吧?
    唉。。。算了,說些輕鬆的事。若說輕鬆,這麼多事裏,竟是前些日子最愁的酒水生意最讓我鬆一口氣。錦然一來,資金的問題就解決了,而鍾伯伯也答應聯絡爹爹,在沿途驛站選址鑄造冰窖,並向名流貴胄推薦此酒,以提高知名度,打開銷路。至於此中利益,我在密信中已提及,便是我不提,他們也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
    白樺酒這個東西,月朝人可飲可不飲。即便是真的喜歡這種酒,若有天喝不到了,大可換一種,這種依賴不會致命。可對於北墨人來說,若有天月朝禁止了白樺酒交易,他們對這種交易的依賴很可能就是致命的。
    且不提這筆生意會給北墨人帶來多少經濟利益,單看就業崗位,自資金到位到現在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采集白樺汁的人手就已經由當初的三人增加到現在的五十餘人,釀酒的小工由六人增至百餘人,一百五十餘人,相當於整個村子的可用勞動力。僅一個月的時間就可以擴張到如此程度,那一年呢,三年呢,十年呢?在這樣極度貧瘠的國家,軍隊養尊處優卻無所事事,老百姓苦不堪言還要忍氣吞聲,貧富懸殊,老百姓好不容易能掙點錢,他們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而一旦北墨挑起戰爭,他們的財路就給斷掉了。如此一來,民心向背,對於北墨來說,這樣的仗,就算真的要打,又有多少勝算?
    畢竟,北墨大量征兵是盡人皆知的事,隻是箭在弩上,卻懸而不發,還佯裝與月朝親密友好,年年來訪,不知打的是什麼算盤。既然你遲遲不發兵,那我為何不借機為我所用?隻要加強北墨與月朝的經濟聯係,必然會使北墨越來越依賴月朝,最後根本不敢發兵,如此一來,月朝便可不戰而勝。即便起戰爭,得民心者,得天下。
    這樣一筆賬,誰算得透徹,誰才是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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