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玉犀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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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見到徐鴻儒時,白桃說不上來是個什麼心境。
第一個印象隻是覺得,很難得,什麼都可以信手拈來的時候,這個人依然是布衫磊落。
徐鴻儒是個俊秀的年輕人,不高,挺瘦,形象淳樸溫和,這並不意外,讓人意外的是他居然還挺斯文,看見紀文程來了從破廟裏出來一路迎到院口,說道,“今日怎麼有空前來了。”
他笑著把紀文程的手握的很緊。
“無事,便想來看看。”
“好好,快請!”
完全不像紀文程說下的樣子。
到了室內,說是室內,可也就是一破廟改的,中間還立著一尊破敗的神仙,塵絮如雪,四周都空無一物,隻有神仙座下的雪白蓮台還有被人好好擦拭著。
“小生家中沒有好茶,隻有熱水,先生若不嫌棄。”徐鴻儒陪他坐在一對挑了枝的破舊椅子上,恭敬的伺候在一旁。
“無妨,”紀文程咽了一口杯中的水,掏出一疊銀票直接擺上了桌,“這玉犀比離了我有些日子,心裏免不了有些空虛,我這次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拿回來。”他把話直說了,“多少銀錢,你盡可開。”
一疊銀票極具誘惑力的甩了甩,徐鴻儒看罷,隻是笑了,笑的很清淡,“紀先生要是有願望,隻需開口便是,小生是不會收人們錢的,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收錢的話,是不對的。”
紀文程搖著一鼻子灰,低下頭,歎了一口氣,又抬起頭來望著他,“這玉犀比,我們掙破天也沒用,它認主。”
泄著寒星的破敗屋門打開,梳著雙鬢,穿著香色襦裙的小姑娘站在那裏,眉眼如畫,眼中的清澈和平靜沒有一絲雜質。
“如今,我是把她的主人找來了。”紀文程說,其實不用他說,那身後站著驚慌失措的玉犀比。
沒有一絲流逝,連眉眼都未曾變過,就好像這幾十年都好好的擱在冰裏。
“月永盈,我想你了,”少女對她溫和笑著,“如今,卻是把你放在他人那裏多少年了?”
被這樣的親切呼喚自己的名字,月永盈再也忍不住了,含淚泣道,“主人,我那麼想你,被你擺在精美的積香案上,日日用黑虎泉水和珍珠泉水潤養著身子,躺在幹淨的軟墊上,和一眾各不相同的犀比躺在一起,看你奔波操勞,對你早有戀慕之情,隻把你當做我們的主人,你怎麼能將我隨意送給他人!知道那海上的風浪有多危險,那海水有多鹹濕,那日頭有多曬嗎?主人啊,我日日想你,可怎麼也看不見你,隻能將這一顆滾燙真心生生的嚼碎了,含盡了,再默默咽下去,一個人躲在最黑暗最黑暗的艙底,你究竟怎麼忍心?”
“對不起,月永盈,可如果沒有你帶他回去,那商人會渴死在那島上啊,被長上來的潮淹了也說不定,我也是好心……”白桃一個勁狡辯著,那紀文程聽了可就坐不住了。
“即使在船上,那也是特別加固過的船室,更是把你放在軟墊裏,放在用三層熟鐵澆築過的盒子裏,牢牢的固定在鐵架上,哪一日不用珍貴的飲水擦拭你的身子?”
