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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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林巒分手後,鄧夏生回到公司。他在沈羽晨辦公室外站了一會兒,敲了敲門。
“不好意思,我回來了。”
沈羽晨從桌上抬起頭。“你去哪裏了啊?我去你辦公室,沒找到你。”
“我……”鄧夏生略一遲疑,“有人找我出去吃飯。”
“私人約會啊,”沈羽晨一笑,又埋首桌案,“終於有望擺脫王老五的行列了?”
沈羽晨沒有譏諷的意思,但鄧夏生卻覺得有些不是滋味。他勉強地笑笑:
“沒那回事,我是跟林巒一塊兒出去的。”
“林巒”的名字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沈羽晨即刻抬起頭,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林巒?”沈羽晨沒注意自己的口氣有點冷,“他找你幹什麼?”
“不可以嗎?”
鄧夏生不假思索的反問令沈羽晨啞然。“不是不可以,我隻是在想林巒為什麼對你……”
鄧夏生打斷了沈羽晨的解釋。“跟別人做朋友一定要追究‘為什麼’嗎?”
見鄧夏生明顯誤解了自己的意思,沈羽晨連忙糾正:“我不是那個意思……”
鄧夏生無視沈羽晨的糾正,繼續在誤解的前提下發問:
“你跟我做朋友,‘動機’是什麼呢?”
沈羽晨愕然,“動機?”
“我一直以為,”鄧夏生話到嘴邊無法收回,便不加標點地將腹中之言傾瀉出來,“我們倆算不上無話不談,也差不多,現在看來不是這樣。你從來,”他顧不得斟詞酌句,“從來都隻揀自己想說的說,而且總是在事後,我像聽故事一樣聽你講那些高興或是難過的事,那有什麼用?你和林峰重新在一起,我還是聽林巒說的……”
沈羽晨從鄧夏生開口之時就開始迷茫,到現在他終於有點聽明白了:“你是在說林峰的事?不是的,我和林峰……”
“我知道,每個人都有幾個不願透露的秘密。”鄧夏生承認,“但羽晨,你不是這樣,所有的事情你都想獨當一麵,不願意別人來分擔或者分享。”鄧夏生像著了魔一樣說著這些從來沒想過會從自己口中說出的話,“這不是自立,而是排斥,你隻需要自己,充其量加上林峰。對你來說,我根本不是朋友,隻是個解悶的對象吧?”
沈羽晨一次也沒有打斷鄧夏生的話,他臉上的驚奇已經變作血色全無的灰白。這些話不見得有多刺耳——鄧夏生即便失去理智也不至於口不擇言,但它們,尤其是最後一句話,從這個小時候起自己就“理所當然”地依靠的人口中說出,無異於一把直刺入沈羽晨胸口的利刃。
“夏生,你,”沈羽晨怔怔地低聲說,“一直都這麼想……?”
鄧夏生沒有回答。“我隻希望你不要對我的私交橫加幹涉。”他扔下這句話便回了辦公室。
沈羽晨沒有挽留。他突然沒了站起來的力氣。
沈羽晨照例沒有按時下班。鄧夏生沒跟他打招呼就離開了公司。回到家,應付了幾句父母的問話,鄧夏生進了自己的房間,他總算有機會整理一下今天發生的事。
與林巒,或者說自己邀請林巒共進午餐,然後就是和羽晨吵了一架。其實算不上吵架,羽晨隻是單方麵承受自己的指責。從小到大,這種經驗是第一次,所以,當時情緒幾近失控的鄧夏生無暇想象自己這番話對沈羽晨來說意味著什麼。現在,頭腦冷卻下來,鄧夏生深感自己的話有些過火。
鄧夏生從書桌上拿過手機,撥了沈羽晨的號碼。
那邊並沒有讓鄧夏生等太久。“……夏生。”
“到家了?”鄧夏生問。
“嗯,剛到。”
“林峰也回去了?”
“沒有,他媽媽快回法國了,他這幾天回去陪他媽媽。”
“你一個人可以嗎?”
鄧夏生聽到電話那邊像是輕輕地笑了。“有什麼不可以?我一直都是這樣過的。”
是啊,一直都是……
“羽晨——”
“對不起。”
鄧夏生的台詞被對方搶先一步說出來,他有些驚訝。
“我知道你會在意我和林峰的事,但我沒想到你會那麼想——我不是有意瞞你的。被他甩了以後,我以為時間久了就會死心;可是我發現我根本辦不到。已經分手了,他還是經常在我眼前出現,我明明很高興,卻要作出生氣的樣子——我的確生氣,我在他麵前已經沒有自尊可言了,可他還不放過我,還要住到我家裏來!我一直都很自以為是,夏生,可是我竟然讓他留下,還逼著他說愛我……我已經徹底瘋了,我不想讓自己和別人以為我不能沒有林峰,可是不行,真的不行……”
鄧夏生和沈羽晨都不十分適應這種女性模式的電話傾訴,但此時兩人卻渾然不覺。說話人沒覺得不妥,聽話人也不感到別扭。
“我知道你擔心我。我很想告訴你,但我開不了口。我想,至少等我差不多想清楚了,再說給你聽,好讓你覺得我做人還不算太失敗……”
“羽晨——”
鄧夏生又一次沒能搶過發言權。“夏生,對不起。”
“你不是什麼‘解悶’的對象,真的……”
“我知道。”鄧夏生迫不及待想要挽回整個事件中他最後悔的部分。
“我讓你有那種想法,我……沒資格做你的朋友。”
“你……別這麼說呀,”鄧夏生有點著急,“那句話是……”
“夏生,對不起。”鄧夏生收了聲,默默地聽對方重複先前的道歉。“仔細一想,我還從沒好好向你道過歉,還有道謝。不管你相不相信,”那邊的話語和呼吸同時停頓一拍,“我一直,都把你當成我的……親人。”
鄧夏生放下已經掛斷的手機。他終於意識到,今天辦公室裏的那一幕對於沈羽晨而言是何等殘酷。
他從沒……一口氣說這麼多話過。回味著沈羽晨誠懇得有些意外的傾訴,鄧夏生些許惆悵地一笑。
「親人」嗎……用這個名詞所體現的親密程度來衡量我們之間的關係的話,你對我的了解還不夠呢,羽晨。
「每個人都有一兩個不願透露的秘密。」這話是鄧夏生自己說的,在他為了林峰的事指責沈羽晨不夠朋友的時候。至於沈羽晨的第二條罪狀——排斥他人,這是那家夥的性格和境遇使然,我跟他這麼多年的交情,難道還不明白嗎?
