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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夜,我們都不知道是何時醉倒。
    我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些年的事跡,流浪過的地方;清秋就在一旁默默地聽,偶爾應上一二聲。這使我不確定,時時回頭看一眼,身邊與我對飲的這個人,是不是我認識中的清秋?
    我想讓他多說一些,可是他的眉眼雖然是抒開的,嘴裏卻極是寡言,仿似十年的時光,對他來說不過是開啟了一扇門,將自己的腳邁進去那麼簡單。
    地上倒了一堆空瓶子,二人都驚訝地發現,對方的酒量見長了。
    中間的時候,碧棠進來過一次,大概是想勸我們喝少一些;其時,我與清秋肩背相倚,正說著一些夢囈一般的話,碧棠打開了密室的門,帶來的冷風吹散了一室脈脈。
    清秋一瞬間的聲音極冷,我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聽他不帶半絲感情地說:“出去。”
    碧棠咬了咬唇,眼光在清秋和我臉上轉了一下,沒有說話退到外麵。
    我的眉頭下意識打結,轉身,捧住清秋的臉。
    他的麵色淡寞,眼光沉沉如死水。我象給針刺了一下,清秋,那個一腔熱血的清秋,何時變得如此冷漠陰鷙?
    後來,不知道喝了多少,我隻覺自己聲音輕輕淺淺象棉絮飄渺在風中,一聲高一聲低的,眼前的清秋放大了十倍,他的眼睛異常地晶亮,唇瓣嫣紅;他的嘴裏輕輕哼著一些詞闕,眼角飛揚而輕狂,我幾疑他這一刻是極開心的,仔細聽去,那話裏卻盡是一些傷感之詞。
    多少綠荷相倚恨一時回首背西風。
    自小,無論是父皇還是太傅,他們無不教導我該堅強隱忍,而這一刻,我卻怯弱地想流淚。
    清秋說,你不要哭。
    清秋說,你不要去行不行?不要用自己的命下賭注。
    清秋說,別去,他能給你的,我也能。
    我不知道自己竟然真的落淚了,直至清秋用指拭向我眼角的液體。我看到他的臉,越放越大,越拉越近,眼裏燃燒二把赤焰。
    下意識的,我知道,他是想吻我。
    我“呔”了一聲,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把便推開了他,咬著舌頭道:“你放肆!”
    恍佛間,我仍是那個身居高位的少年,對著擅越雷池的人說,放肆。
    清秋臉埋在地上,久久沒有起身。
    我醉眼望著他,想踢他起來再與我狂飲三百杯,可是腳沒動,身體卻歪歪斜斜倒了下去。
    ········
    我醒來的時候,是躺在涼簟輕衾之中。榻邊椅幾上,放著一盞青花釉瓷盅,揭開裏麵是醒酒茶,尚泛著簿溫。
    我捂頭,半點也記不得昨晚的事了。
    封府的密室建得甚是齊整寬敞,數量竟有五室一廳。我隱隱記得這個方位上麵應該是封府的庫房,裏麵沒有貴重東西,盡是一根破桅一戳廢錨之類,封府多年漕運積下的雜物。想來,當初建造時頗費了一些心機。
    隻是,封家費心建造的這所密室,究竟沒有用上。我不知道,在漕河上叱吒風雲的封老爺子這次是真的糊塗了,還是拿封府上下百餘口性命在賭,賭自己的一腔赤膽忠義最終會感動新帝的心?唯一慶幸的是,清秋因為喜歡清靜搬到下麵,夫妻二人因此逃過一劫。
    我想問問碧棠關於清秋的事情,找了一圈卻未見她的人影。清秋就在我隔壁密室,我從輕掩的門縫中看到清秋頭朝裏側臥,一動未動。他身子比我差,想來會醒得遲一些。
    我給清秋留了一張字條,來到了外麵。
    第一件事,我拜訪了鳳城府尹,當然,不是光明正大的。
    我頗費了一些手段,才從府尹的口中挖出,封氏父子三人,早在輯拿當天,便秘密轉去京城了。
    我一怔,好個鳳城府尹,人犯已經移走,卻依舊在城中大牢故布疑陣,造成人犯仍在押的假象,迷惑外人視線。
    封家數百年經營漕運形成的勢力不容小覷。我暗暗苦笑,這府尹倒並非庸碌無謀之人。
    方出了府衙,便聽一陣一陣的鼓嘈聲,有人劫獄了!
    我暗道聲:“不好!”
    鳳城地牢在府衙北麵,此時一批批鐵甲重鎧的騎兵將地牢包圍,一排弓箭手半跪在地,一個個瞄準拉弦滿弓,隨時準備襲擊。
    打鬥聲自地牢裏傳了出來。
    鳳城府尹早有準備,看來劫獄的人救人不成,反倒送上門成了甕中之鱉。
    我潛伏在角落,抿嘴打量了四周形勢,脫下自己的外衣,撕下一角衣袍蒙住了麵孔。
    我飛身過去的時候,一排弓箭驟雨一般激射了過來。
    我鼓動氣息籠罩全身,右手將外袍揮成一朵傘花,翎箭紛紛脫落。在他們第二波襲擊到來之前,我瞄準了地牢大門,使盡全力運勁劈斷了牢門鎖著的鐵鏈,身形極快地閃入裏麵,但聽篤篤篤在悶響,一排利箭全盯在身後的木門之上。
    閃進甬道,閃曳的火光下,但見十幾名黑衣人正與官兵混戰。這些黑衣人顯然也錯估了官府的陣勢,或大或小都掛了彩,我一眼便認出了當中手使琅環劍,鬢發綾亂的碧棠。
    我大喝了一聲,空手套白刃奪過一名官兵的兵刃,加入了混戰。
    “封老爺子一早給移往京城了,我們快撤退!”我衝碧棠大喝。
    碧棠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憤憤道:“這狗官!”
    情勢在我加入後,很快就逆轉了。我們很快擊潰了牢裏的守衛,方始出了牢門口,密集的箭雨便激射了過來。我掩護在前,揮動那件早以千穿百孔的外袍,奇怪的是,第一波箭雨之後,弓箭手居然撤了。
    一群人對望了一眼,都有些驚疑不定。但不論如何,沒有弓箭襲擊,要突破重圍就容易得很多了。
    誰都沒有料到,我們會這麼容易地突破了官兵的包圍。潛入郊外林子時,我們已甩開了追兵。碧棠一幹人都掛了彩,有三名同夥在混亂中死去了,又聽聞封老爺子早給轉移,一時一個個都滿臉哀戚,垂頭喪氣。
    我對碧棠說:“我等你回來。你整理一下,不要讓清秋看到你這個樣子。”說完,我便走了。
    試問這世間的是是非非,恩怨紛爭,何時是個盡頭?
    我仰望那天際浮雲,卻怎麼也拂不開那沉重之感。
    回到密室,我一心隻想馬上看到清秋,與他說說話。他的房門緊閉,我輕扣時紋絲不動,竟是自裏麵反鎖了。我喚:“清秋,你起了嗎?”
    清秋的聲音粗嘎,冷冷地,陰鷙地自裏麵傳了出來:
    “不要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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