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海心燈(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7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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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下麵,賊人在跑,
    錦衣衛一群一群的擁上來,慢慢收攏,為首的一個四十幾歲,留著硬朗的胡子。
    他問,是自己綁還是我們給你綁。
    他坐在馬上,自信的捏著胡茬,想那小賊應該悔不該偷到魏公公的頭上,魏公公的玩意一丟,滿城孝子,都得是不死不休。
    看那小賊隻穿著一件破舊的夜行衣,瘦小,蒼老,此時麵對二百多個錦衣衛,應該是插翅也難飛了。
    上魏公公那一交差,出來喝杯熱乎的小酒,吃一碗熱湯餅當夜宵,回家等著升官就行了,別提多棒了。
    “小賊,我今日定當生擒你,有什麼話,跟我去公堂上說吧!”他瞪眼說道,順手扔給小賊一副鎖枷。
    “這就戴,這就戴,”小賊十分謙遜,彎腰給各位大人陪著不是,從包裏掏出一個金色的麵具,“不過我想先給大家表演一個小節目,戴上之後,不管是誰,都會被我殺死的。”
    “哈哈哈,”一個錦衣衛打馬跑到他麵前,“爺這裏像個茶館嗎?還是你看爺好消遣?特地來取笑爺?”那錦衣衛用劍一把將他打倒在地上。
    小賊也沒多說話,拿過來就戴上了,戴上就出了事。
    那一天,西山上二百多個錦衣衛都沒能抓住一個小賊的故事很快在京城裏傳開了,有人說那小賊突然變成了魑魅魍魎,有的說變成了一個巨人,有的說變成了無數個鬼魂,有的說變成了一條狼人,還有的說變成了一顆巨大的人頭……總之是變成了非常厲害的東西,卻沒人能說得準到底是變成了什麼。
    小賊的畫像很快被張貼出來,是個三十幾歲的男人,瘦小,沒胡子,賊眉鼠眼,長的就跟三百年後那溥儀似的,符合大眾心目中小賊的形象,沒人看的出他有這個本事。
    正午的陽光穿透過雕花的門扇,揚灑灑的進來,明晃晃的澆在琉璃落地窗前的那幾棵竹子上。
    一個小女孩用毛筆畫著竹子,還特意給每根竹子都畫上了幾朵又肥又大的花。
    “好餓啊,好餓啊,”女子嬌嫩的聲音從溫室傳出來,充滿整個二樓,那聲音清脆而尖細,忽然就變的充滿怒氣,“為什麼開花沒有米?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站在門口的魔邪擦擦頭上的汗,“掌櫃的,您給每棵剛買回來三個月的竹子都畫上花是不是有點殘忍……”
    “這幾年的天氣好冷,九月沒到就要穿棉衣了,能開花的竹子更是越來越少了,我都五個月沒吃東西了,難道這不殘忍嗎?”
    “是有點殘忍……”
    “那叫底下的禍鬥和朱厭吃魚的時候小點聲!我都能聽出來他們在唑哪根骨頭,用的是什麼樣的醬汁,就的是哪裏產的蒜了!如果是醬園的醬油的話,那底下就會出現筷子敲碗的聲音,是用筷子在往嘴裏送東西時發出的,如果是鼎醬的話,就會發出很強的吱吱聲,因為他們連骨頭縫兒都要唑幹淨,你聽,禍鬥又往嘴裏送了半瓣蒜,朱厭那傻孩子逮著一碗素鹵提裏禿嚕半天!”提起吃字,她隱隱磨牙,同樣是鳥,還是火鳥,那隻金烏每天吃魚吃的就這麼歡!
    她的眼睛水盈盈的,向來盈聚著閃閃的靈氣,但今天的靈氣中,卻稍稍多帶了一點戾色。
    “魔邪,我要餓死了!”
    “那咱不想那些行嗎,想想別的!比如那樓底下到現在都沒有生意!”
    “什麼?”白桃跳起來,“還有這種事?”
