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此情可待  第37章 錐心之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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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伊托著茶盞踱進書房之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一幅場景……
    韓子湛背負雙手,微揚下顎,正靜靜地凝睇著牆上懸掛著的一幅絹畫出神——
    畫麵的色彩素雅簡單,以冰寒素白為主,遍目望去,皚皚的白雪,冰封的溪水,靜寂的山林,唯有幾抹靈轉的傲傲紅梅為此畫增添了些許生氣。
    複仔細觀去,可發現此畫並非是單純的景物畫,而是憑借景物氛圍來渲染人物姿態的意境畫,畫麵朦朧婉約,一嫋娜華服的女子,麵水而立,不遠處則有一白衣袂袂的男子正專注地觀望著她。
    雖然不能明晰畫麵人物的形貌,但是畫麵卻極為和諧純淨,不急不躁,隨意扣弦,惹人神往。
    絹畫的筆工甚好,純熟雋麗,隻是與畫卷意境極為不符的留白題字則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琴瑟和鳴”。
    琴瑟和鳴,多麼可悲的美好詞語,終究無法應驗在自己身上——
    自己已然陪伴他許多年,卻無法贏得他的一句誇讚,如此寡言深思的一個人,她想,也許任誰俱是無法猜透他的心思的。
    但是,她卻是戀慕於他的,自第一次見到他之時,便深深地為他所吸引所震撼,如斯絕代的風華,可謂曠古未有。
    然而,無論她如何努力爭取,亦無法贏得他的心,她開脫道,也許在他的心中,人隻有利用和被利用之分,除此之外,再無分別。
    故此,她一直心安理得地跟隨在他的左右,以為他除了目標,便無欲無求,但是自他帶她來到了宛城,按照著既定的行程執行計劃之時,她才知道自己錯了,因為在他的心中,原來亦有女子的空間。
    她望著怔怔出神的他,探討著他眉目間的陰鬱,心中無疑是酸澀的,濃濃的嫉妒,不錯,她嫉妒的要命,嫉妒那個在他心中有著特殊地位的女子。
    那個女子,擁有著她永遠亦無法趕及的絕世容貌,那種蘊含著倔強和自我的獨特風姿,但凡是男子都會動心的,也許亦包括一向淡泊的他。
    所以,她一直深深記掛不舍的他,才會在原有的計劃下,產生了以往都不曾有的猶豫和徘徊。
    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踱進書房的步態重了幾度,然而他卻依舊維持著先前的姿勢,並未轉頭看她一眼。
    她施施然地放下茶盞,心中的嫉妒更為旺盛,話語出口,不免有些淩厲和刻薄:“公子,讓她入宮,難道…你後悔了?”
    聞言,韓子湛轉過頭,眼中是碎旋的冰寒和冷漠:“尚伊,你多言了!”
    尚伊一怔,為韓子湛的氣勢所迫,不過心中仍有不甘:“公子,奴婢自八歲起便跟隨著你,看你行事舉止,幹脆利落,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從未猶豫,但是,自來到宛城,奴婢卻越來越看不透您了,既然已經決定的事情,公子卻為何遲遲拖遝不為?那秦羽裳容貌奇美,昏君見後必定歡喜,果然,昏君不惜傷害與陸文航至交之情而執意納其入宮,如此境況,昏君少一臂膀,於我們豈不有利?然而公子卻一直靜寂不動,奴婢甚為不解,不知公子到底在猶豫什麼?”
    韓子湛眼眸中的戾氣凝聚:“尚伊,看來我太縱容你了。”
    “奴婢不敢,隻是奴婢為您所心急,你曾經告誡奴婢不要為雜事所阻,奴婢一直深以為然,可是這幾日,公子卻變了,不似以前那般果斷幹脆,奴婢甚是憂心,惶恐…惶恐公子亦如昏君般,被那美得不似真人的秦羽裳迷失了心竅。”
    韓子湛的臉色愈來愈差,尚伊忐忑,不過還是橫了橫心,接續言道:“公子讓奴婢扮作您的妻室,奴婢明知是假的,卻萬般歡喜,因為奴婢知道公子是信任奴婢才如此作為。隻是…已經成了定局的假象,讓我們演繹如實,那秦羽裳皆信以為真,早已擇選陸文航而放棄公子,公子見此,應該亦應死心。再者,公子已經隱忍數年,精心布局,此刻還在留戀什麼?即便公子你有所不舍,但她…可是陳沅江的女兒啊,僅是如此,公子…您亦不能心軟啊!”
    韓子湛攥緊了拳頭,努力克製:“尚伊,你先下去吧,我想…靜一靜!”
