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隻是當時 第69章 遍布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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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於桐木堂的門口,再三猶豫,猶豫著是不是應該進去,畢竟韓子湛已對陸文航明言過,事已至斯,他不願再見我,但是,如若不再見他一麵,心中則總有不甘,不光是為了疑問,亦是為了明晰他的現狀若何,因而翌日,在陸文航為我診脈之時,我踟躕著提出了這個要求。
聞之,陸文航毫不意外,隻是淡淡地頷首道:“好,我馬上為你安排。”
“難道…你不生氣?”有別於陸文航的幹脆,我卻有些忐忑不安:“昨日你主動要替我安排,我卻沒有同意,然而今日卻又改變了主意,實在是有些出爾反爾,前後不一……”
陸文航竟然平和笑道:“我為何要生氣?你隻不過是去見他,又不是要嫁他,何況以你究真的性子,有很多事情,一定是要問個明白的。”
我略略心安,隨後陸文航則替我安排此次見麵事宜,期間,他甚至還體貼地提出,如此場合,他不便相隨,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他打算安排秦磊與我同往。
聽到“不便相隨”一詞,我的心情不禁有些沉澤,對於我與韓子湛的那段過往,陸文航雖然一再言稱自己並不在乎,但是我想,對於這次見麵,他肯定還是吃味的,不過我還是感謝他留給了我足夠的空間和自由,因此我拒絕了讓秦磊同往的安排:“韓子湛乃一文士,又不會武功,所以,不必做此安排,再者,已經到了現今地步,他亦沒有必要再來傷害我。”
陸文航審視了我片刻,方才歎道:“看來,韓子湛隱瞞你的事情,不止一件兩件。”
我懵懂不解地望著他:“你所言…何意?”
“韓子湛的武功與我不相上下,或許比我還要多出一番造詣。”
我吃驚不已:“這…怎麼可能?”
“裳兒,我何必要騙你?這是真的!”
我沉默片刻,而後堅持道:“即便他會武功,我還是要一個人去。”
陸文航望了望我那執拗的神色,攸而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那…好吧。”
桐木堂地處偏僻,位於宮內一偶的蓮湖獨島上,因獨島四麵環水,並無通路可達,若想過去,唯有乘舟,可能是考慮到韓子湛會武功的緣故,蓮湖周遭布滿了嚴陣以待的兵士,並嚴令道,若無指示,任何人俱不得隨意出入。
到了蓮湖,我遂向把守的兵士出示了陸文航給我的令牌,兵士見狀,即刻毫無異議地安排了小舟送我過去,與蓮湖周遭的嚴密布置相反,獨島上很安靜,並未有兵士把守,一路行去,亦未見什麼宮人。
獨島的規模並不大,所以未幾,桐木堂那略顯滄桑的題匾便映入了眼簾,而與此同時,我竟無端地開始緊張起來,我不斷地思量著,不知道此次來訪,韓子湛會以何種態度待我,畢竟此次麵對的,將是他的真實麵目。
猶豫再三,我終於鼓足勇氣進門,本想著桐木堂內會是一幅落敗荒涼的景致,不成想卻大出所料,其內物什非但一應俱全,嚴格而論,甚至還很精細和考究,故此我想,如若不是作為囚禁之所的緣故,桐木堂可謂一個能媲美桃花源的美妙所在。
可能是因為提前得到了告知,桐木堂的宮人見了我並無意外,隻是稍稍正視,便繼續垂首,本分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看到我到來,宮人並未替我通報,而我亦不需他們通報,因為一進門,我便看到了韓子湛,其著一身白袍,正臨水而立,不知在思考著什麼,為了不打擾他,我盡量放輕腳步,慢慢地靠近他。
我在韓子湛身後不遠處的石案旁止步,隻見石案上放著筆墨紙硯,還有一幅尚未完成的畫作,畫麵上寥寥幾筆,勾勒的仿佛是蓮湖的景致。
我曾見過韓子湛的畫作,其功底之深厚,一般人大都難以望其項背,但是眼前這幅畫的畫工,明眼一看,便很潦草和單薄,因此而斷,此時的韓子湛,內心是何等的浮躁不靜,想到這裏,我不由得暗暗地歎了一口氣。
“既然來了,為何一直沉默不語?”
