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二: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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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裏的一天,正午陽光灑落於偌大皇城的各處角落,將城內橫躺在地的血屍暴露在將士們的視野中。
彼時,城內充斥著哀嚎慘叫,讓這本該是為萬人景仰的宮殿瞬時墮落成殘酷血腥的羅刹殿。
其中,有一身著月白錦衣的少年人一手持劍一手緊拽著一女子的紗袖。
他瞳孔驟縮,踢散腳邊一箱金銀細軟質問女子道:“母妃,父皇的屍首此刻正被大梁狗賊踩踏於宮門前,而母妃卻在管這些金銀細軟?
母妃你告訴兒臣!你可是要逃?”
“是又怎麼樣!”
女子聽到不遠處傳來的淒厲哭嚎聲,不由害怕地閉上雙眼。
她知曉這是她宮裏的一個正被敵軍奸汙的宮女在大聲求救。
由此,她越發堅定逃跑的念想,含淚慌忙朝少年懇求,“子疏,你也隨母妃一起走好不好?
母妃這輩子最愛的隻有你,你是母妃的孩子啊!有了這些金銀,我們隱姓埋名依舊可以安度餘生的!”
她自出生起就在煙花之所苟且求生,從小浸沐在人性的欲望與惡俗之中,漸漸長成一個自私薄情、唯利是圖的風塵女子。
可自從她生下安子疏後,她便將安子疏看作是她的所有。
她注視著眼前這個與她容貌別無二致的少年的臉,不敢想象如果安子疏落到大梁敵軍手中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下場。
可此刻的安子疏並不能理解她,少年鬆開她的紗袖搖首輕笑,“嗬,罷了,母妃。
兒臣知曉你身世艱辛,這些年父皇無限製地寵愛你也是想借此彌補你年少時所受的苦楚。
其實,父皇曾同兒臣提過,他一直明白你並未真正心悅過他,你從來最在乎的人隻有自己,隻是他並不為此介懷。
父皇鍾情於你,他接受你的所有,不論好壞。
母妃你走罷,兒臣會在前麵給你開路。
隻是,兒臣希望母妃日後莫忘父皇,莫忘了安槐的亡國之恨。”
語畢,安子疏持劍離殿,他的月白錦袍早已被濺上數滴鮮血,遠看似朵朵血色梅花漸漸暈染綻開。
正宮門前,大梁帝同大梁太子蕭珩攜帶一隊將士高坐把守。
安槐已被滅國,而安槐王的屍身此刻正被大梁帝踩在腳下。
這種勝者為王敗者寇的得意滋味讓大梁帝喜自心來,眉目舒展。
“咻——”
突然,一支鐵頭箭羽從遠處破空襲來正正射向大梁帝的眉心。
不過好在一旁的大梁太子蕭珩時刻警醒,隨即拔劍出鞘擋下襲擊,又吩咐左右侍衛即刻搜捕刺客。
座上大梁帝心驚之餘大大誇讚了蕭珩一番,便看到有侍衛羈押著一少年上前複命。
看清少年的容貌,大梁帝眼波微動。
他斂起慍怒,轉而勾唇溫聲笑道:“朕在之前安槐的宮宴上見過你,你是安槐皇子。”
見少年聞言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大梁帝愈發興奮,輕嘖一聲,“對了,朕還記得你的母妃被封為安槐第一美人,還在那次的宮宴上獻舞,那舞姿…可謂宛若驚鴻。
朕後來聽你父王喚她心兒,你可知,心兒如今在何處?”
順著大梁帝的目光,安子疏注意到自己父皇的屍身。
他忍下內心痛楚,抬眼凝視大梁帝啟唇輕笑道:“不如你靠近些,我自會告訴你我母妃的下落。”
眼看大梁帝欲走下座,一旁大梁太子蕭珩隨即出聲製止,“父皇,不可。此人方才還欲暗殺您,莫要再中他的圈套。”
下首,安子疏的目光瞬而轉移到蕭珩身上,似野狼般眼中有殺意一閃而過。
兩少年不經意間目光相觸,安子疏淡淡移開眼。
因著安子疏的容貌像極他的母妃,大梁帝瞧見他臉上的笑意,便情不自禁地一時動容。
且大梁帝不相信眼前這個如玉琢般自小養尊處優的少年皇子能傷到自己,於是不顧勸阻走至安子疏身前蹲身而下。
“好了,你現在告訴朕罷。”
“我告訴你,呸!”