    這事要說到今天清早,京城錦衣衛北鎮撫司都督檢事鄧玄就進了千機樓,他在一樓的廳堂當中最大的八仙圓桌旁找了個位置就坐下了,也不點菜,也不飲茶,老人家一直坐到午飯時分。
    他的身上穿著皂色的飛魚服,鮮豔的鬥牛紋一路攀到肩頭,鮮潔筆挺,在黝黑的麵孔上嵌著一雙銳利的眼,加上一道傷痕一直從左眼角垂到嘴角,成功的清淨了千機樓一上午。
    有熟客一進門,看見這大門口正坐著個錦衣衛,合著眼曬著太陽,嘴裏還哼哼著,心想今天是個啥日子得用錦衣衛當門神啊,當時就跑了。
    他本人對此毫無察覺,仍是曬著太陽坐在那裏打盹,連一口茶水也沒喝,一路半迷瞪半醒的坐到太陽跑了一半。
    他能坐得住,掌櫃的可是坐不住了,小短腿多蹬了幾下下來,看見這人,“我當是誰,原來是鄧黑子!鄧大扒犁!”每一個字聽著都像是牙縫裏蹦出來似的。
    鄧玄黑著臉,拱了拱手,“白掌櫃。”
    “我說是誰能在我這坐這麼久,除了那小白梨子也隻有你這大黑子了,說吧,想吃什麼。”
    “白掌櫃,我不是來這吃飯的,而是查案。”他咽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魏公公的蛋沒了。”
    “魏公公的蛋?”她重複念了一遍,“那玩意不是許多年前就沒了嗎?怎麼到如今才知道?”
    “你在說什麼話,”鄧玄敲了下桌子,“是魏公公的動物蛋,魏公公一直愛若珍寶,帶在身上不舍得吃!”
    “是要我給他拿個一樣的?是什麼動物的蛋?”白桃搬了張椅子坐在對麵,感興趣的問。
    “是海裏的東西……那個東西可難找了,你這裏未必會有。”
    “是海龜的蛋?”她問。
    “是那東西就不勞煩興師動眾了,”鄧玄陰著一張大黑臉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來,“是鮫人的蛋。”
    白桃點了點頭,“也不是很稀有嘛!”
    “你不知道這鮫人蛋的稀有,相傳是瞎了眼的人,隻要拿那蛋液一抹,眼睛就看得見了,一般的傷口立即就治愈,不僅如此,還能讓你在海裏看清東西。”鄧玄認真的給她科普道。
    “大致上都符合,隻是,找到了有什麼獎勵沒?”
    “和魏公公一起獵鹿,給你一盞茶的時間和魏公公獨處。”他抬了抬眼睛,念課文一樣的念出來。
    “的確是沒什麼吸引力嘛!”
    “怎麼會,咳咳,現在讓在場的所有人放下手裏的東西,乖乖待在原位等候,我們要一個一個查,上麵交代了,得從人最少的你們家開始。”
    “鄧黑子,你什麼意思嘛!”
    那鄧玄也是很有理由,整個四九城就你們家的夥計全有變臉這門手藝,不先查你們家的查人家誰願意?
    說的白桃無話可說。
    可說是檢查,就見這大爺拿出了摸骨的手藝,對準顴骨嘴巴下顎骨就是一通亂摸,小眼睛眨巴眨,摸完了還意猶未盡的在人大腿上拍了一拍,聽響。
    “怎麼地,那小賊用的還是個假腿?”
    他說你家夥計比較骨骼驚奇啊,得特別安排個摸骨師傅,不對,得叫專業的來。
    專業的來摸了一下午,還是不行,他想了一下,要不,北鎮有請?
    白掌櫃氣的站在凳子上跳著腳罵,“鄧黑子,鄧大扒犁!你再這樣我就搬出這四九城!”
    他說回去研究一下。
    留下這白桃坐在大廳裏,也沒個客人。
    “魔邪,幫我收拾一下,我去趟蓬萊。”
    “掌櫃的,你們就這麼喜歡和那閹人獨處嗎?”
    “唉,魔邪,和那閹人獨處的機會有的是,但那鮫人蛋可不常有,聽說那蛋清是有複明的功效,我想用它試試,看能不能長出味蕾。”收拾好包袱,白桃出門要走,魔邪在身後喊住她,“等一下掌櫃的,你就這麼要走。”
    “對啊,怎麼了?”
    魔邪深呼了一口氣,“至少也應該挑一艘可靠一點的大船吧,選擇從哪裏出海,大沽還是黃驊,需要帶多少天的糧食,需要帶多少幫手,每天計劃要吃多少東西,何時到達,還有幹淨的食水要準備多少石,還有要準備許多幹淨的帆布,這樣下雨天也可以收集雨水,還可以帶一些幹菜和幹肉……是了,你是鳥,掌櫃的……”
    “又什麼事啊?”