驟然聽到韓子湛的聲音,我不禁愣了愣,待醒悟過來,便隨即往他站立的方向望去,隻見他仍是先前那種負手挺立且背對著我的姿勢,並未曾轉過身來。
“你怎麼…知道…我來了?”我好奇不已,先前過來之時,我的步伐很輕,而他又未曾轉過身來,那麼他是如何曉知我來的呢?
“因為我看到你乘舟而來。”桐木堂依水而建,可能是考慮到能更好的觀景之故,所以桐木堂的院落並不封閉,而韓子湛所立之處便位於一臨水長廊內,其地勢較高,應該是獨島最好的觀景所在。
聞之,我有些恍然,故為了求證,遂走前幾步,與韓子湛並肩,蓮湖雖為人工開建,但卻頗有規模,極目望去,水汽氤氳,景色一片朦朧,根本看不清蓮湖對岸的人影麵目,再轉念一思,似乎我乘舟而來的線路,與他所站立的位置還是相反的,那麼,他到底是如何看到我的?
甫才打消的疑問再次升騰盤旋:“可是,立於此,根本看不清對岸人的麵容。”語畢,卻又感覺有些不妥,人都道習武之人耳聰目明,難不成他真的能看到我?
“難道是因為習武之故?”不待他回答,我遂追問道:“所以,才看得比我遠,比我廣?”
韓子湛這才轉過身來,臉上竟然還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其實,我是騙你的,即便是習武之人,亦看不了那麼遠的,我隻是聽到了你的腳步聲,又嗅到了你身上的藥香,所以才知道是你,再者,你離我如此之近,我不可能毫無所覺,若是連這點動靜都感覺不到,那麼,我多年的武功還真是白學了。”
“……原來如此。”
“既然已經知道了我會武功的事,為何還如此平靜,按理來言,你應該怪我欺瞞才是!?”
“你隱瞞我的事,又何止這一件?”我幽然地歎息道:“我即便生氣,亦已經氣過了,所以,我是不會為了這樣一件額外的事情再生氣的。”
韓子湛臉上的笑容加深:“是啊,事已至此,你確實已經沒有必要再生我的氣。”
語畢,他揚了揚手,亦不知從何處,居然立即出現了一位宮人,其到來後,亦沒有請安,便開始一語不發地清理起石案上的東西來,見狀,我不禁愣了愣:“你的畫…還沒有作完呢!?”
“隻不過是一幅畫工淺薄的俗畫罷了,再畫下去亦無意義,再者,我此下並未有作畫的心情。”
聞言,我再次暗暗歎息,原來韓子湛早已意識到了自己的畫工不佳,如此,他才住了筆,沒有再繼續畫下去。
須臾,又有人過來,這次出現的竟是兩個人,一位手持托盤和茶具,另一位則手捧軟墊。
看著宮人將茶水沏好,韓子湛這才示意我在放置著軟墊的石凳上坐下:“問吧,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告訴你的。”
我將視線從正舉步離開的三名宮人身上收回,莫名地有些感概:“這裏的宮人真不一般,自始至終,你都未曾吩咐過他們什麼,而他們亦未向你征詢過什麼,卻拿來了此下你最需要的物什。”
韓子湛的眸色開始變得異樣:“其實,他們皆乃聾啞之人。”
“乃聾啞之人!?”我的心不由得一沉。
“是聾啞之人!”韓子湛微微頷首道:“平日裏,他們都會與我保持一定的距離,不會靠我太近,所以適才,我才能輕易地曉知你的到來。雖然他們俱為聾啞之人,但是卻個個天稟異賦,不僅武功深不可測,而且似乎還都通讀心之術,因總是無聲無息,故此大多數時候,我都感受不到他們的存在,但是,如若我想做什麼,或者需要什麼,他們便會馬上出現,於此,起初我亦很驚異,因為幾乎他們每次出現,都會帶著我所需之物一同出現,而我,於事前並未吩咐過他們。此次便是如斯,我還沒有吩咐,他們便清理了石案,準備了茶水,甚至還考慮到石凳寒涼,為你拿來了軟墊。”
聞此,我的心愈發地沉重起來,雖言韓子湛是被囚禁,但以此況而論,囚禁的則不僅僅是他的自由,應該還有他的心。
沈熙昊竟在桐木堂內安排了會讀心之術的聾啞宮人,其用意是何等的殘酷,一個人長期地被囚禁一偶,雖用度不缺,但常年累月皆無人交流,不光是身心,連意誌都會承受折磨和煎熬。
見我一直沉默不語,韓子湛遂輕笑道:“怎麼這麼安靜,我想,你來這裏,應該不是為了一直發呆吧?”