安子疏瞬時斂起笑意,他手握袖中匕首徑直往大梁帝胸膛刺去,可卻當即被身側的大梁士兵折斷臂膀製服在地。
“呸,你們這些不得好死的狗賊!
我同安槐的子民會生生世世仇恨你們,你們也將永遠不得安寧!”
雖痛惜美人,可大梁帝也厭煩敬酒不吃吃罰酒之人。
他用帕子拭去臉上的唾水後將帕子隨手一扔,站起身擺手歎息道:“就地斬了罷。”
渾身上下數個傷口在風中發幹作癢,被折斷的一臂扯著筋脈使他疼得後背時時冒出冷汗。
當陽光在劍身的反射下刺痛他的眼時,安子疏伸手夠著他的父皇的屍身,想同他的父皇死在一起。
而正當士兵手中的劍對準少年白玉似的脖頸準備斬落之時,不遠處有一道刺耳的呐喊傳來。
安子疏認出那是他母妃的聲音。
女子的嗓音尖銳而又淒厲,哭喊著——
“陛下,求您放過他!
我,我求求您放過他……”
聽到母妃的求饒聲,安子疏憤懣地睜開雙眼,卻意外望入了一少年人的眼底。
在那少年眼底中,安子疏看出一絲悲憫。
隨後,他感到肩頸處的劇痛,恍惚間昏迷睡去……
“麗妃娘娘?麗妃娘娘?”
麗妃曆經半晌夢魘終於清醒過來,她側首看到一宮女正用帕子擦拭她額上的冷汗。
“本宮這是……又做噩夢了?”
拭汗的宮女忙回道:“是啊娘娘,娘娘這一晚上已經是第二回夢魘了。
娘娘莫不是撞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不如奴婢去求皇上給娘娘尋個道長來驅驅邪祟可好?”
麗妃抿唇搖首,她坐起身透過窗隙看了眼外麵的風雪,沉聲道:“不必,你下去罷。”
翠竹苑寢宮門外,兩個本該守夜的小太監受不了風雪,正弓著身子直打哆嗦。
他們一邊搓著手,一邊嘀咕著說反正他兩人是伺候了個遭萬人厭嫌的主,現下偷會兒子懶肯定不會被人發現,便都悄悄躲進角落柴房裏偷覺。
而寢殿裏,安子疏聽見門外動靜後便從地上費力站起身,他輕開屋門赤腳走進院中。
刺骨的寒風鑽入他的骨髓,他就地緩緩平躺下,心裏想著以他如今的身子,不知道能不能撐到天亮仍不被凍死。
然而,一夜過去,甚至日頭已經爬上小半邊山時,安子疏卻依舊未能如願地死去。
濃密睫毛上積攢的細雪掉進他的眼眸裏,當他緩過神來時,發現有人正在用手急忙撣落他身上的積雪。
“這位公公,雖然他如今的地位等同於亡國質子,但陛下也早就宣召下封他為義子的聖旨。
你們怎麼敢如此怠慢他,竟讓他一人在大雪裏活活凍一夜!”
