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燭夜……原來也不過如此。
    完成了盛大的儀式，舒岑月已經累的倒在床上了。
    她無奈的動一動幾乎僵硬的身體。這樣的裝束，想要翻翻身都困難……
    雪紡繡腰襦，淡淡的乳白，如同雲煙般的飄逸。襟口挑落的繡著疏落的婆娑搖曳的鳳尾竹葉，極淡卻極至柔和協調的綠。
    裙裳明月光。六幅連襟裙裳，所謂裙拖六幅湘江水。
    唉……她再次歎一歎氣。有點餓，剛才偷喝的一點桂花酒一點也不頂事。
    江雪彥還沒有進來。要是他能好心帶點食物來就好了……
    可惡的江雪彥，此刻肯定在外麵和一班朝臣推杯換盞，胡吃海喝！可憐她餓著肚子，獨守空房！
    她惱火的揪一揪垂落之地的衣袖。
    更漏中滑下的細砂，輕輕的沒有聲音。如同流光，亦是安靜的。
    她百無聊賴的把玩著腕上的鐲子。有些自嘲。果然，收了他江雪彥的東西，連自己也賠了進去……
    玉鐲如同一汪碧水，細澤清淺的光芒流轉其間。她突然覺得有些羞澀。不知為什麼，她突然就想起了江雪彥的眼眸。
    同樣的寶光流動，眸光四溢的琥珀色的眼眸。
    臉有些發燙……
    鐲子的內壁篆刻著一行小字。她眯起眼睛，翻動著手腕仔細分辨著。還要不是篆體字，不然她還真的不認識。
    “人間焉得多眷戀，最動人心是平常。”
    人間焉得多眷念。
    舒岑月，我江雪彥有很多眷念的東西。譬如權力，譬如浮華，譬如恩怨。但是……唯有你，才是我此生唯一最放不下的眷念。
    倘若能換你淺淺一笑，縱使失去一切又如何？
    最動人心是平常。
    玉缶金樽，雕梁畫棟。夜宿雲鬢，彩袖翻飛。
    這些，都不及你展眉輕笑。
    我所期望的，僅僅是與你同賞春野櫻，共飲梨花酒。隻是陪著你，做這些世間最尋常的事。
    尋常之處，蝕骨銷魂。
    你隻是這樣靜靜的陪著我，看午夜蘭花開落。
    你隻是在雨夜，安靜伏在我懷中。
    任何驚天動地之事，都不及你在我懷中嫣然一笑。
    眼前突然有些模糊。最動人心是平常。隻是這樣兩句話，並不是如何的山盟海誓，而她已然明白他的心意。
    對她來說，又如何不是如此？
    江雪彥，我所有的希望，也僅是如此。
    希望能在你憂傷的時候，撫平你的眉頭。
    僅僅是陪在你身邊，僅此而已。
    所謂孤單，並不是與生俱來。而是愛上一個人的時刻，那憂傷而孤單的花朵就在血脈裏蔓延開來。
    雪彥，我在你身邊從不會孤單。所以，再離開你以後，我也要學著習慣沒有你的寂寞。
    厚重的殿門突然被誰推開了。
    伴隨著來人從容而來的腳步聲，心中的感傷全然被緊張局促代替！
    她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不行，她不能躺在床上。否則，有自薦枕席之嫌……
    他拂開最後一層帷幔。而她也正襟危坐的端坐桌前。
    她下意識抬頭。然，隻這一瞬，便墮入他眸光之中。
    琥珀色眼眸裏光華流轉。其間比起往日多了一份難言的喜悅。仿佛千萬星光墜落其中的粲然。使素日他流光萬千卻帶著淡淡疏離的眸子泛出一汪如清波的水澤，淺淺的光，冉冉的亮……墮入其中，萬劫不複……
    他微微揚起嘴角，走近了她。
    她此刻的表情，過於迷茫。精致的裝容下，她往日澄澈如水的眼睛裏交織著不安、困惑、緊張的光芒。眼神交彙隻是一瞬，她立刻就低下頭。她的手緊緊蜷起，他溫柔一笑。
    她是在緊張啊。
    他含著笑意，伸手抬起了她的臉。
    芙蓉如麵柳如眉。
    淡掃胭脂的雙頰，透出淡淡的緋色，越發的沉醉迷人。