    “其實鮫人也是沒有味蕾的……”
    “是嗎?”她的眼神暗淡下來,“好吧。”
    傍晚的時候,也沒見官差再來,倒是紀文程敲著地板晃悠著就進來了,來了把拐棍往那一靠,脫下大裘袍子,掌櫃的,聽說你要出海,給你送來兩個船上的好手,一轉簾子,門口規規矩矩的站了兩個人,一個行七,一個行二,一個手裏拎著條奔波霸,一個手裏拎著條霸波奔。
    她打著算盤,看也不看的說,“拿走拿走,當我這開魚生店嗎?”
    老頭氣的要打,“你們兩個兔崽子,讓你們帶東西,帶條鮁魚幹什麼?”
    她拍了筆,“好了,這次你又把什麼東西送人了。”
    “瞧你說的,什麼叫又送人了,我也不能老做那沒腦子的事啊,跟你說個挺重要的事兒,我們那,放在燈塔裏的長明燈突然滅了!去了一定得小心啊!”
    “這……”
    “還不止是此啊,那片海域被鬼怪控製了,現在在海上生活的人都沒人敢去了。”老頭倚在前台,“一上去,不是被亂石擊死,就是被風暴打進旋渦裏啊現在!”
    白桃淡定的回了一個字,“哦。”
    老頭都急了,“跟你沒什麼關係是吧?欺山莫欺水,你莫要小瞧這海裏的東西,我這次來,就是想提醒你們這些外鄉人一點,一定要待在本地人的視野範圍之內,萬萬不可擅自行動啊!”
    結果從上船那一天開始就沒見了白掌櫃,隻是留了張字條,讓他們去蓬萊找,紀老在船上把白掌櫃數落了好多遍,不跟隊伍,沒有合作意識,不重視自己的安全,不聽本地人的話,不熟悉巴拉巴拉——結果在半路上就遇到了個小型的魚骨筏,小魚骨筏上做的簡易的小風帆,桅杆上還貼著張紙。
    比你熟。
    從那以後紀老板就再沒說過一句話。
    我們撇下這坐船走的一大家子人先不說,先說說這白掌櫃,隻用半天時間飛到了這蓬萊海上,那時正是午夜時分,漆黑的海麵如墨似漆,伸手不見五指,更分不清天與水的邊界,月亮在雲層中隨意的一個地方撕開口子,在純淨的漆黑中射入數道冷冽的白,宛如在水中散開的冰塊,泄下了濃濃的寒色。兩股不同方向的浪花不停地撞擊著同一塊礁石,在月光底下泛起一陣曲曲潺潺的柔光。
    一道道紫紅色的閃電不時的在天的那邊出現,如同搖曳著不祥光火的巨獸,從四麵八方拖拽著這條深色的火焰,用尾巴倒抽著藏在雲裏的戰鼓,成群的烏雲如綴滿漆黑甲片的士兵,簇擁在屹立海中的三重琉璃瓦鎏金瓚尖寶塔的上空,特別是在長明燈亮起的時候,總是燒開一層層雲朵,金燦燦帶夾餡的,像流著金絲蜜的重陽糕。
    斂去羽毛的少女點在洶湧的熒光之中,對著海麵下的東西說了一句,“那海妖占了這裏多日,去告訴你家主公,調集各族隨我前去,我已有驅她的辦法。”說完,把那白色的羽毛放進了水中。
    海裏的東西回應道,“你們每一族都有自己的辦法,到底聽誰的呀!”
    “總要一個個試的,不試試怎麼行。”
    水裏的鯊魚露出腦袋,說,“你這鳳凰太好玩了,身上有這麼濃重的人味和獸的氣息,細辨之下,倒聞的出一絲幹淨的氣息,定是好久不曾進食了,天氣太冷,鳳凰的食物不好找咯。”
    “與你無關!”