我踟躕再三,才回應道:“皇上…終究還是冷酷的。”
“身為帝王,本該如此,帝王若不冷酷,臣民便無了懼怕,一不生懼,便會頻發事端,所以帝王之治,有時需有賴於酷法厲刑,如此,臣民才會徹底懼服。所以,你無需感歎,沈熙昊他應該對我冷酷,不過,據我所知,作此提議的,卻是陳明峻。”韓子湛的表情依舊淡然。
為了徹底收複丁零,陳明峻的付出,何其之多,他隱忍六載,受盡磨難,其間傷痛有多深,便會厭恨韓子湛有多深,因而他作此提議,著實無可厚非,念及於此,一時我又無了話題,隻是端起茶盞,輕輕地抿了一口,茶是上等的碧螺春,入口很香,沁人心肺,所以不由得再次感慨,真的是除了自由,桐木堂內應有盡有。
“我聽文航言,你不願見我,所以在來這裏之前,掙紮了很久,害怕你見到我後,會即刻將我趕出去。”放下杯盞,我終於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韓子湛亦品了一口茶:“我不願見你,隻是不願你看到我的狼狽。”
我微微錯愕,同時亦有些困惑,即便是被囚禁,韓子湛的儀表和衣飾依舊是從容和得體的,並未顯絲毫狼狽和憔悴之態。
“我說的狼狽不是指外在,而是指內心,與其說不願見你,其實是害怕見到你,不過,現下能再見到你,我還是很高興的。”稍頓,韓子湛又徐徐地補充道。
我有心去安慰他,卻偏偏起錯了話題:“其實,這裏除了靜些,還算是好的!”
意識到自己的言辭不妥,故而不待韓子湛回應,我遂立馬補救道:“抱歉,是我話語不周!”
韓子湛笑笑,不置可否:“你並沒有說錯什麼,所以不必致歉,在我麵前,你不用如此在意自己的措辭。”
稍頓,其話鋒一轉:“好像是我迫不及待了,不過,來了這麼久,你就沒有話要問我嗎?”
我略略沉吟,誠實作答:“其實,在來之前,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你,但是見了你後,卻突然間什麼都不想問了,嚴格來說,是不知道該如何問起。”
“傻氣!”韓子湛臉上的笑意加深:“你難道就不想問問我為什麼要對你下蠱?”
我旋即有些發愣:“……為什麼?”