    相較之下，舒岑月很是尷尬。隻得不著痕跡的轉開臉，並站起來，往後猛退好幾步。掂量著了安全距離。才訕訕開口，“雪彥，你怎麼回來的這麼早啊……”
    她越是退，他就隻得越靠近。
    “當然是不舍的嬌妻空閨寂寞了。”他調侃的答道。
    “呃……”她繼續退，還連連搖手，“不寂寞，不寂寞。”看到他“目露凶光”，又忙解釋道，“不是，不是。我是覺得，你不應該為了區區在下我，怠慢了你的那些同僚。要是得罪了他們，他們一怒之下參你一本就不好了，哈哈哈。”
    他幹脆就抓住了她鬧騰的手，一拽之下，將她攬入懷中。才緩緩道，“讓他們告狀好了。洞房花燭夜，誰舍得浪費給那些老頭子。”他故意湊近了她含羞泛紅的臉，有些不懷好意的撒嬌道，“月，我累了。我們休息吧。”
    “啊……”她張大嘴。極其尷尬的瞟了一眼身後的床。
    白玉裝飾的檀木雕花榻上鋪了乳白色絲綢，長長的拖邐至地。淡煙霞色的幔帳由頂飄灑覆蓋下來。質地是飄逸的雪茜紗，無風卻輕輕搖曳，舒逸的如同繚繞的輕霧。
    岑月費力的挪開眼睛，雖然這張床真的很好看。為什麼她就是覺得有種祭台的感覺。
    “呃……不要！”她閉著眼睛哀嚎了一句。睜開眼睛，就發現江雪彥一臉挫敗，甚至頗受傷害的樣子。
    她權衡了一下。不能拒絕的這麼直接，要是惹火了江雪彥。他一時……獸性大發……她顫抖了一下。急忙說道，“我是說，雪彥，我們還沒有那個……喝合巹酒呢。而且，我好餓啊。我餓了整整一天了！真的……”她說的頗是可憐。
    他泛起了一抹笑意。
    周旋啊……鹿死誰手，還說不定呢。舒岑月啊，看來你敗在我手上的經驗還不夠啊。
    “好。”他頗是大方的陪著她坐到桌前。
    並且很好心，殷切的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小小的紙包。
    舒岑月的眼睛頓時亮了！
    棗泥餡的山藥糕！
    呃，該不會要那個什麼陪他……的條件，才吃的到吧……
    岑月在心中苦苦作鬥爭。
    想吃……
    又不想被吃……
    “嚐嚐看。”他反常的殷切，將點心放在瓷碟裏。推到她手邊，又殷勤的說道，“知道你餓了。但是這種東西不好多帶。”
    “呃……”她不敢吃了。每次拿他的東西，都會付出更為“慘烈”的代價。
    “怎麼了？”看著她一臉防備。他故作不知，殷切的拿起一塊，送到她嘴邊。
    她僵硬著臉，終於很不厚道的問出一句，“江雪彥，這裏麵沒有放什麼怪東西吧。比如……海棠醉之類的……”
    他又有一種拿袖子遮住臉的衝動……他江雪彥會無恥到放春藥嗎……
    “看來……是沒有。”看著他抽搐的臉，她寬慰一笑。迅速的就著他的手，吃掉了一塊。猛嚼幾下，還用力點頭，“啊，真是好吃。無所不能的江大人，多謝你。”
    他黑著一張臉，看著她毫無風範的吃相。現在會道謝了，剛才居然懷疑他居心叵測……
    “可以喝合巹酒了麼，月？”看著她吃完最後一塊。他將她的臉托起來，一手拿了絹子，幫她擦嘴邊的棗泥。
    “可以……”她敢說不可以嗎？
    白玉蓮花盞，金色桂花釀。
    手做同心扣，衣挽同心結。
    她就著他的手，喝下了這杯承諾之酒。
    他笑如皎月破雲。
    “我欲何求，執子之手。死後歸土，並伴荒丘。”
    她順從的點頭。
    但求這一生的眷念，但求這最動人的尋常。隻與你共賞花開，與你同看花落。
    這一生一世，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這是你的願望麼，雪彥。
    而我能做的，僅僅是……許諾而已。
    守諾，對於不同世界的我們來說。
    過於沉重。
    而情不知所起，卻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