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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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
傅沛宸的車在一個胡同口停下,素問看到前方有棵大榕樹,粗大的枝幹得五、六個人才抱得過來,虯曲的枝條上已經冒出嫩綠的新芽。樹下坐著幾個拉洋車的,衣裳破爛單薄,皮膚黝黑幹裂,肩背佝僂,在風裏相互依偎,蹭著彼此的體溫。
素問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嶄新的黑棉襖,雖然不知道傅沛宸讓她扮作車夫的用意,但至少他還仁慈,要真如那幾個車夫般的穿著,怕是要凍壞了。
傅沛宸和素問下車後,王副官把車開走,那幾個洋車夫新奇地打量他們,其中一個說道:“喲,這是哪個衙門剛上任的官家吧?他身邊那個車夫是他聘下的包月嗎?你看他那小身板能拉得動嗎?”
身邊人聽了說道:“是啊!咱們咋就沒這造化呢。要是被人聘了,就不用成天在這風口裏候著了。”說完抹了一把鼻涕,雙手插進袖管裏,羨慕嫉妒恨地盯著素問看。
另一個用手肘捅他,縮著脖子眨眼努嘴道:“你看他那娘兒們吱吱的樣兒,誰知道被包去幹嘛?”說完,眾人一陣嬉笑。
傅沛宸朝車夫這邊瞪了一眼,他們頓時收斂,背過身去不敢再多舌。
傅沛宸對素問道:“跟我來”,說完領她走進胡同。
素問跟著傅沛宸走進一條巷子,空氣裏忽然有了一股莫名的酸腐味,胡同兩側住著許多人家,房屋都是年久失修的樣子,有的敞開門,有的閉著門,有的門裏傳來孩子的哭鬧、有的傳來婦人的嘶喊、有的傳來男人的打罵,這些聲音揉雜在一起,讓人感到些許壓抑。
兩人經過一戶又一戶,終於,傅沛宸走進了一個院子,素問緊跟了進去,隻見院子裏隻有兩間破舊不堪的瓦房,一個腿部有傷的老漢坐在地上哭泣,身邊是一個翻倒的洋車和一根折斷了的木棍。
地上老漢看到傅沛宸,立馬站起來,顧不得腿上的傷,用盡全力衝了過去,俯在傅沛宸腳下哭道:“少爺,您總算是來了。”
傅沛宸忙攙扶他,說道:“福叔,快起來。”
王大福老淚縱橫地望著傅沛宸道:“少爺,洪門的人把英子搶走了”。
傅沛宸扶他起來,說道:“昨天聽小桂子說,洪門的人把你打傷了,所以今天特意過來看望,他們為什麼又要搶走英子?”
王大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道:“都怪我那不爭氣的兒子,沒錢抽大煙了就把英子押給了一品樓,這個畜生,竟把自己的親妹妹往火炕裏推。早上洪門的人過來要人,我不肯,他們就硬搶,昨天我才被他們打傷了腿,今天他們又搶走了英子,少爺,求您救救英子吧。”
素問一聽,憤憤不平道:“怎麼又是洪門?”
傅沛宸對王大福點點頭,說道:“知道了,我去救英子,你好好養傷,隻是英子跟在你身邊總不安全,倒不如讓她去老太太身邊侍候著,你覺得呢?”
王大福忙點頭:“好,好,英子若能去服侍老太太是她的福氣,多謝少爺收留”。
傅沛宸又拿出兩筒紅紙包好的大洋塞到王大福的手裏,說道:“這些錢先拿去養傷,我這就去救人”。
王大福拿著錢忙磕頭道:“謝謝少爺,謝謝少爺!”
傅沛宸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洋車,說道:“把車給我用用,我帶了車夫過來。”
福叔點點頭,“哎”了一聲,拖著瘸腿走到洋車旁,扶起車子,用袖子擦了擦,恭敬的說道:“少爺,您用吧!”
傅沛宸點點頭,坐到了車上,素問一時發起愣來,不知道這個叫福叔的是什麼人?有點意外傅沛宸對人還有這麼關懷的一麵。
傅沛宸衝她喊道:“喂,傻站著幹嘛?快拉車走啊!”
素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地問道:“我?你讓我拉車?”
“不然呢?”傅沛宸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命令道:“快點。”
素問幹笑一聲,難以置信,有沒有搞錯?竟然叫一個女人給他拉車,難怪今天讓她扮成這副模樣。
素問氣鼓鼓地走過去,雙手提起車杆,晃晃悠悠邁了兩步,福叔擔憂地看著,不明白少爺怎麼雇了一個步履輕飄的新手。
素問拉著傅沛宸艱難地走出院子,傅沛宸望著她直挺挺的背,皺眉說道:“重心壓低,腳尖抓地,你這後背都僵成一條線了怎麼拉得動?”