韓子湛麵帶譏誚,話語中蘊含著濃濃的回憶味道:“我想,此下你應該明晰了我的真實身份,應該亦曉知了我與沈熙昊乃同母兄弟的關係,不過,我與沈熙昊的成長經曆卻完全不同。沈熙昊的成長,表麵上看似飽受冷落,實際上卻不是,其父沈顯為了他能承繼己位,自其出生始,便開始百般謀劃,甚至不讓他遭受其他兄弟的戕害,一直假意冷落於他,而我,所擁有的一切,則全都是靠自己,我的父親,從未幫過我分毫,其實自我出生後,便很少能見到父親,甚至我並非是在丁零長大的,而是在天闕的心湖別院長大的。”
“你真的是在心湖別院長大?”我驚訝不已。
“我並非都是欺瞞於你的。”韓子湛的笑容添了幾分自嘲之色:“我亦是會講真話的,不過,算計太多了,故此真話亦變得無有了意義。”
我隻覺訕然尷尬,反觀韓子湛,其神情則依舊的平和無波:“其實,心湖別院並非為父親購置,而是他搶奪所得,因母親之事,父親到達宛城後,一再地停留不回,所以為了防止行蹤暴露,則急需一隱秘之處作為庇護之所,恰於此時,父親偶然結識了心湖別院的原主人,故而便知悉了心湖別院之所在。因心湖別院地處偏僻,又有精妙的陣法環繞,父親見後,便生了擁有之心,是此,在取得了原主人的信任後,父親以德報怨,遂用計謀除掉了他,之後便將心湖別院據為己有,而我,自出生被父親抱回後,便一直在心湖別院裏生活。”
頓了頓,韓子湛接續道:“自我有記憶始,便不知父親是何模樣,一直陪伴我的,隻是父親的兩位心腹,一位教習我武功,一位教習我學術,然而不管是武功還是學術,講述的全都是一個道理,那便是能者生存,弱者滅亡。直到景浩七年,我五歲時,才第一次見到父親,父親的模樣很華貴,但是對我而言,卻很陌生,他見到我,並無歡喜,隻是對我說,他不能在宛城久留,因為他還要趕至青州去找尋母親,待接回母親後,才能將我接回丁零。另外,他還告訴我,他能提供給我的,隻有現下這麼多,所以,如若我想得到更多,那便隻有依靠自己的努力。父親此次到來,隻在心湖別院待了三日,他離開的時候是那麼匆忙和自信,所以我想,也許很快他就會過來接我,然而不成想,這一等便是五年,一直到景浩十二年,他派的人才姍姍而來,我乃丁零國主之子,但是在十歲時,才第一次踏上丁零的土地。”
“那…後來呢?”
“因我的生母乃天闕人,我又是父親幼子,所以我的到來很不受歡迎,但是對於這種局麵,父親並未幹涉,他隻是告訴我,如若我不想被其他兄長欺侮,那麼就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打敗他們,並讓他們敬服,那時候我初到丁零,年歲尚小,又身單力薄,無依無靠,哪裏會是兄長們的對手,所以初到丁零之時,我的日子並不好過。此外,我以為自己到了丁零便會見到自己的生母,不成想卻沒有,父親確實從天闕帶回了一位絕色女子,但是卻不是母親,對於為何未能帶回母親,父親當時並未給我解釋,隻是告訴我,若我想見到母親,亦需要自己的努力。我在父親身邊隻待了三年,三年後,父親暴斃,長兄為了能順利地登上丁零王位,並穩定自己的王位,殘忍地殺害其他同胞兄弟,當然亦包括我,不過我在父親寵妃柳夫人的保護下,逃過了長兄的毒手,幾經輾轉,再次來到天闕,藏匿在了心湖別院,不過,長兄的爪牙並未放過我,一直找尋我,意欲殺掉我,斬草除根。”
我困惑不解:“詹葛如此待你,為何後來你還要替他謀劃?”