她不駁,隻是靜靜的站在那裏,稚嫩的臉上露出一個柔軟決絕的表情。
“主人,你好狠的心……”
徐鴻儒坐在那裏給了個很鄙夷的眼神,“什麼是主人呢,這兩個字本身就有些欺負人……”他笑笑說,“富人欺負窮苦人,讓窮苦人稱他為主人,這本身就是有些不公平。”
他向後撤撤椅子,拉住月永盈伸過來的小手,月永盈溫柔的看著他,他繼續說,“你們高高在上,隻是因為你們從未窮過罷了,你們從未窮過,便會讓這世上增添更多的貧窮疾苦。”
“那不是在給你發展下線嗎?”白桃小聲問。
徐鴻儒站起來,破敗的月光為他的臉上鍍上一層清聖之氣,他走到潔白的蓮台前,振開雙手,緩緩說道,“與其獨享富貴,為什麼不肯拿出錢來幫助窮人,大家過一樣的日子,吃一樣的東西,沒有主人和仆人,沒有富人會欺負窮苦人,所有人都好好的活在世上,都快快樂樂的。”
“那些富人願意嗎?”她皺眉,“聽起來很好,隻是……”
她隱約覺得不對。可又不知道是哪裏不對。這位徐鴻儒說起話來很有分寸,眉眼語氣裏頭透著一點兒矜持,似乎君臨萬物,似乎信步閑庭,真像個鴻學的大儒。
“你是何時有的這想法,沒人會願意這樣過日子的。”紀文程插嘴道。
他哈哈一笑,拿出盈透酥綠的玉犀比來,“他們要是願意,也用不著我這隻玉犀比了。”
在破敗的城市裏,到處是茅草搭的房子,淳樸的城民坐在街上,袒露著身子,穿著很破的衣服,互相聊著些什麼,都毫不在意。
“人們不需要為富人勞作,不需要忍受繁重的徭役,不需要承擔昂貴的地稅,人口稅,所有人歡歡喜喜的生活在一起,沒有戰爭和瘟疫,這就是,我想象當中的濟寧城。”在破廟的二樓,徐鴻儒給我們展現了一副這樣的畫卷,他瘦長單薄的身影浸在城市的光火裏,過分的虛無縹緲,樸素的衣衫隨風而動,勝過帝王和將帥。
“我們也可以來這裏生活嗎?”白桃站在窗前,往下麵看著。
“哈哈,無論窮人還是富人,無論你是什麼樣的人,都可以在這裏吃飽喝足,與家人幸幸福福的生活在一起。”他的容貌被被光火所浸,笑容年輕而瀟灑,“這裏麵沒有半點私心,全都是為了天下萬民。”
“如果是這樣,那朝廷願意嗎?”白桃望著下麵問道。
遠遠的山脈突然傳來一陣爆炸的聲響,氣浪掀開成堆的土石,又有幾聲爆炸響在城中,離她們更近。
“是炮聲。”紀文程說道,“是平叛軍來攻城了。”
“好像不願意。”徐鴻儒無奈的聳了聳肩膀。
白桃生出翅膀,抓住紀文程躍出窗口,“我們去看一下!”
徐鴻儒望著她們遠去,斯斯文文的笑著,“歡迎來玩!”轉身對月永盈輕聲說道,“你主人她,很有錢吧?”
“主人可有錢了。”
“那就對了,”徐鴻儒握住那段盈綠發光的玉犀比站在窗前,“她肯定從未為天下的窮人做過什麼,盈兒,對於這樣的人,要怎麼辦呢?”
“自然是要全部抓起來。”她垂下頭,暗暗攥了下雙手,額角沁出密密的汗珠,一隻手附上她的側顏,少年用溫柔的目光看著她,那眉目輕輕笑起來,“好盈兒。”
此時正是二更時分,微山湖上,雪白的山石砌著一汪開闊的湖水,眼下,湖上正浮著輪將圓未圓的月亮,被炮火打沒湖中,激起一陣陣勝雪的驚濤,成群的白衣士兵從城中殺過湖來,毫無畏懼的舉著刀槍,頂著猩紅的炮火怒目圓睜。
“白蓮聖母,護我忠徒!”
“刀槍不入!刀槍不入!”
蘆葦蕩中突然站起豎起一排巨盾,一隊舉起火銃的士兵從盾牌的縫隙把槍口伸出來,紛紛抬槍射擊,將白蓮教士兵擊入湖中,更近些的時候,那些盾牌突然側轉,一群遍體漆黑紮甲的士兵衝了出來,用長刀劃開他們的胸膛,用長槍刺破他們的肚腸,當那渡河的人逐漸少了,又是一排火銃直射,等到沒有白蓮教的士兵敢衝出來的時候,有大炮繼續轟擊城池。
今晚的月亮明亮的不像話。
第二波準備渡河的人已經陸續等在了對岸,天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飄下了雪花,細致看去,竟是飄落的白色羽毛,成群的士兵待在原地,看著從天上下來的少女,紛紛拜伏在地。
“聖母娘娘!”
另一邊的士兵讓出一條道路,一個身穿金色盔甲的大將從人群中走到河邊。
“什麼人在那裝神弄鬼!”
隨她一起落地的紀文程轉動身子,朝官兵那個方向張望去,忽然大喊一聲,“宋喜,我你都不認得了嗎?”
