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花榭婆娑
    與君初相識，尤似故人歸。
    夜。靜謐如綢，整個夜色都如一匹柔光瀲灩的絲帛。夜的祭禮——黑，如同一隻豐澤的蠶，靜謐的悄然吐絲，慢慢的濃化了這個天地，吞噬著，將天地萬物都用黑暗的繭包裹其中。
    而月，則是慷慨的仙子，舀出銀河之水，澆向凡間，幻化出無限流光的施舍。如同水銀般的月光，凝聚在簷角門梢，剖開一片黑夜，綻出一抹銀色。
    舒岑月睡不著，偷偷從房裏溜了出來。不管怎麼說，欣賞月色還是一件挺愉快的事。
    隻是……遇到江雪彥就不是什麼開心的事了！
    她看著杏花樹後緩緩現身的人，臉色開始不自覺的陰鬱。
    白衣映月，光華照影。那一身素錦流雲紋的深衣，越發襯出了此人玉階白露的俊雅飄逸之態。再加上，微風之中參雜的幾朵落花，如輕盈的蝶旋過了他琥珀色流光瀲灩的眼眸，落在他如玉石雕刻的掌中。這麼步步行來的男子，似乎有一瞬她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沒辦法，她的確是戀愛經驗趨向負數。對男人毫無了解，此刻自然而然的覺得此人風度翩翩，屈指可數。
    不過，她還是立刻想起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江雪彥！你總算來了！”這句話說的咬牙切齒。
    但在對方耳中，卻別有一番動人的風情。畢竟，清月就是這個樣子，蠻橫之中帶著少女的嬌嫩。
    他澹澹而笑，帶著些喜不自勝，“月如此的思念我，我很感動啊。”
    岑月狐疑的看了他半晌，沒有發現一絲一毫的調侃和捉弄。完完全全是感動的愉悅。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人對她抱著如此，近乎狂熱的另人落淚的感情啊……難道是他上輩子欠了她？
    雪彥微笑的走近她，有些溫柔的低頭，一手撫上了她的下巴，緩緩摩挲著，輕聲問道，“住的可曾習慣？清府我不方便過來，所以現在才來看你。”
    溫暖的手掌，溫柔的語氣……她果然招架不住。自我鬥爭半天後，才勉勉強強用惡劣的語氣說道，“一點都不習慣！我要回家！”
    “不是很難辦，但是你還要等一陣子。我才能接你回家。”對方頗為安撫她的意味，軟語寬慰。
    舒岑月這下是聽明白了，這家夥根本沒有弄清她在說什麼。“什麼叫你接我回家！江雪彥，是你送我回家吧！我要回我自己家！就是你把我抓來的那個地方！”她氣急敗壞的叫嚷。
    抓來？一縷嘲諷的笑意浮上了嘴角。雪彥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孩，有些自嘲。她還是什麼都不記得。甚至在埋怨他。一臉怒容的瞪著他。而記憶裏的女孩……分明是嬌嗔可愛的眉目，溫柔關切的語氣。
    “月，隻是因為我一時的失誤。你就要以同一張臉，卻完全不同的態度來對待麼？”這就是上天對他的懲罰？
    他的話語半是喃喃。岑月沒聽清楚，於是說道，“喂，你自言自語什麼？想清楚了就快送我回去！”
    “偏不。”他抓住了她的手，稍稍用力擁她入懷。感覺到了她的掙紮和無措，還故意加大力氣勒緊了她的腰。不知為什麼，看著她排斥他，口口聲聲要離開他的樣子，他就有些賭氣的不快。於是故意伸手拂開了她耳邊的亂發，貼近她的耳垂，低聲卻幹脆道，“偏不。月，我就不放你回去，你能怎麼樣呢？”
    這樣曖昧的動作，和呼吸間溫熱的氣息……她有一瞬的迷離，仿佛是很久以前，很熟悉的懷抱，很熟悉的人。
    可是，當聽他用如此溫柔的嗓音拒絕她時，瞬間引發了她的怒火！抬頭，果然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裏滿是狡黠與掌控局勢的得意。
    “我不能怎麼樣！但是……”她突然放軟了語氣，垂頭，還帶著嗚咽，“如果你執意那樣的話……嗚，我會很傷心的。因為我什麼也不會，說不定哪天還會被清遠隨便嫁出去……我也很想家……也很孤單啊……”她抽抽搭搭的說著。心裏盤算著，如果江雪彥真的這麼喜歡她，應該不會勉強她，也不會看著她“如此”的難過和傷心吧。算了，再犧牲一下。她這麼想著，就立刻故意撲進他懷裏，俯首在他胸前，低低“啜泣”著。
    這樣倒是在他意料之外。有些無措的想要安慰她。但是，他卻捕捉到了一個小動作：她蜷在一起的手指，食指指甲正偷偷用力的掐著拇指……
    果不其然，她抬眸看他，眸子裏疼起了一層水霧。頗惹人憐愛的模樣。
    居然敢騙他？
    於是他順勢抬起了她的臉，有些柔情安慰的低頭湊近了她的唇。
    舒岑月正想著，為了回家作個犧牲也值得。於是順從的閉上了眼睛……
    他有些嘲諷的笑了笑。隻是貼近，用最柔情的嗓音道，“月，我倒是覺得，你在這裏樂不思蜀。沒有一點想回去的意思。你和沈譽……教習相處的倒是很愉快啊。”他眼線眾多，想了解她的生活綽綽有餘。但是，要了解她的心思卻沒那麼簡單。沈譽倒是個萬人迷，這一月來，他們兩人……