素問聽他一本正經地教自己拉車,頓時火冒三丈,王八蛋,還真把我當車夫了。素問咬牙切齒,耐住性子拉著他走出那條路,見路上無人,忽然把車一摔,回頭怒道:“姓傅的,你還是不是男人?讓一個女人給你拉車?”
傅沛宸被狠狠顛了一下,麵無表情地說道:“怎麼?這點苦都不願受,以後還怎麼為我效力?”
素問不服道:“你少裝腔作勢,要我幹什麼爽快點說出來,別變著花樣整人。”
傅沛宸劍眉一挑,用警告的口吻說道:“聽著,我要的人必須無條件服從,讓你拉你就拉,反抗我的後果你是知道的。”
傅沛宸故意提高了聲調,目光陰冷殘酷,素問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一號區的陰影又重新回來,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難受,覺得此時的傅沛宸很是殘忍,傅沛宸見素問被回憶折磨,換了個方式說道:“你若真有憐憫心,就老老實實拉車,福叔的女兒還等著咱們去救。”
一聽要救人,素問忽然沒了脾氣,牙一咬,腳一蹬,乖乖拉了起來。不一會兒,快到胡同口時,一個宅院裏忽然閃出兩個人,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一個中年婦人,穿著藍色碎花襖,左邊的袖口破了個洞,往外吐著棉花,她死死揪住一個胖男人的衣角,嘴裏罵道:“你個殺千刀的,想吃白食哪有那麼容易”。
男人一臉橫肉,凶狠的給了婦人一巴掌,推倒她叫囂道:“你這破籮戶,那丫頭有花柳幸好被我瞧見,我沒找你算賬,你反倒訛上我。”
男人罵完,朝婦人啐了一口,甩甩油膩的頭發拔腿就走,婦人立馬上前抱住他的右腿,耍賴道:“你胡說,不給錢就別想走。”
婦人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抱住他,男人動彈不得惱羞成怒,扯住婦人的頭發怒道:“臭娘們兒你給我鬆開。”
“給錢,給錢我就鬆開。”女人咬著牙一副死嗑到底的狠勁。
“你丫的找死”。男人終於失去耐性,腳一提把她掀翻在地,上去就一陣拳打腳踢,素問回頭看了看傅沛宸,隻見他一臉冷漠,還用眼神警告她不要多管閑事,素問無奈,隻好忍著。
漸漸的,男人打上了頭,兩眼血紅,手上的力道一下比一下重,婦人被打得連聲慘叫,素問終於忍不住了,她兩手一放,車把墜地,“咚”的一下把傅沛宸又顛了一次,等傅沛宸坐穩時,素問已經用一記漂亮的回旋踢將那人踢倒在地了。
素問扶起地上的婦人,隻見她頭發被男人打散,藏著的白發露了出來,瞬間老了十幾歲。
“奶奶的,哪來的車夫,竟敢找老子的晦氣。”男人從地上爬起,撫著被踢的部位,抖著臉上的橫肉,眼裏有刀子似地看著素問。
素問擋在婦人前麵,指著他道:“你,打女人算什麼本事。”
婦人拉住素問的胳膊,說道:“別讓他跑了,他欠我一大元。”
素問看了一眼婦人,見她抹著劣質白粉的臉上有幾道血印子,狼狽的樣子顯得分外可憐,於是伸出一隻手對男人說道:“把錢給她。”
“呸”。男人狠狠啐了一口,說道:“奶奶的,你丫的車夫少管閑事,不然老子就不客氣了。”說完拍拍屁股走人,素問柳眉一擰,上去鉗住他的右肩,胖男人吃痛,憤怒甩開素問的手,回頭罵道:“臭拉車的,老子打斷你的腿”。話畢,整個人往素問撲來,胖胖的身軀猛烈移動,仿佛能滴出脂油。
素問扯下肩上的毛巾,往他臉上一掃,趁他抹臉之際,繞到他身後狠踢一腳,這一下力量大著,隻見男人肥胖的身軀向前撲倒,剛好倒在了傅沛宸的麵前。
胖男人吃了一嘴泥,吐出一口唾沫,惱羞成怒道:“他娘的,我今天非弄死你不可”,說完手一拍瞬間起身,忽然一隻腳踩在他的背上,把他又壓回了地麵,胖男人掙紮著再也站不起來,他抬頭,看到一雙不怒自威的眼睛和青鬆一樣挺拔的身影,強大的氣場籠罩下來,讓他瞬間老實,他看得出來,踩他的這位,是他惹不起的人物。
“你擋著我的道了”。傅沛宸不耐煩地說道,帶著一股殺氣。
胖男人的身軀不自覺地抖了兩下,雙手作揖道:“大爺饒命,我這就滾”。
傅沛宸放開他,男人迅速從地上爬起來,頭也不回地往胡同口跑了。
“哎,你別跑,還沒給錢”。婦人衝著他的背影一跺腳,全然忘記自己的眼角還滲著血。素問看了婦人一眼,好心問道:“大娘,您沒事吧”。
婦人回頭看著素問,隻見“他”眉清目秀,雖然是個車夫,但衣裳挺新,看著還挺體麵,忽然來了精神,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都是你讓他跑了,你賠我兩大元”。
素問“啊”了一聲,驚訝的看著她,婦人手上的力道加重了,撒潑道:“都是你小子多管閑事害我沒了錢,我不管,你得賠。”
素問顯然沒想到會有這一出,錢是小事,可心裏憋屈,她瞄了一眼傅沛宸,傅沛宸冷哼一聲,把臉轉過去坐到了洋車上,一副你活該的表情。
“娘,讓這位小哥走吧!”