    那東西輕輕咬住她的裙子,她還來不及發出聲音,就被一把帶入了寒徹入骨的渤海。
    渤海的水,比想象中的更加冰冷,強大的水壓灌入耳膜,鹹澀生苦,剛進入水的身體,像生鏽的一般,整個人都被那暗流卸掉了渾身的力氣。
    “如此不適應水下環境,你真的是水鳥嗎?”那鯊魚得意的轉著圈,把浪拍在她的臉上,抻直身子向下遊去。
    四十年前,她能在萬米高空直衝這裏,投入冰冷的海水,忍受閉氣和寒栗的危險,在水下20米用喙狠狠扯下那些貝殼,把它們體內的珍珠含在嘴裏,帶上寒冷的萬米高空,這還沒完,那萬米高空中更有喜歡吃鳥類腦髓的海東青,光一雙翅膀就有她的三倍之大,而且一跟上就是不死不休。
    她這錢掙的也不容易。
    她想了想那時的感覺,把潔白的身影躍入月光裏,再以那時的姿勢衝入海中,殺氣,決絕,像是全然不顧一切。
    水府的子民,如果還記得,一定忘不了那些被抽肉去殼的殘忍手段,她就是這抽肉去殼的一把好手,她閉眼用盡最後一口氣,如果這一口氣還不到,她就必須往上走了,這底下的水壓,沒人比她更了解。
    等她再次重新恢複知覺的時候,首先呼吸到的是一股滲人心脾的清新空氣。
    以及,海鮮的香氣。
    出現在她麵前的是靜靜佇立的水晶宮殿,透明的牌樓,透明的拱橋,用珊瑚做成的花園,整座宮殿都散發著融為一體的風雅,湛藍的海水流淌在宮殿的四周,漫天飛舞著烏龜和魚群。
    “那東西盤亙在這蓬萊海的日子久了,不光那些海麵上的人受影響,這海底下的生靈也受影響,那東西見了人類一向厲害,稍微不爽就是一道龍卷風過境,我族子弟就被帶到了天上降到了人類的農田裏,如今,怕是已經全部做了醉蝦了。”
    在水族的龍宮裏,一個老蝦兵邊抽泣邊說道。
    “那上麵的居民一向不愛吃醉蝦,倒是會把你族子弟用蛋清和食鹽先好好的喂起來,用玉米糊糊裹了,扔進油鍋中炸至金黃,用椴樹蜜和刺槐蜜沾食,這叫做軟炸蝦仁。”
    “那我族那些上去的孩子呢?”一隻老螃蟹問道。
    “用不著加任何東西,直接生生放到隔水的籠屜裏麵蒸熟,三盞茶的時間,便可啟來蘸著蒜吃了。”她說的那些個螃蟹都不敢再靠近她。
    他們要是有像鯊魚一樣的嗅覺就會聞出她其實從未吃過葷的。
    “人族真是太可恨了,還有那海妖,占著我們的海域屠殺我們的子民,長的像人類的果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所有長在水裏的和長在水邊的都應該團結在一起!把那兩個東西趕出我們的家園!”一個須發漆黑,麵色如墨,硬朗英俊的男子發言道。
    “慢著,是所有長在水裏的和水邊的物種來開這個會吧?”一個天鵝變成的男子舉手道,眼神凶神帶戾,話語像是生生從牙縫裏磨出來似的,“為什麼那些金雕也來開這個會,那可是有名的空中強盜啊,專好以我們的同伴為食啊。”
    “這點我同意天鵝兄弟的看法,金雕太踏馬不是玩意了。”一旁的大雁也隨聲附和道。
    “我們從那水底辛辛苦苦采集了珍珠,藏在嗦囊中,想要帶回家裏,裝飾我們的巢穴,半路就被那金雕搶了獻給他們的主人了!”天鵝站起來,指著金雕怒罵道,“你們這些鳥類的敗類!白白長了一對這麼長的翅膀。”
    “你們的血肉是一種美餐,腦髓更是無上的美味,但是那海妖占據的區域也影響了我們的主人,所以,我們願意相助水府。”金雕笑笑說,“在座的都是生活在近海的動物,哪一個敢說沒有受過人類的恩惠,又有哪一個敢說沒有進犯過水府子民!在座的各位,可都是捕魚逮蝦的好手啊。”
    這點她承認,住在蓬萊那會,她沒事就去鑽海鮮的殼,直到把那喙磨出血來,指甲都翹起來,鑽的那殼上也是一片血肉模糊才罷休。
    要不這樣練習,怎麼能潛到二十米甚至更深的海域,從黑暗的海床下麵找到貝殼,以最短的速度開出珍珠來,保證在一口氣用完之前回到海麵。
    “你這強盜!”天鵝變成的白衣男子抽出劍來,“如今,卻是讓我在這遇上了!我要為我死難的兄弟們報仇!”
    一副少數民族打扮的金雕們亦抽出劍來,“我看你最好祈求我能將我的爪子磨的更利些。”
    “你們這些鳥妖,怎地這半天連個能主事兒的都選不出來啊?”一把蜜糖一樣妖嬈濃豔的聲音傳過來,群妖轉頭看去,那女子的眼睛攝人,就像一塊天然的藍寶石,一顰一笑都滲著點透人酥骨的寒。
    “什麼人在此聒噪?”那天鵝把劍揮了上去,就像砍到了一塊天然的冰塊上。
    那如蜜糖般香脆又如蕭聲般婉轉的聲音又從耳邊蕩起,這回是結了一身的冰。
    那下回呢?
