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太窩囊。我坐在城郊護城河邊的一塊大石頭上，百無聊賴，彎了脊背用手支著下頜，一顆一顆往河裏扔著石子。水麵漣漪陣陣，心中也不平，泛起的卻都是這般的誹己之語。
    說是出去走走，到底還是沒有走出這座京城。不過是在京畿的農戶家租了間屋子住下，釣魚看書發愣，再與農家孩子打打鬧鬧鬥鬥蛐蛐，整日在這護城河邊消磨時光。
    想來在城中名噪一時，在城外卻是沒有一個人認得我。僅一牆之隔，已是兩番天地。
    落腳的這處阡陌連片，住的大多是耕農，離官道遠了些，不免有些荒涼，清淨倒是討人歡喜的。
    前些日子遇見些荒民，就把隨身帶的銀子大半送了出去，也使得他們在這地安頓了下來。自此就被孩子們纏上了，一口一個“漂亮的哥哥”叫得人好生害臊。不想這張臉，竟也討孩子歡喜。閑下想想，或許一輩子都這樣也好，但望著那些粗茶淡飯不由自主皺眉時才知道，自己原先竟是那麼嬌生慣養的。放箸搖頭，改不來，改不來。
    好奇也還是好奇的，一個小倌自小嬌生慣養養尊處優，那些逼良為娼催人淚下的妓館故事聽說書的講得多了，怎就沒發生在我身上？想不通，想不通，吐吐舌頭，倒是念起紅媽媽了。然不容多慮，又被孩子們纏著拉去鬧騰了。
    其實要說想的最多的，卻不是這些個事兒。
    憶起那日抬腳跨出京城門，近郊、護城河，再要走遠，就怎麼都邁不出步子了。腦中隻一個念頭叫囂：再走下去，就沒了他了呀。是他，就是他，遇見他，碰著他，什麼效仿聖賢遊學四方的氣概一概讓了三分，再想下去，立馬全不見了蹤影。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未想不是英雄，倒也氣短。
    就那麼一個頎長的身影，翻來覆去地想，想得翻來覆去。竟不知道來此地是做什麼的了，難不成專程找塊地方想他來了？怎麼可能，怎麼可以！
    出了千枝閣，我還能幹什麼呢？就這麼萬般蹉跎下去。可是我與城外這些人，到底還是不一樣的啊。
    我想我要的或許隻是一個人靜一靜。那張臉，想久了，想膩了，或許就不會再想了。就算不想再要那風光霽月，也該回到紅媽媽身邊去。
    既然如此，那此刻忘不去的時候，不如就讓我好生想一想，狠狠想夠了吧。
    未料當我荷包快要見底，也是把那頎長身影想得相貌都快模糊不辨之時，偏巧與他，故地又逢。
    我清楚記得這護城河是我第一次見著他的地方。那日紅媽媽生辰，我擅自偷溜出去想給媽媽買件禮物，不想就遇到了歹徒，見色起意劣生對待，若不是他在，或許沒命可活了。
    可我不知的是，這京畿護城河邊，不止是他救了我的地方，幾步路外，更是有那駱尚書送公主出京和親而設了最後一宴的折柳長亭。
    所以我又見著他，就在河岸邊，根本不能算是偶然和巧合，我卻還是這般喜出望外。
    他一身玄色鑲銀邊束袖勁裝，許是才去了兵營回來，轉到了這護城河邊。我轉頭發現他時，他負著手，盯緊我，直直地向我走過來。顯是比我早察覺，嘴角噙一抹意料之中的淺笑，不緊不慢，饒有興味地踱步而來，卻看得讓人像既定的獵物般緊繃了心弦。
    可心繃得再緊，他隨意一撥，就鬆動了。
    許是驚慌都落入他眼底了，他靠近，盯著我的眼眸，竟怔忪了好一會兒，抬指觸我眉眼間愕然，那神情，似是炎燥的天氣都被他化得隻剩清朗。
    我笑，都忘了是何事能惹得駱二少如此動作，忘了他上次這麼看我，究竟彼夕何夕，身處何地。怪隻怪他眼中暖燙融人的異彩，幾乎讓我欣喜若狂。
    薄唇微張，二字輕鬆落滑而出：“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