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此心迷惑甚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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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此心迷惑甚
    夜雨有闌珊的味道,亦帶著些許寂寞的餘溫。
    雨打梨花深閉門……
    雨滴敲打在窗子上,頗有些蕭瑟的意境。
    岑月索性就不睡了。一骨碌推開了窗子。
    一陣夜雨的芬芳撲麵而至……她艱難的睜了睜眼睛。凝聚起視線。仿佛是夜霧般的雨簾,並不是很大。帶著秋雨特有的沁寒和潮濕。
    但是……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庭院中站立的分明就是江雪彥。
    江雪彥果然變態的不正常。有半夜不睡,跑到院子裏淋雨的嗜好……
    不過……他如此專注的樣子……想必是有什麼好東西!
    “江雪彥。”
    他側頭看到了她,隻是疏離的笑了笑。並沒有很吃驚的樣子。隻是順手將傘移到她頭頂,略有些皺眉,“這麼晚了……”
    舒岑月不等他說完,先發製人,“這麼晚了,你不也沒睡嗎?既然沒做到以身作則,就不要教訓我。”
    不待他開口解釋。
    “原來是在等著它啊。”岑月恍然,有些讚賞般拍拍男子的肩頭,“看不出啊,江雪彥,你竟然還是個如此風雅的人啊。嘖嘖……閑看庭前花開花落……”
    一株如少女般婉約的蘭花靜靜綻放在高大的海棠樹下。沁碧的葉叢中靜靜伏著一朵花苞。正是到了綻放的時刻,略略一點羞澀的嬌態。幽藍的花瓣團簇在一起,環抱著最後的溫暖。即將開出靜謐的芬芳。
    “不幸綻放在夜裏的蘭花……不過有你這樣一位有心的主人。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岑月點評般的說道。
    “月下蘭,素來隻在夜間開放。所以不為人所多見。”
    “哦。”岑月有些意興闌珊。不過,還是強打精神說道,“的確是獨特的花。不過,你這麼執著的等著它開,未免有自作動情的嫌疑……”
    這次江雪彥反常的沒有搭腔。岑月不免有些無趣……不過,與人口舌之爭的樂趣,她是不會放棄的。
    “綻放在暗夜裏的花,所有的靜謐芬芳,嬌妍蕊香,盡數獻給了冷月,孤風,殘雨,寒露……所以多情公子、煽情文人就要大書特書其如何如何的悲哀,寂寞。傷感其美好卻不為人所見。”她挑一挑嘴角,有些不屑的說道,“人類的可悲也就在於此。世間萬物皆有自己的準則,選擇了怒放在深夜的花,一夕凋謝,傾盡一生,夕綻而朝謝。不為人所見,是它自己的選擇,何來寂寞可言?反而是不得窺其芳容的人類把自己的悲哀強加給了花草。而像江雪彥大人你這樣特意憐惜它,前來觀賞它的人……是不是自作多情呢?草木本無意,人何須多情?”
    他靜默了許久。
    有些風過無痕,不見喜怒。許久心頭恍然浮出一首幼時讀過的詩來。
    彼時,他稚子垂髫。正午方過,歪在竹簟上小睡。母親微涼的指頭,帶著美人櫻的清香。輕輕捏著耳垂,微微晃。
    聲如流水,淡淡怡人。
    “彥兒,又偷懶了?把張九齡的感遇背給我聽。”
    他一骨碌坐起來,脆聲背道,“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
    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母親淡然微笑,有些欣慰的撫上他頭頂。
    記憶裏的女子,恍如午後的馨蘭,靜靜綻放。
    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正如舒岑月所說,素花有心,不待人看。隻是……年年看花,花似人不同。他想做的,也無非是替那個人照拂著記憶裏盛開的花。
    “這是家母最愛的花。”
    完了……
    不湊巧。敢情江雪彥不是來附庸風雅的……原來是哀悼他母親的啊。都怪她習慣了和他爭鬥,忘記了這家夥也有悲傷的時候啊……
    “逝者已逝誒。雪彥,你應該不是那種執著於過去悲傷的人吧。”她訕訕。
    “當然不是。”
    這話說的過於生硬。連舒岑月也聽出了幾分怒意來……
    “十幾年了,誰還會記得?”他冷哼。
    “哦。”岑月低頭。“可是有些事情就是再過十幾年也是不能忘記的吧。”糟了……瞥見江雪彥凝霜含雪的目光,她暗叫不好。也隻有硬著頭皮繼續說,“呃……我說的是事實。就像三綱五常,孝悌之義,禮義仁愛。這些東西就是再過幾千年都不會變一樣。真理不會隨著時間改變。也許人們的看法,態度變了。但是真理還是真理,事實就是事實。也許你現在不記得你母親了,可是和她在一起的幸福,失去她的悲傷,還有對她的想念一定都不會改變啊。”她也懶得管這樣說是不是會觸怒他。
    畢竟……昀貴妃說他遭人白眼,被人鄙棄的原因,都是因他母親側室的身份而起。說不定,江雪彥他的確一直在記恨著他母親……
    “不會改變?”他複述。卻有些嘲諷。“不會改變?那你告訴我,她怎麼可以丟棄年幼的兒子,自盡而亡?你告訴我,為什麼你可以全然不記……”他突然不肯再說,隻是眼底的戾氣卻盛了起來。“你告訴我,為什麼她不肯與那些女人爭奪,而選擇了忍耐靜默,任人欺壓?甚至要追隨那個早已背棄了她的人死去?真是個軟弱而自私的女人!”