帥帳中,跪伏著那些渾身白衣的士兵。
等待他們的是各種陰森的刑具。
軍頭們也不指望從他們嘴裏問出什麼秘密,隻以折磨他們為樂。
這個叫宋喜的,快要恨死了這些東西。
“文程,知道嗎,抓住逆賊就應該活剝,就是這樣都無法讓我消氣。”執著鞭子揮打的宋喜回頭對坐在帥帳中喝著茶的紀文程說道。
“可他們都是濟寧城的百姓啊,要早日讓他們回到田地裏耕作才行!”白桃走過來,攔在宋喜的麵前。
“百姓?”宋喜輕蔑笑道,“你定是未曾見識過百姓的愚昧,才會在此雌黃黑白!而我深有感觸,不敢有一日忘卻其害。”
他說這濟寧城中的百姓以前都不是這個樣子,那時候正值夏季,水患頻發,城中有個姓宋的知府,為救這些難民,在朝堂之上慷慨陳詞,設計迫使富商和京城的大官出糧出資,賑濟這一方百姓,天啟皇帝大為讚賞,可因此也得罪了京城的官員,可笑的是,就是這樣一個清官,最後卻以貪腐之名問斬,那些被他所救的平民,竟也認定宋大人貪汙了救災糧款,因此跟在他的囚車之後,向他投擲土石和磚塊,並在行刑當夜,將他的宅邸付之一炬,宅內家眷仆役幾乎全被活活燒死。
而就在那天,一個手拿玉犀比的青年站在蓮台之上,要啥有啥,城中百姓歡欣鼓舞,奉若天神,尊他身後的奇怪女子為白蓮聖母,將他棲身的破廟稱為白蓮聖堂,從此他在這城中便有了威望,百姓們紛紛依附在他的身邊,為他做事,短短幾個月,城中的富人就都跑了。
他摘下頭盔,頭頂的一塊還纏著厚厚的紗布,他將紗布解開,撩起衣服,身上到處都是灼傷和碰傷的痕跡。
他說,你們不懂愚民百姓。
“我身上的傷疤便是那日所留,這道傷痕時刻提醒著我,絕不可放任愚民再生事端。”宋喜合上衣角,歎說道,“你們既然與這裏毫無關係,幹嘛放著好好的生活不過,要來這裏?”
“處理一檔家事,宋將軍,時值天災國難,開倉放糧,救助百姓,本就是官德的體現,如若應對得當,又怎會發生之後的一切,宋將軍因小人作惡,而遷怒於天下百姓,未免有失偏頗。”白桃推開眾軍將,緩緩走到了宋喜的麵前,對他說道。
“邊境女真常年寇邊,山東又連年大水,國庫長久空虛,即使開倉放糧,也會被層層轉賣,剩下的那一點也救不了千萬災民啊!”宋喜大聲解釋道,眉宇間揚起一陣慍色,突然大笑道,“哈哈,官德。”他用手扶著紀文程的肩膀,對他說道,“文程兄,我說完這番話,明日就要死了——蒼天啊,你何為啊,你是瞎了眼了嗎,為何要害那麼好的人啊,為何不去害那些禽獸之輩,反倒助他們害苦我們,蒼天啊,你何為啊!”他轉過身,生出一副憤恨的眼睛,“我救不了問斬的大人,亦救不了這濟寧城中的萬千百姓,反助國賊,那我學這四書之道,又有何用!”悲涼淒厲的聲音傳遍營房,透寒風裏。
星光糜爛如雪,逆轉闌珊,蘆葦蕩中的湖水波紋平靜,隻有番話語終究沒有任何收場。
還沒等她想出辦法,她腳下的地板忽然猛亮,成群的血色符號從地板下麵跑出來,圍著天花板打轉,她咬破了手指,流出一道火焰,她用手蘸著這道火焰在空中輕輕抹過。
……鳳凰血。
火焰光芒四濺,環繞著焰心,夜色退去三尺。
她喊著紀文程不要靠近。
她說,“這種東西也讓你學會了,小永盈……”
她笑,鮮血濺在圖騰上絲絲作響,圖騰眼看殺入她的皮膚中,蔓延攀升,她的臉在血暈中離裂開來,像丹青線條一樣化進了如水湧動的圖騰中。
憑空,不見。
轉眼又來到那破敗的廟前,如雪的蓮花座上,她一身白衣,如風如雪,聚散著全部的光華,如月永盈。
那一頭的徐鴻儒披著衣裳,坐在破舊的蒲團上,拿著畫紙,給她展示自己的作品。
他許願,要讓這個國家人人自得其所,人人有房住,有衣穿,有地種,沒有富人和奴隸。
他說,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想完成這樣的作品。
“徐大哥比當今的皇帝還要好,他心眼好,照顧窮苦人,皇帝不會。”她站在他的身邊,很認真的說道。
她笑,“你把你的法力給了他?”