說話人身著一襲淡青色錦袍,有著一副溫潤爾雅的長相,舉手投足間滿是書卷氣。
他見安子疏睜眼醒來,鬆下一口氣喜道:“你醒了?你在雪裏受凍一夜,還好沒事。
哦,對了,在下是柳相之子柳廷雲,今早隨父親進宮麵聖,回去路上路過此處,恰巧看見你昏迷在這院中雪地裏。”
勉強抬起幾近麻木的手,安子疏麵無表情地推開柳廷雲放在自己胸膛處的手,將臉別到另一邊不再看他。
顯然,他並不打算接受這陌生人的好意。
而見狀,柳廷雲微蹙眉,不解安子疏這又是何必。
一旁的坡腳老太監將那兩個因躲懶,此刻被罰跪在地的小太監一人甩上一耳摑。
隨後,他又朝柳廷雲連忙賠笑道:“您也看到了,這小殿下幾次尋死且油鹽不進。
他昨夜孤身跑到雪地裏來隻怕也是因那意圖,所以也不能都怪我們這些當奴才的。
這幾個月裏,我們是好說歹說都勸不動他,如今一時疏忽,也實在是無心之失啊!”
柳廷雲沉聲歎氣,他注意到安子疏露出的手臂上遍布大小傷痕,甚至脖頸處還有紅色勒痕。
所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柳廷雲認為安子疏如此作賤自己的身體有愧於死去的安槐帝。
但當他看到安子疏那張毫無血色臉時,他一時惻隱,還是決定解下自己的披風蓋在安子疏身上。
“就算如此,你們也當小心些,不應懈怠才是。”看看天色,柳廷雲站起身又朝老太監囑咐說:“罷了,我父親還在宮門口等我,我也不便久留。
你們務必把他扶進寢殿,身上的傷找太醫來治,切不可怠慢。”
語畢,柳廷雲深望安子疏一眼,見安子疏仍是一副麵若死灰的神情,他長歎一聲離宮而去。
見人走後,老太監立馬變換了臉色狠狠踹向安子疏泄恨道:“咱家簡直是接了你這個爛包袱就沒一天好日子過!”
“王公公,您,您怎麼還敢踹他啊!”一旁小太監回過頭,心虛地左右察看隨後製止道:“哎喲,方才您還被柳相之子敲打一番。
您可是知道柳相那張嘴的,咱們要不還是低調點吧!”
老太監見安子疏被踹了一腳也沒反應更加來氣,他不管不顧道:“怕什麼?一個大臣的兒子也敢對咱家指指點點,咱家進宮這幾十年何曾受過這種罪?
本以為跟著得寵的麗妃是過好日子的,沒想到攤上這倒黴玩意兒!
你去,去把咱家的鞭子拿來,今天就算是宮裏的主子來救他,咱家都要將這餘孽禍害後背抽開花!”
老太監的話小太監也不敢不從,於是聞言忙不迭去把老太監的鞭子取了來,恭敬交到老太監手裏。
安子疏平日裏雖是對這些宮人的欺辱視而不見,可也不代表他能任人踩踏。
正當老太監的鞭子將抽落在他身上時,他陡然坐起身抬手抓住長鞭,隨後一用力將老太監拽著跌坐在雪地裏。
泄恨不成反吃一記虧,老太監看向一旁的兩個小太監咬牙切齒道:“你們兩個還愣著做甚,給咱家把他衣服扒了,按在地上!
咱家今天非抽他個皮開肉綻不可!”
得令,那兩個小太監皺起眉心慢慢朝安子疏靠近。
他倆個子小,力氣也小便硬著頭皮一人拽著安子疏一邊的胳膊伸手去撕扯安子疏身上單薄的衣襟。
老太監麵上露出得意的笑,手扭著長鞭嘖聲道:“咱家看你這下可還狂不狂!”
說著揮退左右的小太監,甩鞭往安子疏身上抽去。
一鞭落下,安子疏背上綻開一道血痕,他也因舊傷加新傷,氣血虧虛,腔內直接湧血溢出嘴角。
單薄的身子被鞭子抽趴在地,他卻仍倔強地抬頭瞪著老太監,眸中恨意聚生。
“嗬,這一鞭子可打得真是好。”
正當老太監氣不打一出來準備落第二鞭時,他們聽到門外有人笑著叫好鼓掌。
而還未當安子疏反應過來,他就已見身前的老太監顫抖著手扔了鞭子,跪地慌忙磕頭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