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相思何人
    冰涼的池水迅速將她包裹起來。由口鼻灌入，就是想呼救也難。繁複的衣襟浸了水，沉甸甸的將她往下拉墜著。一開口，水就灌入咽喉，嗆的她不能呼吸。
    救命！
    卻發不出聲的恐懼。落水而惶恐的無助。
    誰，誰能來救她？
    而岸上還兀自為了昀貴妃肩輿歪斜，尖叫的尖叫，救駕的救駕。忙碌尖厲的嗓音不絕，淹沒了淺音發出的呼救聲。
    圍著寵冠六宮的昀貴妃的宮人絡繹不絕，卻絲毫不曾理會淺音的求救。
    眼睛被水壓的睜不開，呼吸快要停止的難過。手足逐漸笨重起來……
    意識都將要遠去時，緩慢的浮起一個人的名字。
    救我。
    江……
    仿佛是回應著她的求救般。有溫暖的手摟住了她的腰，重重帶起。層層的水花破浪般的驚起，澆了她一臉，調整著呼吸，微微睜開了眼睛。如瀑般的雨水下，那個少年眼睛裏帶著驚慌的注視著她——東宮？
    “母妃，您怎麼能這樣對待清莞？她是父皇禦點的太子妃！您貴為正一品貴妃，怎能做出這樣德行有虧的事？難道您就不怕此事傳到父皇耳中去？”少年並不看她，隻是對著不知何時收拾好了的昀貴妃說道。
    昀貴妃兀自整理著散亂的衣袖，聽到東宮如此說。眼波一凝。
    “大膽！本宮有何處德行有虧之事？清莞落水一事，本宮不知道！這裏鬧的人仰馬翻，沒人注意她落水也是難免。本宮兀自緩不過氣來。你非但不撫慰你的母妃，反而來問這欲加之罪？你到底是不是本宮的親兒子！”昀貴妃一張臉雪白，尖厲的喝道。
    “兒臣不敢。”他雖不平。但百善孝為先。少不得抱緊了懷中的女孩，隻是低著頭回複。
    “哼。”昀貴妃冷哼一聲。換了腔調，“昭兒，你身為東宮，此刻不在含光殿看書習字，學習文武之道，到這宮裏胡亂轉悠，真是讓本宮失望！”
    “是兒臣錯了。”東宮叩首道。
    “你要知道你身為東宮，需慎言謹行！關於你的謠言讓本宮很是頭疼！今日一見，果真是讓本宮失望！你在這裏跪上一個時辰，好好思過！”女子冷哼，欲要起駕。
    她突然就回過頭來，注意到了靠在東宮懷中。一臉慘白，瑟瑟發抖的岑月。嘴角泛起了一抹冷笑。
    “清莞，你這樣不和宮規的打扮最好給本宮換了。至於你僭越的處罰……”她看了看如瀑的雨水，曼聲道，“你就好好陪著東宮，在這跪上一個時辰。”
    “母妃……”如此大雨，一個方才溺水的女兒家如何受的住？他方想開口。
    但是，冰涼卻細膩的指頭扯住了他的手。他一怔，隻聽她淡然開口，“謝過貴妃娘娘輕罰。”
    雨水層層的覆蓋下來，織就了一片玉色的天地。
    肩輿遠遠消失在雨簾之中。
    東宮開口道，“你……身體要不要緊？”
    “死不了。”岑月惡語相向。母親把她推下去，兒子把她救上來。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唱雙簧來著？
    “我母妃……你多擔待。方才的事，我都看到了。你放心，我不會讓淺音受罰。我也不會再讓你……”遇到危險。這半句，他卻有些靦腆的說不出口。
    他一早就看到了她。纖弱一襲紫衣，撐著細骨點紫花的羅傘，遠遠的站在煙波浩淼的太液池邊，宛如一朵素雅而嬌弱的紫花開在煙霧裏。見她落水的一瞬，他想也來不及想，幾乎立刻決定了救人。
    這樣蒼白的臉頰，失血的嘴唇，和微微發抖的雙肩……
    不知為何，這隻雛鷹收起了尖爪利喙，反而更加顯得可憐可愛。
    “哦。這下總算不稱孤道寡了。”岑月好像知道他接下去要說什麼，轉移話題。同時，從他懷裏起身。自己跪好。
    五月的雨，顆顆墜落下來，打的臉上生生的疼。雨水透過早已濕透的衣襟層層浸染進去，幾乎有沁骨的寒意。
    嬌嫩的紫蘿在淋密的雨水和狂風中散落了一地的花瓣，仿佛是悄然滑落的淚水。垂柳的碧枝，在風雨中失去往日輕揚的風致和優雅，亭亭的細枝，在狂風中扯曳，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