“你笑什麼,看不起我的作品嗎?”他動動手指,一道赤色的箭矢從手中彈出,刺穿她的左肩,“你這樣的人,當真無可救藥,身懷絕頂修為,也不願拿來幫助天下百姓嗎?”
她隻是望著。
“因為我沒有那種欲望,讓天底下的人都活在我的掌控之中,如果你錯了呢,誰來製衡,誰來阻止你帶著這天下萬劫不複!”
“夠了!這天下已經完了!一邊有人凍餓而死,一邊卻有成堆的食物在等待著腐爛,你還沒有受夠嗎?”她不語,他語氣更重,“你很有錢嗎?”
“可能吧。”她輕佻的說。
“那麼,讓你拿出些多餘的錢財來資助窮人,你肯嗎?”
她沒有回答。
“我看的出,你並不想幫助天下人完成心願,那你就看看吧!”他伸手一指,刺中她左肩的箭矢迸出鐵鏈,烈焰般的血液順著鐵鏈流到他的畫中,在地激起極其龐大的陣輪,從破敗的小廟中擴散出去,直接吞下整個濟寧城,天赤如血,他見到。
“鳳凰血……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這個世界有很多人進去玩過,他們都說很喜歡,這個世界裏沒有皇帝,沒有富人,當然也沒有窮人,人們吃一樣的東西,住一樣的房子,穿一樣的衣裳,過的是幸福的生活,白掌櫃,我替天下謝謝你,今日之後,你不再是為害人間的妖獸,你是萬民心中的英雄。”
她暈過去,迷蒙之中,看到月永盈把手貼在她的臉上,用毛巾一點點擦拭著她留下的汗珠,“主人,那個世界真的真的很美好,你為什麼就不相信徐大哥呢?”
“小永盈,如果你的徐大哥是錯的呢?”
眼淚下來,她在她的麵前止不住的哭了起來,“不,不可能,我相信徐大哥,”她用細如抽絲的聲音哽咽著告訴他,“那個世界真的很好很好,我去過。”
“我以為你的徐大哥隻是想在自己的世界裏當皇帝,我發現我錯了。”白桃低聲說道。
“徐大哥那麼好的人怎麼會想著自己當皇帝?”她眼中含著驚恐的淚水,強忍著鎮定下來,“不可能,不可能,徐大哥這麼好的人……”
“他是直接將自己封了神,小永盈,別再讓我對把自己當做神明的孩子說什麼了,他開心就好。”她不嚴肅的笑著,他看著那輪孤懸在濟寧城上空的血色陣輪,爆發出改天換地的光芒——
就是在這樣一間破廟裏,就著盈盈燭火,數百個夜晚,徐鴻儒在紙上畫了一個國家,他許下願望,她來幫他實現,用盡畢生的力量。
在他的世界裏,人們不事生產,國庫無糧,人們來向他許願,說,要是有吃的就好了,他拿那月永盈在紙上一點,成堆的大米在紙上如泉水般一咕嘟冒出來。
有人生病了,來向他許願,說,你是白蓮教主,他拿那月永盈在病人額頭上一點,病人坐起來談笑風生。
人們富足奢靡,飽食終日,再也沒有人做買賣。
他們說,再也不要離開了。
終於,邊防廢守,女真輕而易舉的跨過山海關,攻入這裏。
徐鴻儒揮筆畫出萬千兵馬,點兵討賊。
他說,給你們米粟萬石,黃金萬兩,你們快去把滿人給我殺退。
士兵們輕笑道,反正我們要什麼都有了,誰會為這麼無聊的東西去打仗。
他說,房子、牛馬、奴隸,讓你們過上貴族的生活。
士兵們聽不了這個,嘩變了。
人們朝他扔著石頭和磚塊,把燒紅的鐵棒烙在他的背上,指責他圈田圈地,想一個人過好日子。
他說,他沒有。
人們搶過他的玉犀比,向她許願,要房子,要牛馬,什麼都要。
可再也沒有靈過。
人們把他趕進牛棚,關押起來,一夜大雪壓塌了牛棚,把他活活壓死在下麵。
玉犀比無神的坐在他的屍體旁邊,撿拾著上麵的磚塊和瓦片,像傻了一樣的問,“為什麼。”
眼前的畫布周轉碎裂,退散開來,江山、田壟、房舍、市井,一切的心血瞬間消散,隻剩下朗朗的晴天還在那裏,風和日麗。
她問,“為什麼會這樣。”
白桃說,“因為你們都沒有長大。”拿著畫筆站在身後,散著頭發。
“凡事不必操心,就不知道代價,凡事不知道代價,就永遠也長不大,別看你一直跟在他的身邊,回來吧,小永盈。”
她撫上她的肩頭,她癡傻的坐在那裏,兩肩抽搐著哽咽道,“主人,我還能回去嗎?”