說穿了,鄧夏生有了結論,我不是在生羽晨的氣,那是一種……近乎嫉妒的情緒。
最接近那家夥的明明是我;而與之相處了僅僅三個月的人能做到的事,我卻做不到。
這些話如果說給沈羽晨聽,他一定會被嚇到;事實上鄧夏生自己也嚇了一跳,二十幾年來,他頭一次窺探到自己虛偽的一麵,而且還是以頓悟這種奇特的方式。
不過似乎也不能完全算作頓悟。不久以前就有人說過,自己並不是甘於被束縛的人。時至今日,鄧夏生仍然拿不準林巒的結論從何而來,但他覺得自己應當欽佩林巒的直覺,至少,他發現了自己的外在和內心並不統一。
我並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隨遇而安,但又沒有銳意進取的勇氣,所以我隻能苛責羽晨的獨立,沒法拉近和他之間的距離。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我和羽晨隻是朋友而永遠不可能變成情人,無論我們在一起多久。
隻是說話竟然也會覺得累。沈羽晨放下手機,剛才自己那一番語無倫次究竟說了什麼,沈羽晨幾乎記不清了。
能讓夏生有那種想法,我……有那麼討人厭嗎……
今天姐姐打來了電話,催自己回家看看父親,還說小外甥女星兒也嚷著要舅舅教她功課。沈羽晨答應下來。他突然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對孩提時的遭遇如此不齒——畢竟,他有一個家,他還可以回那個家去,他比林峰更應當感謝上蒼。
林峰要在家裏住到母親返回法國。沈羽晨看了一下手機,已經快十一點了。他應該睡下了吧?沈羽晨歎了口氣。
鄧夏生問自己“一個人在家是否可以”,沈羽晨給出的答案是肯定的,但現在他卻躊躇起來。這間屋子何時變得這麼空寂?隻不過過了幾天二人生活,自己竟會變得如此不習慣獨自一人的空間,這大大出乎沈羽晨的意料,畢竟以前與林峰兩麵三刀地交往時,自己也從未如此強烈地感受到孤獨。
沈羽晨決定上床睡覺。寂寞讓他臆想中的不適漸漸變得清晰起來。頭昏昏沉沉的,眼睛也有些睜不開,身上每個關節都在痛。我是不是又發燒了?沈羽晨摸摸自己的額角,好久沒覺得這麼不舒服了。
沈羽晨走進洗手間,洗手台上方的鏡子中,有個人正在與他對視。那人的顴骨微微凸出,臉色在燈光照射下愈顯蒼白。沈羽晨不想再看下去,他拿過洗手台上的牙刷和漱口杯。
含了一口水在嘴裏漱了漱口,再吐出來時,沈羽晨又看到了刺眼的紅色——在淺色洗手盆映襯下的紅得猙獰的血色。沈羽晨的脊背陡然一緊,他不清楚為何恐懼會在這時出現——為什麼他到目前為止都沒對自己身體的異狀產生過疑問。
「你……都不怕會死嗎?」
記得有人問過自己這句話,是誰呢?林峰還是夏生?想不起來。
我……
手機毫無征兆地響起,沈羽晨一個激靈。在這個過分安靜的房間中,鈴聲嘈吵得讓沈羽晨想吐,他匆忙按下通話鍵,噪音止住了。
“喂?”
“你還沒睡?”
沈羽晨定了定神,“睡了能接你電話嗎?”
“我是想看看你關機了沒有,誰知道你那麼快就接起來了。”林峰答道,“我本來想明天白天再打給你的。”
“什麼事?”沈羽晨問。
“我要到外地參加一個教研活動,明天走。”
要出差啊。“去多久?”
“三四天吧。”林峰略一停頓,“後天是星期六吧,本來說好陪你去醫院的,現在看來不行了。”
“哦……這樣啊。”話說出口,沈羽晨一愣,他本來想說的是“沒關係,你去吧”。
“你不會是害怕了吧?”
沈羽晨沒有立馬回答,他的心中又浮起了剛剛那種無以名狀的焦灼和無助。好一會兒,他才心虛地嘴硬道:
“有什麼好害怕的?我又不是沒自己去過醫院。”
“那我就放心了。”那邊輕輕笑了一下,“早點睡吧,我掛了——對了,記得多喝水。”
沈羽晨聽得出,林峰是真的鬆了口氣。沈羽晨盡管對林峰何時變得這麼雞婆感到詫異,但他並非不喜歡這種變化。
沈羽晨一直都相信林峰的溫柔是秉性而絕非偶然,但……自己究竟能獨占這份溫柔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