    那金雕不愧是有主人的,這一下看出不對勁,趕緊到那女子背後賠不是,“晚輩不小心衝撞了尊者,還請尊者寬恕!”
    女子笑著,絲絲吐了吐舌頭,“如今水府如臨大敵,各方部族應當同仇敵愾,共同麵對我們的敵人,水族推舉我為水府統帥,你們鳥族可有人選了。”
    天鵝和金雕都作揖道,“比一場就知道了。”
    女子幽幽道,“天鵝和金雕麼,要我說,這隻鳳凰不錯……”
    她遊過來時,奇特的寒香正在入骨,她的汗如雨瀑下,一身刺骨的寒冷從腳下生起,慢慢爬了全身。她絲絲吐著舌頭,妖嬈的拿眼尾掃過白桃,“沒有異議,就讓這隻鳳凰當你們羽類之王了。”
    那兩隻鳥明顯不服。
    一個鳥說,我能飛上萬米高空,潛下大川大河。
    另一個鳥說,我能在萬米高空之上搏殺天鵝。
    兩個人說著眼看著又要打起來。
    那蜜糖般的女子皺了下眉頭,“這可難辦了呢,小鳳凰,你打算怎麼辦呢?兩個人你都得挑戰呀。”
    白桃轉頭看著那笑的不懷好意的女人,歎了口氣,應了下去。
    按說這兩位都是自然界的驍楚,不說絕對頂尖的,但也是鳥類裏麵可以橫著走的了。
    這一場,比天鵝。
    她說,你們兩個不是都跟珍珠過不去嗎,那就比珍珠,說完還稍稍帶了點憤恨說,“十五丈吧,應該很輕鬆就遊到了呢!”
    兩個人腦子裏都被電了一下。
    鳥類的標準潛深,二十米,每次上不來下不去的也就那麼深。
    十五丈=五十米。
    那是這種雲彩上的生物絕對不想摸到的深度。
    淺水到底,深淵開始的深度。
    省的這些鳥類天天惦記這水裏的東西,她想。
    魚骨哨兒一響,倆人紛紛化翅,一隻雪白的天鵝,和一隻雪白的鳳凰,都是世間上過分驕傲的鳥類,此時都像想不開似的一頭紮進了海裏。
    開始的十五米,自然不必提,兩鳥要不能遊到這個深度,那以後也不必再來這片海域了。
    水深二十米後,開始有了難度。
    從那裏開始,美麗的光線開始消失,四周變成幽幽的一片,曲折的光線打在岩壁上,暈開在海裏,像水藍色的星辰,如遊光走電般幻美,在泥岩開合之間,彌漫光影,絲絲蒸發著濃重的寒氣,如露似霧的逸散入天地,那些光影留在那個淺淺的深度,送下一串串幻滅的泡沫。
    二十八米時,那一整片像藍藍的花池底一樣的光芒,摻進星屑點進月光,清澈的像空氣中的極光,亦如光滑冰涼的水晶,用最好的寶石裝點,滿盤剔透卻一摔就碎,美好的脆弱。
    輕微的亢奮感在那個深度上出現,像一杯會成長的酒植入血液,隨著深度的增加,那酒就會更香,更烈,更加的讓人柔爛如泥卻又無法割舍。
    40米深度時,杯中的烈酒像喝盡了,融透了,浸到你的骨子裏,帶著那種軟綿綿的麻木,開始侵襲你的全身。
    比想象中的更加冰冷的上升氣流像刀子一樣的拍在臉上,割在肌肉上,奇怪的痙攣和寒栗在這裏發生,長時間不斷降低的溫度讓人疲憊,也讓人害怕,但更讓人絕望,讓人麻木,讓人沒法準確表達感受。
    美麗的天堂之下,是陵寢一樣的海床,依舊散發著幽幽的微光,隻是微光,沒有斑斕,沒有幻覺。
    隻剩下寂靜的墳墓中,衝天的絕望與寒涼,侵透肌骨,那樣的哀傷,也那樣的清澈。
    45米深度時,那隻天鵝向下衝的身體停了下來,他應該不怪自己。
    在那個深度,誰都不會怪自己。
    下麵的刀,下麵的浪,一環比一環,更像刀。
    她感覺她的心像喝醉了,像浸在那酒裏,一刀刀割上去,柔軟而麻木,卻疼在那裏,寒在那裏,又熱又冷,直到,冷,漸漸沒過熱去。
    她選擇讓自己留在那裏。
    十五丈九尺。
    53米。