    尚伊看著他那動人心弦的儀態,無限神往,不過心中卻異常酸澀,唯有恭謹附道:“是!”
    望著尚伊退出書房的身影,韓子湛似是怒極,袖端一拂,掃平了幾案上的茶盞和書冊,隨著一聲巨響,書房的地麵上一片水漬狼籍。
    韓子湛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眼眸中則閃過一絲堅韌和狠絕,而門外,不曾離去的尚伊駐下腳步,呆望著天,被室內的響聲刺痛了心房,不知不覺,早已淚流滿麵。
    靜柔公主終究耐不住內心的憤怒,以顯貴無計的身份逼退了門口的守衛,得以進入陸文航已然半月皆閉門不出的房間。
    她滿臉凜然的憤慨,卯足了勁頭,決心一賭,來探明陸文航的心思和打算。
    待她重重地推開房門,且盛氣淩人地踱進房間之時,陸文航正專注地為床榻上躺著的病人診脈,聽聞到她闖入的巨大聲響,隻是眼波稍起,淡淡地睨她一眼,遂又將注意力停留在了床榻上。
    遠遠觀去,陸文航握住病人手腕的指尖修長而又瘦削,給人以幾近透明的蒼白之感。
    見狀,她不由得駐下了步伐,一時忘記了所來的目的,唯有癡癡地凝望著他,心中一陣陣地泛酸,幾日未見,他的臉色竟是如此地憔悴滄桑,眼神更如冬日的枯荷般了無生氣——
    他仍然穿就著一襲他所癡愛的白衣,其並未束髻,長發散披,幾縷有些淩亂,飛揚在他的鬢角鼻翼,憑空為他的平和增添了幾分魅惑,如此俊朗清爽的男子,才華橫溢,醫術高超,毫無俗氣,無疑地,讓她一直向往追隨,然而,他卻從未認真地顧念過她。
    她怔怔地望著他,看著他的臉色變得愈來愈為陰沉和暗重,眉宇間飛速滑過一絲若有若無的失望之色,未幾,他緩緩垂首,忖度著移去手指,而後,他又將病人的手臂輕輕地放入錦被之內,並且細心地為病人掖了掖被角。
    不羈男子在無意間流露出的細膩情愫總是最動人心弦的,她失神呆滯,且如是思慮。
    陸文航為病人診脈完畢,方才從床榻前的椅凳上立起身,目光散漫地向她望來,不過亦隻是吝嗇地短暫一瞥,遂邁步往桌案前走去。
    她疑惑不已,陸文航竟然亦會如此認真地待人侍物,究竟是何人才會擁有這般令人豔羨的榮耀?
    壓製不下心中的好奇嫉妒,遂走前幾步,帶著一種不滿的眼光挑剔地審視著床榻上的病人,然而,乍一正視此人的相貌,她的心中便忍不住一陣惡寒,下意識地伸手遮口,阻擋住了幾欲脫口而出的驚喊聲——
    此人的麵容甚為恐怖駭懼,雖病重昏迷,辨不清原貌如何,但是卻有一道明顯的蜈蚣狀疤痕橫亙於其臉上,觸目驚心。
    她睜大了驚栗的雙眼,轉頭望向陸文航,聲調微微發顫:“愚人,此人究竟為何人?為何他的相貌…竟如此地…令人恐怖?”
    陸文航低首不語,隻是提筆,伏案疾速書寫著一些什麼,她耐住辛酸,湊前仔細辨析,原來他寫就的竟是關於療治傷情的藥方。
    隱隱地,她似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心中驀地醞釀起了一絲怒氣:“愚人,你的風寒還尚未好透,亦不知曉按時食用湯藥,好生休息恢複氣力,怎堪為外人的病情走前奔波,過度勞碌,難道…你,你不要命了!?”
    陸文航恍若未覺,擱下毛筆,抬頭揚聲喚道:“來人!”
    一位侍從遂應門而入,陸文航望著他,低聲吩咐,然而話語中卻夾雜了幾聲令人痛心的輕咳:“務必按此方抓藥,用文火仔細熬煎,記得每隔四個時辰讓病人服用一次。”
    “諾!”侍從接過藥方之後,便恭謹地退出房門,室內唯留餘一股讓她無法忍耐的靜寂和沉悶味道。
    “你如此漠視於我,究竟是在怨怪於我,抑或是…在怨怪於皇兄?”她步步逼向他,臉上現出了與真實年齡不相襯的憤恨與扭曲之色:“亦可以說,你對我們俱心存恨責,恨責我們無情冷血,生生地讓你們有情人分離哀傷?”