忽然山河搖動,官軍的炮火朝城中打了進來,一炮打中破廟的房梁,成噸的斷磚碎瓦搖動而下,她生出翅膀躥出窗外,忽然回過神來,“小永盈!”
無邊黑暗的廢墟裏,他倒在了自己經營一生的地方,胯下血河如泊,血肉翻綻,一雙手握了上來。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抓住她的手,忽然傷痛不複,整個大腿都變的完好如初。
“永盈知道徐大哥早已心有所屬,但永盈自知罪孽深重,已無法再回到主人身邊,其實與你締結白蓮教時,永盈已經得到所有,本不該再有奢求,可是,徐大哥你曾說過,身為白蓮教主,就應該沒有半點私心,一心隻為天下萬民,但……永盈現在卻怕的要命,害怕無法再伴教主左右,害怕我獨自一人回到那世界上,又被當做一件物品轉贈他人之手,這世上,隻有徐大哥才是真心待我,願意把我當做生命看待,所以,懇求徐大哥收下此物。”
他微睜雙眼,看到永盈手中托著一樣翠綠翠綠的東西,含著笑意。
“所以,懇請徐大哥收下此物,若有來世,讓永盈變成真正的血肉之軀,憑此信物再找到你,再與你結成連理,願下一世,能不論對錯,不論貧窮富有,不論生死離別……我從未認同過你的世界,但如果有來世,我願意出生在你口中的那個世界。”
他伸手接過她的本體的那一刻,她的笑容更燦,幹淨甜美,卻不帶一絲溫度,一絲青藍色的光火在她的周身燃起,靈氣在那透明的身體肆意流湧,像藍色的海浪從他的麵門灌溉而下,化為點點光斑,流散,破滅,手中的玉犀比一聲碎開。
她將玉犀比從他的手中拿走,放在手心裏看了兩眼,搖搖頭說,“鬧了半天,這一雙小孩子竟全都沒有長大。”
“我的腿能動了,那這些血?”徐鴻儒坐起來,抓起自己破爛的衣服,皮膚幹淨白皙,看不見一點傷痕。
一旁的紀文程歎氣說,“玉要護主啊……你剛剛明明傷重的要死了,可現在卻能跑能跳,連一點傷都看不出來了,隻是可惜了這麼好的一柄玉犀比……”他狠狠的看了徐鴻儒一眼。
“玉犀比這東西,最多可以護主九次,除了最後這一下,其他時候都看不太出來,她護了你八次,你從未珍視她。”白桃用手絹包裹起兩半玉犀比,放在鋪有軟墊的盒子裏,落鎖摘鑰,“想要別人好好付出真心,至少也應該先好好感受一下吧?”
紀文程的腦海中嗡的一下,那結發的夫妻被他拋棄,那官宦家的小姐不喜歡他,可這月永盈,月永盈……
他在那海上多次遭到風暴,可每次都好好的活下來,難道是?難道是?
六十多歲的白發老人拄著拐杖愣在那裏,雙目有微微的刺痛。
“多少錢可把她再賣給我,多少錢?”他癲狂的問道,他以為,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用這個音量說話了。
“回去用金子嵌套在中間,放到盒子裏妥善保管吧。”
“是。”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而是我就在你的身邊,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玉犀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