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緣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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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雙眼的一瞬間,世界是灰色的,我知道,我的眼中不會再有色彩。
「殿下。」耳旁那個熟悉又久遠的聲音,將一切拉回到從前。從四歲起就一直陪伴著我的侍兒,曾經我有些想念他,可是現在,我卻害怕見到他。
我起身,環視著四周,所有的侍從都已經被替換,這個皇宮已經換了主人。
「殿下,有什麼要吩咐的嗎?」他緊跟在我的身後,恭謹地問道。
我無視他的追問,徑自推開門,走向殿外。
滿眼空曠的一片,安靜到沒有聲息。
「我昏睡了多久?」
「三天。」
「三天……」我無聲地笑了,「又是三天……」
三天,足以改變一切,三天,足以令一個人消失在這世上。
然而我還是懷著一線希望,駐足聆聽。
從宮外傳來喧嚷的人聲,浩蕩的軍隊凱旋歸來,我呆立在原地,靜靜望著,望著走在最前列的人,望著他走到我的麵前,終於,我感到整顆心被深深地拽入穀底,永遠無法回旋。
「陳銳……」我用沙啞的聲音吐出這兩個字,這一個人,永遠,永遠都是這樣的突如其來。
「子鳳!」他意氣風發地上前抓住我的雙肩,「那個昏君已死,你自由了!從今以後,沒有人可以再把我們分開!」
我怔怔地看著他,頭腦裏隻有一個聲音:這是夢,這是夢!
「不要懷疑,你沒有看錯,」他欣喜地握住我的手,「是我,子鳳,我沒有死!你殺死的隻不過是易容後的替身,早在獄中我就已經被替換出。」
「替身?」我滯訥地重複道,忽然又大笑起來,「嗬嗬,陳銳,你總是不缺死士呢。替身……替身……他怎麼可能會不知道那是替身?他是故意放過你,陳銳,是他放了你……」
「別說傻話了,子鳳,他怎麼可能會放過我?你怎麼了?」他臉色僵硬地說道,「這時候你應該高興才是,何必……」
「為什麼?」我突兀地打斷他的話,「為什麼騙我?你明明……你明明不是那個少年!」
「我何時說過我是?」他反問,「當初與你傳信之人的確是我,可我從未說過,我是你遇到的那個人。」
「是啊,你沒有說過,你從來沒有說過,」我無力地笑著,「一直以來都是我一廂情願……」
「就算他是,那又怎樣?」他的臉上透出不悅,「你根本就不愛他!」
我茫然地望著遠處,早已聽不清他的聲音。
「他死了嗎?他真的……死了嗎?」無意識地重複著,我已經全然失神。
「是,他死了!是我親手殺死的!」他大聲向我宣告著,「是我親手斬下他的頭顱,懸掛於城門之上,怎麼?你是不是想要親眼前去見證?」
他死了,這個答案我早就已經猜到,沒有感到驚訝,隻是覺得心裏平白空了一片,再也不能填補。
「皇上駕到!」
宦官尖細的嗓音令我下意識地回過頭。
那個皇上已不再是當初的人,那個皇上此刻正是我的父親,從亡國之君變為四方霸主,從軟弱無能變為不可一世。
一直都受到蒙蔽的我到現在才明白,他早就知道,他知道他會愛上我,因為他早已了解我們的淵源。為了讓我恨他,為了讓我不露破綻,就連陳銳獲救的事也隱瞞著我。原來我才是被愚弄的那一個,還以為隻有我在欺騙著別人,到頭來被騙的人卻是我自己。
「子鳳,這兩年讓你受苦了。」在前行的馬車上,父皇對我說。
我淡然地看他一眼,沒有回答。
「你看,」他指著城門上血肉模糊的頭顱,靠在我耳邊說道,「那就是你的仇人。」
我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麵無表情,那張臉勉強還可以辨認出相貌,視線在那裏停留了片刻,又掃到地麵,擁擠的人群爭先恐後地想要一睹這鮮血淋淋的場麵,不知道他們是天生愛熱鬧,還是天生嗜血呢?
馬車從容地遠去,我透過窗,望見繁華的樓閣。
「父皇,」我指著不遠處的高樓說道,「那就是長安第一大教坊醉月坊,不知父皇可曾聽說過?」
他展眉望了一眼,回答:「有所耳聞。」
「那裏有一首很有名的曲子,叫做《美人辭》,」我失神地望著窗外,自語著,「不知道現在還會不會再唱呢。」
「子鳳,你若是喜歡,朕改日就將她們召進宮裏……」
「不必了,」我擺了擺手,「子鳳一點也不喜歡。」
「哦?為什麼?」
「因為,那個美人,她們口中所吟唱的美人,醜陋無比!」
回到宮中,已是傍晚時分。
我疲憊地走向寢宮,卻聽得身後哀聲連片。
回過頭,原本在宮中行事的下人正被拷著腳鐐,驅趕出宮門。
「殿下。」刑官在走過時對我行了一禮。
「這些人,」我一眼掃過一張張憂怨哀苦的臉,「要怎麼處置?」
「回殿下,發配邊疆。」
「小四呢?」我忽然想起他來,卻無法在人群中找到他的身影。
「小四?啊,您是說曾經服侍您的那位內侍嗎?」
我煩躁地點了點頭:「我記得我吩咐過,要善待他的。」
「殿下的吩咐小的怎敢忘記呢?隻是……」他猶猶豫豫地說道,「隻是那小四公公寧死不從,他說……他說殿下不會是這樣的人,說自己隻忠於紫轅,說殿下一定不會逼自己委曲求全,然後就……就自盡了。」
自盡?真沒想到,他還是個忠臣烈士。
我冷笑了一聲,拂袖準備離去。
「殿下!殿下!」
隊列中傳來少女的聲音,她掙紮在侍衛的阻攔中,不停呼喊著我。
「放開她。」我說,然後看她跑到身邊。
「它死了!它死了!」清塵抱著我的衣角,對我哭訴,「畫眉……畫眉死了!」
原以為她是來向我求救,卻沒想到這時候她還有閑情關心一隻鳥雀的死活。畢竟她不過是個孩子,對於自己險惡的處境,她或許還渾然不知。
「活著的早晚都要死,有什麼好哭的?」
我的冷漠令她愕然,她說不出話,隻知瞪著驚訝的雙眼。
揮手打發走人群,我轉身對侍者說道:「把她送去一戶好人家做養女,盡量遠離長安。」
「是。」
「清塵,」我俯身凝視著她,對她說,「不要讓自己困進牢籠裏,否則,就算有一天籠門大開,你也永遠飛不出去了。」
被牽住小手走向宮外,清塵不住地對我回頭。
我背過身,沒有看她,獨自走回了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