“因心湖別院隱秘,外遭又有陣法環繞,所以在我尚不能自保的時候,我的處境都是安全的,所以景浩廿年,我十八歲時,在我覺得可以自保的時候,主動走出了心湖別院,想方設法地結識了當時的皇三子沈熙泰,成為了他的幕僚,與此同時,長兄的人找到了我,打算除掉我,於是我便告訴殺手頭領,如若除掉我,那麼長兄將永遠不能擊敗天闕,統一天下。景浩十七年,自負的長兄覺得自己可扭轉丁零一直以自保且示弱於天闕的局麵,亦為了建立自己的威望,登位甫才兩載,便發動了對天闕的戰爭,不成想竟大敗而歸,一時間,丁零兵士元氣大傷,那時候,長兄急需著一場勝利來贏回民心,果然,我的話一出,長兄便心動了,自此之後,我便開始布局,一方麵是為了自保,另一麵亦是為了自己,因為父親曾告訴過我,丁零的王位,還有天闕的江山,若我想要,那麼,這一切都會是我的,不過,他不會幫我創造,而是要靠我自己努力。因為我有主宰天下的野心和抱負,所以,我一直都在朝這個方向努力。”
“那你為何從布局天闕開始,而不是丁零?”
“自長兄同意我幫他謀取天闕開始,他已經走入了我的陷阱,我的父親,其實是為長兄殺害,當時我正在父親的宮內,感到有異樣,便及時地躲了起來,故此我聽到長兄對父親說,他之所以一病不起,是因為中了長兄指示人給他下的慢性毒藥,父親聞之盛怒,但局勢已被長兄控製,所以我就眼睜睜地看著長兄拿刀殺死了父親,雖然父親待我並不親和,但是看到他如此結局,我還是心存憤怒,所以自那時起,我便立誌,自壯大後,第一個除去的便是長兄。不過,在逐漸成長的過程中,我學會了謀劃和思考,而且我亦開始學習如何掌控人心,故而在與長兄的周旋中,看似我不動聲色,實際上早已安插了不同的暗人在長兄身邊,所以隻要我一聲令下,長兄的結局便會如同父親。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想利用他達到自己的目的,我的目的則是同時將丁零和天闕收入囊中,丁零擊潰天闕之時,便是長兄病逝之時,長兄登位後,其他兄長都被他除去,那時候長兄病逝,我便是丁零唯一的繼承人,登上王位,理所當然。”
“詹葛難道沒有自己的子嗣?”
韓子湛的唇角一抹冰寒的笑意:“他不會有子嗣的。”
“為何?”
“他已有的子嗣,先是以不同的原因相繼夭折,後來,他則是再亦生不出孩子來。”
我的心不禁一驚:“……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長兄已有的子嗣,是我命人不著痕跡地殺死,要麼是不慎溺亡,要麼是宮廷妃嬪爭鬥的犧牲品,而長兄,則是被我的暗人下了藥,這種藥,讓他再亦不能擁有自己的子嗣。”
我的心情複雜激湧:“你那時候一定要如此嗎?那些孩子,畢竟隻是幼子。”
“長兄他弑殺生父,戕害兄弟,亦是天理難容,而我所做的,隻不過是一報還一報罷了。”
我良久不能言,隻覺得眼前的韓子湛是如此的陌生。
“你害怕了?”
我搖了搖頭:“我隻是…一時無法接受。”
“所以,這才是真正的我,時刻充滿著算計和血腥的我。”
“對我,你亦是如此算計的嗎,所以,你才給我下了蠱?”
“起初是這樣的。”韓子湛並未否認:“父親在時,曾敗於陳沅江之手,長兄亦是,所以如若再起戰事,那麼陳沅江必將會是丁零最大的障礙,所以謀策之初,我的重點便是如何才能除掉陳沅江。”
我有些恍然:“所以那時,我的到來,正中你的下懷?”
韓子湛靜望我片刻,方才輕語道:“原來在你心中,我已經如此不堪,不過這樣亦好,自此之後,你便可以安心地嫁給陸文航了。”
不知道怎麼地,聞此言,我突然有些慍怒:“莫非我還怨怪你了?你從來俱不曾利用過我?”
韓子湛無奈地笑了笑,沒有應答,隻是另起了話題:“我是不是曾對你言過,我曾在湘願裏麵見過你?”
我點了點頭:“你道你在湘願裏麵見過我兩次,第一次見我之時,還與我和過管簫。”
“那我便同你談一談湘願吧。”
“湘願?”我的腦中驟然靈光一閃:“難不成…湘願的東家是你?”