    岑月睜開了眼睛，涼意卻從心底彌漫了上來。她不喜歡，甚至厭惡被人玩弄於掌心。而這個江雪彥分明派人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卻又故意裝著什麼都不知，來套她的話。再以戳穿，達到嘲弄她的目的！
    “對！是很愉快。”於是她冷冷說道，“比和你在一起要愉快的多了。”
    明顯看到他眉頭皺了起來。於是她又頗是自得的說，“唉，沈譽真是個溫柔體貼的人啊。古琴也彈的很厲害。聽說他很受女人歡迎，不知道……他有沒有喜歡的人呢。”她故作苦惱的垂下頭。好吧，她知道她這麼說很惡毒。但是……讓這個江雪彥一直如此占上風，也讓她恨得牙癢癢啊。
    雖然是賭氣的話，他很明白。但是不得不說，她這著棋落的很成功。他此刻真的很不快。甚至煩透了。重新來到他身邊的她，完全是全新的一個人。他無法把握她的思維，也控製不了她的感情。他曾經與她的諾言。麵前的這個女孩卻毫不知情，甚至毫不在乎！
    但是……他江雪彥就重來沒輸過。既然是同一個靈魂。那麼，月，該守的承諾，你就不要想逃。
    於是，他挽起一個親善友好的微笑，“月，不想回去了？”
    果然，這句話收效是立竿見影。
    “想！”某人絲毫沒有意識到情勢的逆轉。兀自猛點頭。
    雪彥輕笑一聲。岑月立刻覺得有點不妙。於是硬著頭皮等待下文。
    “那就要乖乖聽我的吩咐。如果你做的好，我一高興，說不定就會送你回去。”
    這算是什麼回答？舒岑月恨恨的看著笑得一臉純善無辜的對方。恨不得撲上去把他的俊臉抓個鮮血淋漓才痛快呢！
    這樣一來，她不就完全受製於他？
    “呐，第一件事。”雪彥無比愉快的說道，“離那個沈譽遠點。”
    岑月不予理會。他也就自然而然的當成了默認。
    “第二，過來。離我近些。”
    什麼？她不就在懷裏嗎？還過來什麼啊？
    見到她隻是呆立，一臉困惑。雪彥不免覺得好笑，於是自己低頭，在她頰上輕輕一吻。
    “月，你說的關於時光的困惑，我都知道。所以，你不需要害怕。因為，即使是一路錯到盡頭……”他抱緊了她，有些斬金截鐵，斷然無悔的意味。“我也會陪著你。”
    我會陪著你……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覺得有點想哭。一路錯到盡頭，仍是兩人攜手，的確是好過一人孑然悔過的好。
    江雪彥……雖然把她害到這裏來。卻似乎的確對她不錯。關心著她，在意著她。雖然有些過分的在意了。
    但是，她的確感受的到他對她的好。還有，她無法忽視他眼底那一抹始終無法掩飾的悲傷……還有驚喜。他每次注視著她時，都是如此。仿佛是了孤單的盡頭，終於得到了愛物一般的驚喜。
    看來，雪彥他也是個可憐人啊。不能對他太壞，還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勸他放她回去吧。不能因為他的孤單，就勉強她留下了啊！
    “雪彥。”她伏在他懷裏低低說，“我們以前認識嗎？”
    他似乎沉默了很久。終究隻是有些感傷道，“沒有，我們未曾相識。”
    “嗯，我就覺得，我們不會見過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如此熟悉的感覺。可是，她和他處在完全不同的兩個時空。那麼，這一定是錯覺吧。
    我們未曾相識。但是，月，正如我上次所說。
    命運讓我們忘記彼此。
    那麼，我們就重新相識。
    因為，我如此的愛著你。清月。
    “月，叫我的名字。”剛才她叫過他，聲音清脆婉轉，仿佛是和記憶中分毫不差。真是令人懷念呢……
    岑月有些不明所以，還是老老實實叫道，“江雪彥。”
    “不對。像先前那樣叫。”
    “雪彥。”她有點尷尬，撇撇嘴，幹巴巴的叫道。
    “再叫一次。”
    “雪彥！”
    “再叫。”
    “雪彥！雪彥！！雪彥！！！”她連聲叫道。最後一聲簡直可以稱之為尖叫了。
    “月真可愛。”他低笑著說。
    你真變態。岑月在心底暗罵。
    “喂，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她追問道。
    而雪彥明顯的顧左右言其他。放開了她，有些四顧的說道，“我說過隻要你乖乖的聽話，就會讓你回去麼？用不著這麼急。如果我高興，可能會告訴你回去的方法。”
    岑月的眼睛瞬間亮了！一把拽住對方的袖子，“說吧，說吧！”
    雪彥有些好笑，用力把袖子扯回來。真是沒有任何改變呢，這麼喜歡拽著他的袖子不放。
    “期待我們下次見麵。月。”他又低頭在她頰上淺啄了一下。
    “你要走？”岑月顯然不樂意。才說到最重要的地方！
    “如果這麼舍不得的我的話，月，就跟著我來。回到我的身邊。”
    這個情景是？月色下，那個白衣如雪的男子，有著英俊如神祗般的容顏，含著溫柔的笑意，向著她伸出手來。月華流轉在那雙溫柔而堅定的手掌上，帶著淡淡的魅惑。那樣修長而堅定的手指，是否掌握了她的命運？
    “我不要，我要回家！”岑月轉開臉，她到底在想什麼？她的命運應該掌握在她自己手上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