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醫生辦公室，餘子萱背靠醫院蒼白冰冷的牆，一抹苦笑逸出嘴角。
    是在懲罰她嗎？懲罰她的猶豫不決，懲罰她的不知愛惜，懲罰她的不懂珍惜。
    ——餘小姐，剛才的檢查結果顯示您的胎盤發育有異常，尤其是胎兒的心髒部分，心跳極為不規律，初步懷疑是染色體異常所致。
    ——我們建議您認真考慮要不要留下這個胎兒，以您目前的情況在不久的將來極有可能自然流產，即便不流產到了懷孕後期也極易胎盤脫落，到時會對您的子宮造成極大傷害甚至導致不孕，我建議您和您愛人好好商量之後再做決定。
    那如果能順利生下這個孩子呢？
    ——這種概率極低。即便這個孩子能僥幸生存下來，有先天缺陷的可能性也會極大。
    概率極低……
    原來，這個孩子是那麼不願意接受她這個不負責任的母親嗎？
    餘子萱呆呆望著醫院過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一些在丈夫陪同下來做定時檢查的準媽媽從餘子萱麵前走過，那臉上洋溢的幸福甚至散發著淡淡神聖的光暈，那是身為母親所特有的自豪與期待。
    那麼她呢？
    現在的她，臉上除了蒼白與狼狽還剩下什麼？
    難道正是因為如此，因為她不夠資格去做一個母親，她的孩子才斷然拒絕了她嗎？
    餘子萱突然覺得醫院的牆壁有些異常地冰冷。
    直起身來，正要返回病房，卻不料由於站得久了一陣頭暈，晃了幾晃，餘子萱掉入一個陌生卻溫暖的懷抱。
    “餘小姐？”
    頭頂低沉磁性的嗓音響起，有那麼一瞬，餘子萱有些莫名地眷戀這個聲音以及懷抱。
    “餘小姐，沒事吧？”
    見餘子萱沒有反應，對方又出聲提醒了一下。
    餘子萱抬頭，撞入一雙若夜般漆黑深邃、閃爍著隱隱關切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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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這樣的餘子萱，李偉宸有些意外。
    那雙盯著她的眼睛，寂寞、迷茫、困惑、甚至帶著點點脆弱的意味。
    與平常見到的那個自信大方或沉靜淡漠的餘子萱全然不同。
    是錯覺嗎？
    還是，這才是真正的她？
    一時間，李偉宸也沒有說話，就那麼與餘子萱近距離地靜靜對視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餘子萱終於率先反應過來。
    “對不起，李先生！”
    餘子萱有些尷尬地從李偉宸胸前直起身，輕輕掙開李偉宸扶著她的手臂。
    李偉宸見餘子萱穩住身形、故作平靜地整理了一下病號服，眼中增添了幾分若有所思。
    “檢查結果出來了？”李偉宸掃了一眼餘子萱身後的辦公室。
    餘子萱的表情已經完全恢複了平日的冷靜。
    “嗯，沒什麼問題，謝謝李先生關心。”
    “昨晚很抱歉，因為有件重要的事情去辦。”
    這句話李偉宸說得真誠。當時看著昏迷中的餘子萱，李偉宸不是沒有猶豫過。但與林澤洋的約定以及林澤洋期盼的眼睛始終壓在李偉宸心頭，令他沒辦法安心陪在餘子萱身邊。在醫生簡單檢查確定餘子萱暫時沒有大礙之後，李偉宸丟下一張卡用來支付住院費，然後匆匆離去。
    事實證明了李偉宸的決定是正確的。雖不知道之前發生過什麼，但林澤洋見到他時那驟然噴薄的眼淚讓李偉宸慶幸自己最終沒有放棄那個約定。
    隻是，丟下昏迷的餘子萱一個人在醫院，李偉宸擁著林澤洋的時候腦中竟不斷閃過餘子萱那蒼白的臉、難得虛弱無助的模樣，這讓李偉宸感到莫名地歉疚。
    李偉宸自認不是個有著泛濫同情心的大好人，別人的事情無論好壞悲喜向來都與他無關，他是絕不會去理會的。但惟獨有關餘子萱的事情，他卻似乎無法放任不管。
    是因為餘子萱這次暈倒與工作勞累過度分不開嗎？他是餘子萱此次工作的委托者，所以也理所應當承擔相應責任吧？
    “給李先生添了這麼多麻煩，該道歉的人應該是我才對。”餘子萱習慣性地微笑，眼底卻閃爍著點點感激的柔光：“如果不是李先生，現在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李偉宸凝視著餘子萱。那一瞬，李偉宸似乎覺得自己無意間看穿了這個將自己保護完好的女人。