“是我。”韓子湛頷首以對。
我恍然自嘲:“其實我早該想到,你就是湘願的東家,平常人下塌於湘願,皆是居所於客房,而你卻能長居於湘願後院,甚至連湘願的總事都冠以韓姓。”
“關於這點,在你麵前,我一直無意隱瞞,隻不過是你不願深究罷了。”
“那你為何要創立湘願?難不成是為了收集情報?還有仁德三年的那場火大,到底是怎麼回事?湘願於一夜間全部付之一炬,同時還死了那麼多人?”
“你猜的不錯,我創立湘願,確實是為了收集情報,不過湘願亦是我在京城的容身之所,至於那場大火,則是我的刻意為之,因為陸文航發現了湘願的異常之處,已奏請了皇上,準備派遣官兵圍守湘願,而後大肆搜查一番,並且還打算試圖從湘願各店侍的口中探出一些線索來,故此,為了避免我的計劃出現紕漏,我才命人放了一把火。”
我氣憤道:“你曾以湘願東家生死之交的身份居所於湘願,加之又有東家口訊,所以那些店侍才對你格外恭謹,所以我想,除了總事韓奎,也許他們並不知你的真實身份若何,因此即便是被官府問詢,亦不能問詢出什麼來,再者以你的謹慎,湘願內肯定亦不會留下於你不利的線索來,那麼,為何還要如此狠心,將人全部都燒死呢!?”
“我並非完人,亦會有所慮不周之時,而那個時候,我的布局正值關鍵之際,所以,哪怕是一絲紕漏,亦有可能會令我功虧一簣,因此,他們都不能活。”
我強壓下心中的憤怒:“熊熊大火,煙霧濃嗆,怎麼可能無人警覺,亦無人能夠逃出呢?”
“因為事前,他們俱中了迷藥,此藥無色無味,即便是經驗豐富的仵作,亦辨驗不出,再加上‘自然’打翻的油燈,以及於不久前就放出風聲,要於當日現身且留宿的湘願東家,可謂麵麵詳盡。”
我凝了凝眉,不解道:“湘願的東家行蹤不定,麵貌不明,卻被認定道,亦死於此次火災,關於這一點,你是如何辦到的?”
“除了湘願內的所有店侍,我還命人多放了一具屍體,其著裝華貴,衣襟內還置有未燃盡的湘願地契,是故,官府以此而斷,湘願的東家亦死於此次火患。”
“這場大火來勢洶洶,尚不足兩個時辰,就將湘願的一切全都焚燒殆盡,而且還無一人逃出,疑點如此之多,我就不信官府會沒有絲毫懷疑?”
韓子湛的表情依舊無波無瀾:“肯定會有所懷疑,但是除卻我讓人故意留下的那些痕跡,官府再亦找不到其它證據來證明火災原因,所以隻能以店侍失手打落燈燭致燃而結案。”
“我還是不懂,為何會燒得如此之快,尚不足兩個時辰,便已全部俱焚燒完畢?”
“那是因為在湘願內遭,布灑了一些易燃且可加大火勢的磷粉,此磷粉無色無味,一燒便無,並且無跡可查。”
我的情緒開始激揚不平:“韓子湛,你可知道,你命人放的這把火,燒死的可是三十幾條性命,你可曾想過,他們的無辜死去,也許會令他們的父母妻兒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不可自拔!”
“若想成就大事,必然要有所犧牲。”
聞之,我唯有定定地審視著韓子湛的臉,良久都說不出話來,他的麵容,一如既往的俊美無疇,但是在那樣仿若神祗的容顏下,為何卻藏匿著如此一顆冷血殘酷的靈魂?