    那個……早已背棄了他母親的人?難道是他老爹……
    真是複雜的關係啊。
    “江雪彥,你對你母親的態度,未免也太偏執了吧。死亡對於她來說未必不是解脫。與其活著再也得不到他的愛,還不如就抽身走開。躲開所謂的紅顏角逐,對於女人爭奪一個丈夫的戲碼,你真的覺得如果她參與了,就不是軟弱,而是堅持嗎?那一場喧囂裏,你母親是唯獨看清了真實本質的人啊。倘若愛的人並不是閨閣之中的心念,並不是白首一心人。與其苦惱,爭吵,與多個女人機關算盡,獲得那一點微薄的垂青。這樣的感情並不是愛,而是施舍啊。一株世外仙姝,如何染的凡間塵埃?倘若不能同心,那麼就抽身而去。等到繁花落盡,直到幕落,與君共死,方見真心。這樣一個決然堅定的女子,你怎麼能說她軟弱?”
    雪彥並不言語。角落裏的月下蘭一點點綻開了。藍紫色的花瓣,靜謐高雅的清香……
    仿佛是記憶裏母親的模樣。發間清淡餘香,袖沿逶迤嫵媚。手指疼惜而溫暖,眉目溫柔而關切。
    “雪彥,一定要記得母親啊。”
    這些年,不論他多想忘記,如論他多麼想憎恨那個遺棄了他,獨自赴死的女子。然而,她溫柔的笑靨,溫暖的手指,殘餘在頰邊的溫度,卻如詛咒般禁錮了他。
    他記得,記得一清二楚。
    記得幼年,她為他梳發結髻,教導他為人道理。
    記得她為他添茶拭汗,諄諄叮囑。
    “雪彥,不要太累。這些書晚些再看也不遲。”
    記得她衣染蘭香,袖帶旖旎。
    “江雪彥,母親對子女的感情,那應該是近乎神聖,令人虔誠伏拜的情感。也許,你母親選擇追隨了你父親而死。那是因為,他是她最愛的人啊。身為女子,拚卻一生想要觸手的向往。但是,她選擇離去,一定也是為你考慮過吧。她一定是記掛著你的。”
    他視線有些遊離。
    那時,他才十三歲,有些記憶早已模糊了。
    也許母親的確為他打算過吧。隻是那樣一個出身謙卑的女子,一個多年不獲寵愛的女子,又如何能為他鋪平道路?
    她能做的,不過是在生前,為他縫好多年後禦寒的冬衣。準備可供他不時之需的財物。她也許不舍幼子,但是亦不舍夫君。
    然,生者注定不能與死者相較啊。
    生者尚有未來,而死者長逝。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這一闋《嵯峨》驀然念出,心底亦是悵然。
    不管怎樣,還是無法憎恨起來啊。
    而她……清月啊。
    再生的你,得之我幸。
    “舒、岑、月。”
    “幹嘛……”一字一頓,聽的她直起雞皮疙瘩。
    “沒什麼。”他輕笑。伸手攬她入懷。
    “喂!”某人驚叫。
    “我擔心你會著涼啊。”某人無辜。
    的確似乎……有點冷。
    伏在他懷中,離的這樣近。如此溫暖的手指,連垂落的發梢也帶著柔情……
    “真是敗給你了,江雪彥。”
    為什麼……要說這些話來安慰你,僅僅隻是因為……我不想看見你悲傷的樣子啊。
    “月,我愛你。”
    他的話語太輕,輕的恍若墜落深海的飛鳥,不經意落下的羽毛。
    “我沒有聽到。”她幹巴巴的說道。
    突然間,有點害怕。
    害怕,無法灑脫的抽身而退。
    這樣一個獨自在午夜裏回想過去的人。心裏該是怎樣的寂寞呢?
    她開始懼怕,懼怕他的悲哀如同這怒放在午夜的幽蘭一般:四溢在夜風中的幽香,纏綿悱惻。他的寂寞憑無處不在,而她的心……無處而逃。
    愛的淺,可以不去奢望。所以不會妄想。所以才可以全身而退……
    怒放在暗夜裏的蘭花。這樣幽惑迷離的暗香啊,你到底纏上了誰的心頭?又撫平了誰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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