    她忍不住顫抖起來。這種天氣，真是要命！
    “你先回去。”
    岑月置之不理。
    “我說了，你先回去。”他皺眉道。
    “我回去了，你母妃遷怒你呢？昭遠殿下，你不要說的這麼輕鬆。凡事都要自己扛的樣子！說話做事先瞻前顧後吧！沒長大的孩子。”她老成的教訓他。
    “你先回去，剩下的事情，不需要你擔心。”他有些賭氣的說道。他的確是個孩子又如何？至少，他也能保護他未來的妻子！
    見女孩動也不動。他一把將她扯起來，“我是你未來的夫婿，你得聽我的！”
    舒岑月這下急了。又拖著他跪下來，“行了，行了。你是，你是。我聽你的。你跪好，行不行。殿下？我拜托你。”她就差拖著他，給他作揖了，淚……使小孩子脾氣，也不要連累她啊！不過，話又說回來。她的未來夫婿還真是多啊。江雪彥，他自己宣布的。沈譽，三書六禮，曾經的未婚夫。接著，就是麵前這位。她自己送上門的昭遠殿下。
    “你回去……”
    岑月幹脆一下抱住了他。
    “我知道，你關心我。謝謝。但是，我不能自私的回去。”真是個執拗的孩子。但是……卻的確心心念念為她著想。所以，心底也有點微微的暖。
    “這樣兩個人的話，就不會覺得冷了吧。昭遠殿下。”她低笑說著。
    少年不可置否。伸手抱住了女孩。感受著她微微發抖的身體，發家迷離的清香，還有……不暖，卻的的確確暖入人心的溫度。
    明明就是你怕冷才對。金絲雀。
    明明就是你怕冷才對。小大人。
    兩人心中各自說著。但是……雨中，似乎的確讓人感受到了溫馨。
    麵前放著煙霧繚繞的薑茶，身上披著暖和的錦繡披風，一絲絲柔軟的流蘇滑落在桌子上。岑月微微緊了緊肩上的披風，而心中的寒意還是揮之不去。指甲有一下沒一下的在桌上劃著，帶起淡白的劃痕。
    “淺音，這桌布是誰換的？”方才注意到原本蜀錦刺金的桌布被換了下來，她揚聲喚到。
    “小姐才注意到這個！小姐在內室更衣的時候，聖上派人來換的呢！你一定也還沒看到，被小姐你形容成可怕的鮮血帷幕，也換成了春山煙雨的瀟湘水紗帷幕呢！”聞聲進來的女子抿嘴一笑回答道。
    淺音引著她，一一看來。
    推開了內室的門，清雅的香味撲麵而來。風拂起了層層乳白點翠的輕紗帷幕，層層交錯，真是恍然如夢般的情景呢！
    “這焚的是才送過來的落葉香。”淺音指著室中的鎏金秋棠紫金香爐笑道。
    “這紗帳小姐一定喜歡。”
    一襲淺如櫻花般的粉色芙蓉紗帳落致的垂下。薄如蟬翼的輕紗上疏落的繡著點點杏花般，被銀鉤挽起的垂簾隨著風微微拂動。
    “莞小姐可不要小瞧了著紗帳！聽說是真真難得的雪茜紗製成的，小姐仔細看著繡的花瓣，並起來看可不是春雨落花圖？”
    “哦。”岑月連連點頭。
    “殿下對小姐真是上心。”
    嗯。那個明明比她還大兩歲的東宮，內心分明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明明是精通古史，諳熟治國。卻要偽裝成個什麼都不會的紈絝子弟。為的，居然就是逃避執掌天下的責任。真是個孩子啊。
    不過……對她，倒是言聽計從。罰跪的時候，她一直對他絮絮叨叨說些綺綠殿的可怕擺設。居然，這麼快就換了。而且……她摩挲著柔軟的紗帳。暗自點頭，換的還蠻合她心意。
    東宮含光殿。
    東宮坐在燈下。然，那些文書卻全然無法入眼。
    伸手去，她輕聲巧笑的樣子仿佛還在眼前。
    這樣，伸出手去，就可以擁她入懷。
    少年伸手，隻是空虛的弧度。卻環抱出了依稀的溫柔。
    兩個人的話，就不會冷了……
    小莞，如果是你的話。
    我就不會逃避了。
    都道夢中好，相逢定有緣。如何今夜靜，轉輾卻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