“這隻是整個故事,最微不足道的一個真相罷了,聽聞之後,你便已經如此氣憤,那麼餘下的故事,你還有沒有勇氣再聽下去?”見我氣憤咬唇,韓子湛抿起唇角,一語遂擊潰了我臉上的怒容。
我凝了凝神,努力平緩心緒,其實,在來桐木堂之前,遂一直告誡自己,待見到韓子湛後,不管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要保持鎮定,亦不要輕易生氣和發怒,但是此下自己卻是怎麼了,隻不過聽了湘願失火的真相罷了,便已生氣如斯,適才韓子湛還問我,為何不怨怪他對我隱瞞自己會武功的事情,自己彼時,還風輕雲淡地回答早就氣過了,然而現下卻一反常態地展現怒容,前後一番對比,豈不是自相矛盾?
再思及韓子湛的話,我不禁暗暗歎息,其實他說的對,也許接下來的故事,可能比湘願失火的真相還要殘酷,自己若是一直如此,是肯定不能很好地去麵對的,於是,我再次努力凝神,將失態的情緒漸漸地緩和下來。
隻是,雖然麵上已經平靜,但是自己心中卻還是有些耿耿,隻不過一個湘願,便死了這麼多的人,那麼整個故事講下來,又會有多少個無辜的人犧牲呢?
“適才你講,你曾是今上之三皇兄沈熙泰的幕僚?”
“是。”
“你成為他的幕僚,應該…是有目的的吧?”
韓子湛的眼眸中流轉出一絲自嘲的笑意:“是,我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
見狀,我不禁有些曬然,不過還是詢道:“那…是何目的,難道亦是為了收集情報?”
“情報隻是一方麵,其實,我的本意是打算幫沈熙泰爭奪帝位,複再通過控製他,進而實現自己的目的,畢竟沈熙泰的性情,溫潤和猶豫俱太過,並不適合當皇帝,不過,這樣的性情於我而言,卻是再好不過,因為比較容易被我控製。然而,這場爭嫡之戰,自一開始,便是不公平的,因為一直以來,除卻沈熙昊,沈顯心中認定的繼承人人選別無二人,所以,任憑我們再如何努力和謀算,皆是無濟於事的,故此,哪怕是想方設法點醒薛丞相,讓他帶領幕下的一萬‘薛家軍’發動奪宮之變,拚全力去做最後一搏,但終究亦敵不過陳沅江手中的數十萬鐵軍。”
我疑惑不解道:“沈熙泰奪嫡失敗後,不久便被今上發配到祈州,你既為沈熙泰之幕僚,緣何卻未被牽連,還被今上賜封為‘兵部侍郎’?”
韓子湛未答,隻是微微笑道:“你了解的沈熙泰,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將自己所知曉的細細道來:“沈熙泰的性情,正如你所言,較為溫潤,但其才華謀略卻不一般,可謂周全絕勝,行事作風亦最肖先帝,若隻看表麵的話,他應該是先帝在世時,最受其賞識的一位皇子。”
“其實,他的才華和謀略,都是不真實的。”
我愣了愣,旋即明白過來:“難道…沈熙泰所展現的那些才華和謀略,都是你所賦予的?”
“並不完全都是,亦有其他幕僚的輔佐,不過我的謀策應該是最多的。”
雖言在那場爭嫡之戰中,韓子湛對沈熙泰的幫助很大,不過他卻並未因此而倨傲,其神情則依舊淡然無波:“因為內有眾多幕僚的輔助,外有薛丞相的勢力,故此,在眾皇子奪嫡的過程中,沈熙泰才會表現得那麼出色,不過亦正是因為如此,才引起了沈顯的忌憚和不滿,所以為了消弱他的力量,亦為了幫沈熙昊掃平障礙,沈顯做了兩手準備,明麵上則表現在政事上,看似很倚重他,凡事皆先詢其策略和看法,而後再予以采納,實際上如此作為,隻是為了麻痹他,讓他以為自己勝券在握,從而失去戒心,暗地裏則調用宮廷暗衛,讓他們以不同的自然意外,開始一個個地肅清沈熙泰身邊的那些幕僚和有為之士。”
我的心驟然一緊:“那你呢?你亦是沈熙泰的幕僚,那麼,到底是如何逃脫那次暗殺的?”