    第二天,她飛上了萬米高空,準備在萬米高空上迎擊那隻金雕。
    金雕這東西,翼展可展數米,其力之大,千鈞擊石。
    常在萬米高空上埋伏天鵝,很少失手。
    隻可惜,他要敵的是鳳凰。
    和他一樣能飛萬米的鳳凰。
    按理說,像天鵝這樣的浮誇生靈也是吃肉的,不過跟金雕這種頂級捕食者比起來那不叫吃肉,最多能叫吃了點肉。
    而這鳳凰還是個吃素的。
    雲彩之上,再無雲彩,而猛鳥相搏,必先翱翔,
    金雕這東西,就是高空狩獵的好手,他有著漂亮的金褐色羽毛,從頭覆到爪,一隻尖利如鋒的喙,一對如匕首般致命的爪,一對如牛蹄般蹬踏有力的粗壯雙腿。
    他第一次看見那鳳凰時,就瞄準了那鳳凰的頭蓋骨,他從雲中穿過,寂靜無聲,忽然從空中收落,用雙爪勾住她的脊背,磕一下她輕薄的頭蓋骨,就算結束,就算她忽然察覺過來,翻過來,他也可以降下利爪,一下劃開她的肚子。
    今日從這個距離看上去,通體雪白,沒有利爪,沒有利喙,而且體型很小,小他金雕足足三圈,看起來就和棉花做的一樣。
    嗬,這就是鳳凰,不知道是什麼味道。
    還沒有一種猛禽能在這個高度跟他對抗。
    而今天這個叫鳳凰的生物要比那些還弱小的多。
    就和他想的一樣,鳳凰預感到背後正上方強大的威壓,趕緊躲閃,他的利爪隻在她翅膀上劃了一下,又調頭猛攻,用喙突擊,用爪勾住她,在她身上啄出多處傷痕。
    她向雲層下方飛去,他緊追在後,他在等待一個時機,他在等她重新向上飛行,好一下騎到她的身上,用致命的喙敲開她的腦殼。
    她起,他落,
    和一隻遍體通紅的金烏撞了過去,連著在天上打了幾個轉,那金烏許是看出他的翅膀沒有扇動力氣,又在他的臉上給了一下。
    金烏這東西,也叫偽鳳,比鳳凰大,也比鳳凰更難對付。
    金雕憤怒的看著這金烏,他要吃那個鳳凰。
    他想嚐嚐鳳凰血肉的味道。
    追來追去,金烏難纏。
    就在他抉擇的時候,二鳥在空中相對而飛,又給他雙雙來了一下。
    他決定從現在開始死咬那鳳凰。
    那鳳凰便向緊下麵俯衝下去,他也追去,他不想和這金烏耗。
    鳳凰向下衝的很快,他害怕那獵物再度逃脫,便緊咬在後頭,追著不放,忽然看那鳳凰飛的慢了,他開始停止扇動翅膀,降下利爪,無論是哪,隻要一下,他都能立刻用喙啄殺了她。
    兩隻鳥都以最快的速度向下麵降下去,那緊下麵是海,等他看到下麵是海時,趕緊向上扇動翅膀,可是已經沒了讓他借勢的氣流。
    人們隻看到那鳳凰幾乎貼著海麵拉起,而那金雕是倉皇扇動著翅膀坐進了海裏,生得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捂著手臂站在旁邊,渾身被紅色浸透了,豔的像夕陽裏的一朵山茶。
    然後是四方隻要是能飛來的飛禽都落在了她的腳下,大呼,“吾王萬歲!吾王萬歲!”接著就是臭魚爛蝦,鳥類們把最喜歡的食物,全都伸著脖子往她那甩。
    “你們……”她眼前一黑,“能先給我拿點竹米嗎?”
    醒來時眼前出現朱厭的臉,“你們,誰知道哪有開花的竹子嗎,誰知道哪有賣竹子籽的嗎?”
    所有鳥類都低下頭。
    要說這蓬萊有的是鮮魚鮮蝦,但哪裏有開花的竹子。
    “唉,回稟羽王,現在的天氣很冷,竹子都不開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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