    “未曾,臣…不敢!”陸文航終於回答於她,然而卻是一副讓她絕望透頂的恭謹態度,生分而又漠離,她的心因之而一絲一絲地分崩離析,進而徹底粉碎,再亦無有知覺。
    她慘笑道:“麵對於我,你唯有如此地敷衍和應付了麼?”
    “何為敷衍?又何為應付?臣隻知公主於我,身份有別,不敢再妄自造次!”陸文航的麵容平靜得讓她心顫。
    “你……”她悲恨不已,忍不住伸手直指向他,精致嬌美的容顏上浮現出了失控的不甘:“難道…她入了宮,你的心便因此而死了麼?”
    聞言,陸文航不禁正視於她,不過須臾,便又垂下了眉睫,舉步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她跟上一步,適時地伸手拉住了他素白的廣袖,閉上眼睛,複又睜開,嘴角溢出了絕望而又牽強的笑意:“愚人,駐步!此番到來,我本打算再為自己爭取一下,故而才下定決心試你一試,不成想你還真是固執,對我根本就是無視,如此狀況還真是讓我心灰意冷,我想…此次的經曆可以真的讓我覺悟了!”
    她停頓片刻,故作若無其事的樂觀:“放心,你不必再躲避於我!你應該清楚,我乃驕傲清透之人,不會像你般認死理且不開竅,進而罔顧性命和安危,此次,我亦隻是受人之托,方才來見你的。”
    陸文航訝異非常,望向她的目光不由得映出了幾分罕見的光澤,見狀,她愈加絕望,深吸一口氣,方才正色詢道:“愚人!為了她,你是否…情願放棄…你對皇兄的忠誠?或者說,你情願放棄你的聲望和身份,帶她逃出宮闈,且匿藏於世?”
    他揚起眉毛,嘴唇顫動,眩惑地望著她,眼神中卻是盛載著的懷疑和猜測。
    望著他不信任的忖度麵容,她不由得哀歎道:“我並非隨意言講,如是你能夠放棄一切,我可以成全你們在一起!”
    “你…究竟是何意?”陸文航蹙眉,帶著審視的目光看著靜柔公主。
    “今日,我已與她商討完妥,若是你可以下定決心,無所顧忌,那麼,我會安排她出宮與你會合,到時候你們乘上快馬逃離京城,越快越遠越好,最好能找尋一個連皇兄都無從覓查的地方隱居起來,如此可好?”
    “真的是…她的…意思?”陸文航一臉的不敢置信。
    “你應該清楚我的性格,任憑我胡鬧任性,亦不會言謊欺你,雖然我還會心有不甘,但是我卻不會行一些破人姻緣的昧心之事,無情無愛的結合注定是一個淒苦的悲劇,唯有愚笨之人,方才會執迷不悟。正因為我通曉道理,故而才活得愜意自在,無憂無慮,我不想悲哀一生,唯願你能幸福康樂。”
    靜柔公主見他仍是一臉呆滯,失去了耐心,懊惱地撇了撇嘴:“難道,至到此刻,你依舊不信於我,認為我的話語全為不實之言?”
    “她…並不…恨我?”陸文航仿佛陷入了久遠的沉思,喃喃詢道。
    靜柔公主甚是心酸難耐,然而卻依舊笑著肯定答道:“她當然不恨你!那種緊張的情勢,為了不累及於你,才會道一些傷你至深的狠話,你若是能再通透一些,亦能了解她當時的心境有多麼艱澀,如果換作是我,我亦會那樣言講。”
    似被注入了生命的源泉,陸文航的臉上驟然恢複了活力:“我當然清楚她的心境,隻是她當時一直在否認和推脫,厭惡的表情演繹得如此逼真,惟妙惟肖,竟讓我的心墜入了萬丈深淵,無端地失去了存生的自信,怕她惡我至深,心生愧然,不敢再麵對於她。今日聽你之言,方才醍醐灌頂,如是她能對我多一些心思,亦不會再讓你轉詢她的疑問,因為於她,我早已做出了選擇,為了她,我可以放棄一切,毫無遲疑。”
    靜柔震動至極,心房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刺痛,怔然地呆望著他片刻,情緒方才不失控:“知曉了,我會盡早做出安排的,你就靜候我的佳音吧!”
    “且慢,聖上乃睿智深思之人,務定會有所察覺,你要如何安排和計劃?”
    “不要忘了,皇兄乃仁孝之人,對母後甚是恭敬,有母後所助,定會萬無一失。”
    “你的意思是……”陸文航容色清湛,一點即通。
    “不錯,再過半月便是母後的千秋壽辰,那日…亦便是實行計劃的最好時機!”靜柔公主眼神真摯,而且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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