“隨著那些幕僚一個接連一個的意外死亡,我突然意識到了不妥,然而正待我有所計劃和防備之時,沈熙昊卻意外地找到了我,他對我言道,他一直冷然旁觀這場爭嫡之戰,亦知曉其三皇兄的本性,其並非才華卓絕之人,因此他便留意到了身為沈熙泰幕僚的我,甚是愛惜我的才能,是故希望我能幫他爭得帝位。假若我同意幫他,那麼他將會說服沈顯,讓我免於暗殺,反之,如若我不同意,那麼為防我泄漏此等機密,我之性命將即刻不存。在那種情況下,我別無選擇,唯有倒戈,不過,亦是因為自那日始,我已然明晰了沈顯的決定,故而再幫沈熙泰已無甚意義。”
我頓時恍然大悟:“因為你最終倒戈幫助了今上,所以最終才沒有被沈熙泰之事牽連,之後今上論功行賞,才賜封你為‘兵部侍郎’?”
韓子湛抿起薄唇,輕輕頷首道:“是。”
“那麼,你曾對我講過的,你於沁涼寺的禪院偶遇今上,且與他相逢如故,隨後則被賜封為‘兵部侍郎’,待到養心殿謝恩之時,才發現那人竟乃今上,這些…都是假話,俱是為了瞞騙於我的?”
“對。”
我心中的怒火一拱一拱的:“你最終倒戈於今上的真相又並非是難以啟齒的,為何還要選擇欺瞞於我?”
“因為在我答應幫助沈熙昊之前,曾提了一個條件,那就是讓他幫我隱下自己曾為沈熙泰幕僚之事,而沈熙泰確實信守承諾,替我隱去了那段過往,所以為防前後不一,我才對你編造了那樣的一番謊言。”
我仍是疑惑不解:“為何你一定要讓今上幫你隱去那段過往?再者,你身為沈熙泰之幕僚,應該常常出入於他的府邸,故此,其他幕僚怎麼可能不認識你,雖然今上答應幫你遮隱,但卻抵擋不了其他人的悠悠之口,所以如此要求,又有何用?”
“我在成為沈熙泰幕僚之前,亦對他提過要求,那便是以其秘密幕僚的身份存在,不讓他對其他人暴露我的身份,我之所以如此行事,最主要是為了防止因身份所屬問題而生出不必要的枝節,進而影響我的大計,所以每次去見沈熙泰,我都是喬裝改麵後,複再單獨去見他的,所以其他人並不知曉我的身份和存在,故此我才對沈熙昊亦如此要求,不過,當時我是以不願將來以此經曆而為人所詬病為由請求的。”
頓了頓,韓子湛又輕輕言道:“雖然沈熙昊答應了我這個要求,但是卻無視了我不欲入仕的請求,竟然那麼快就賜予我‘兵部侍郎’的官職。”
我認真地想了想,不過對一點卻仍舊無能釋解:“既然你已經同意幫助今上,那又為何還要點醒薛丞相,讓他率領薛家軍去奪宮,此…乃何意?”
“因為我還想再看一看,畢竟較之於沈熙昊,沈熙泰比較容易被人掌控,假若最終沈熙泰一眾奪宮失敗,那亦隻是薛丞相不滿之故,與我無關。”
“你還真的是……”我本想斥他自私和狠毒,但是見他如此坦然和平靜,遂意識到,已經到了如今地步,即便再責罵於他,已然毫無意義,於是隻得將斥責之語咽下,換了一種冷冷的語調詢道:“……你可知道,一場奪宮之變,究竟死了多少人!?”
“我依然是那句話,若想成就大事,必然要有所犧牲。”
我努力了很久,才使自己平靜下來:“那麼,陳將軍和陳氏一族,你到底是如何設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