忽然,一個少女嬌弱的聲音打破了僵局,隻見院子裏走出來一個身穿紅色棉布旗袍的少女,長得眉眼秀麗,帶著幾分書卷氣,小巧的瓜子臉上塗著很厚的脂粉,但也遮蓋不住她的病態與憔悴,她虛弱地走到門外,用手撐著牆,像一朵即將凋零的花,眼看著花瓣一片片地被風吹散。
婦人抓著素問的胳膊不放,一邊對女兒說道:“你這會兒出來幹嘛,還不拾掇拾掇,萬一等會有客到呢?”
“娘,我今天真的不舒服,能不能讓我休息一天。”少女淒苦哀求。
“開什麼玩笑,剛讓那個殺千刀的跑了,一個子兒也沒撈到,你不接客,難道咱們娘倆今天喝西北風嗎?”
素問聽到她們的對話,瞬間怒了,原來這個婦人竟然逼良為娼,她手腕一翻抽開身,去到少女身邊,問道:“姑娘別怕,她是你娘嗎?有什麼難處告訴我,我可以幫你。”
少女看著素問那雙關切的眼睛,露出認命的微笑搖搖頭道:“謝謝小哥,她是我娘。”
素問不敢相信,轉頭看向婦人,眼中充滿了憤怒,這世上,怎會有親娘逼自己的女兒出賣肉體。
婦人被她的眼神怔住,哆嗦起來,害怕道:“你,你想幹什麼?”
素問冷冷看著她,從兜裏掏出幾塊大洋,婦人看到錢大嘴一咧,還算潔白的牙齒露了出來,諂媚笑道:“哎呀,謝謝大爺,謝謝大爺”。說完一把抓過錢,跑到女兒身邊說道:“閨女,今天你可以歇歇了,娘去給你買隻雞來補補身子,娘心疼你啊!”
婦人邊說邊用手把少女的發絲順到耳後,情真意切地扶著少女走回院子。
素問看著她們的背影,忽然朝她們的院子裏衝去。
傅沛宸立即將她拽住,拉住她的胳膊問道:“你還想幹什麼?”
素問心痛的看著傅沛宸,說道:“我要去救那個姑娘,看她的樣子像是念過書,幹什麼不好非要幹這個。她一定是被逼的,親娘又怎樣,親娘更不應該把女兒往火坑裏推。”
傅沛宸緊緊拉住她的胳膊,說道:“你少管閑事,這都是她自願的,你根本不知道窮人家的女孩,想要找個正經事有多難,若不是走投無路誰會作踐自己,我告訴你,在這北京城裏,像這種以暗娼營生的母女多得是,你管得過來嗎?”
素問一愣,她從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是這樣的,雖然她從小也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但自認比那些一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多些見識。在湘西時,她也隨外公去過一些窮鄉僻壤的地方行醫,她知道這世上有階級,有貧富,可是萬萬沒想到,會有人窮苦到如此淒慘而絕望的地步。
傅沛宸看她愣住了,鬆開她的胳膊說道:“你要再耽擱一會兒,這世上又會多一個被逼良為娼的小丫頭了。”
素問回過神來,再不敢耽擱,拉起車開始賣力奔跑,再也不去抱怨了。。。。。。。
衡州沈府
沈灼華抱著靈樞進了房間,把她放到床上,此時靈樞混身發燙,不省人事,秀禾一麵叫錦心去準備熱水,一麵請沈灼華出去。
沈灼華也有些慌了,擔憂地看著床上的靈樞,不知該做些什麼才好,秀禾忙催促道:“姑爺,您快出去吧,別聯擱我給小姐換衣裳了。”
“哦,哦,哦”,沈灼華老實聽話,趕緊跑出去,誰知迎麵就撞上了吳絮怡,沈灼華一吐舌頭,立馬挨牆站好,心虛地叫了聲:“娘”。
吳絮怡狠狠瞪了他一眼,氣得說不出話,沈灼華討饒道:“娘,您別生氣,我這就去請大夫。”說完一溜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