    “餘小姐不必客氣，餘小姐勞累過度這件事本事就是我的責任。”
    餘子萱不置可否地笑笑，決定轉移話題。
    “其他人呢？應該已經回B城了吧？”希望不要因為她而耽誤了行程。
    “嗯，今早就回去了，這會兒已經在飛機上了。”
    “那李先生不走嗎？”餘子萱疑惑地看向李偉宸。是因為她嗎？
    李偉宸沒有回答。
    低頭看了一下手表，李偉宸抬起頭來：
    “餘小姐應該還沒吃午餐吧？想吃什麼我去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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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的三天，李偉宸始終沒有回B城，一直在Ｒ城的醫院中陪伴餘子萱。
    每天一大早，李偉宸就會提著買好的牛奶和早點來到醫院，之後便坐在一旁或偶爾陪她在醫院中散步，雖話不多卻極為細心體貼，這讓習慣了李偉宸冷峻麵容和強勢性格的餘子萱多少有些驚訝。
    病房裏的其他孕婦不止一次向餘子萱表達了她們的羨慕。每次，餘子萱都微微一笑，並不言語。
    的確，這樣英俊、多金、有風度又溫柔的男人，看在所有女人眼中都是瀕臨滅絕的“物種”吧？隻是，她們又如何知道，這樣的“福氣”不會屬於這世間的任何女人，更加不可能屬於她。
    她這樣一個不願為人妻、不配為人母的女人。
    一不小心，餘子萱又在自己的思緒中飄遠了，直到李偉宸突然響起的聲音提醒她回神。
    “子萱，今天可以出院了吧？”
    自從餘子萱住院之後，李偉宸便有意無意地不再叫她“餘小姐”，而是換成了“子萱”。
    起先餘子萱還不明就裏，不明白李偉宸為何突然之間顯得與她親近許多，直到後來無意間看到臨床女人的丈夫親密地叫著女人“老婆”。
    餘子萱愣住了。
    莫非是因為這個原因？
    因為不想沒有丈夫陪在身邊的餘子萱在這樣的氛圍中顯得過於怪異淒清，李偉宸選擇了這樣一個不過分卻恰到好處的稱呼。
    甚至於有一次，旁邊的女人打趣餘子萱：“真看不出來啊，你家那位看起來那麼害羞，心還那麼細。哪像我家那位，成天嘴上倒是叫得甜，其實就是大老粗一個，一點都不體貼！”
    那時，餘子萱還不明白對方口裏的“害羞”指什麼，現在想來卻恍然大悟。
    不可否認，當餘子萱終於想明白這個事實時，她的心裏無法克製地湧起陣陣暖流。
    即便自認為堅強淡漠如餘子萱，到了這樣艱難的抉擇時刻，卻再也無法忽略潛藏在心底深處的絲絲寂寞和無助。尤其是夜裏，每當餘子萱將手貼在腹部盡力感受那個無比脆弱、隨時可能消失的小生命時，餘子萱便無法遏製地思念昊凡。
    是的，餘子萱思念昊凡。
    思念昊凡爽朗的笑容，思念昊凡溫暖的胸膛，思念昊凡對她無止境地寵溺包容，甚至於思念昊凡最後看著她時那哀傷潛藏愛意的眼神。
    餘子萱甚至感到了後悔。後悔自己那麼毫不猶豫地斷絕了她和昊凡的所有可能，後悔她剝奪了昊凡所有與她有關的權利，甚至於……做父親的權利。
    這樣想念又後悔著的餘子萱，即便仍是靜靜笑著，表情應該也是落寞的吧？不然李偉宸又怎麼會明明什麼都沒問就看出了她處境的尷尬？
    無論如何，餘子萱仍舊深深感激著李偉宸意料之外的體貼和幫助，甚至於終於了解了那個叫做“林澤洋”的男人的執著。
    畢竟，能被這樣的人用那樣深沉內斂的愛包圍，這樣的幸運一旦得到了該如何才舍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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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院大門口，餘子萱忽然停下腳步。
    “我還要回去一下。”
    李偉宸轉過身，看到餘子萱坦然的眼睛裏蘊含著的某種堅定。
    “好，我在外麵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