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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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提出要到櫻泉山公園轉轉,林峰沒有反對。櫻泉山顧名思義,有泉,有山,有大片的櫻樹,算是這個城市中頗有名的一景,也是承載了林峰兄弟許多童年回憶的地方。林峰當然不能拒絕母親故地重遊的合理要求,至於母親為何邀請柳曼凝同行,一方麵因為久別重逢,一方麵則因為林母十分中意柳曼凝,盡管林峰與柳曼凝早已分手,林母卻還是不死心,準備借此機會親自撮合,讓兩人“破鏡重圓”。母親的心思林峰當然清楚,不過這已經是比往事更久遠的往事了,林峰並不介意。
接連下了兩天雨,到了周六,天卻難得地放晴了。林家母子三人按照事先規劃好的行程來到櫻泉山。林峰沒覺得有何不妥,林巒沉不住氣了。
“你們玩吧,我要回去。”林巒沉著臉對母親和哥哥道,“跟媽媽手拉手逛公園,當我是幼兒園小朋友啊!”
“不想來在賓館裏呆著就行了,又沒人逼你來。”林峰瞟了弟弟一眼,“要回去你自己坐車回去吧。”
被林峰一嗆,林巒反倒沒詞了。“好了,”一旁的母親說話了,“難得全家一起出門,再說你也十年沒到過這個公園了,來玩玩不好麼?”
林巒不吱聲。林峰也不接話。「全家」——他咀嚼著這個詞,加快步子,走在母親和林巒前麵。
“曼凝差不多該來了,在這兒等她吧。”林峰在園內第一片櫻樹林前站下。
林巒耐不住寂寞又發話了:“出來玩也挑個好地方吧,這裏有什麼意思,冬天櫻花又不開,山光禿禿的……”
林峰沒有稱讚林巒的話有道理,不過事實的確如此。櫻樹林一眼望不到邊,林中的葉子卻屈指可數,銀灰色的禿枝盤曲糾結在一起,仿佛一張古怪的網。林峰把臉轉向一邊避開那張網,目力所及之處,兩個人正沿著自己視線延伸的方向走過來,林峰的眼睛陡然張大,又急速縮回正常尺寸。
兩人中的一個是柳曼凝,另一個人的出現則大大出乎林峰的意料——不是別人,正是沈羽晨。在沈羽晨公司見麵後沒幾天又在這裏重逢,林峰心裏如同打碎了五味瓶,心情複雜得無法形容。
沈羽晨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去。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柳曼凝約出來,沒成想柳曼凝“處心積慮”地要安排他和林峰見麵。沈羽晨後悔自己不問清楚就答應陪柳曼凝逛公園,以致陷入這麼尷尬的境地。
氣氛突然變得空前凝重。林峰與沈羽晨沉默地對視著;林巒隻見過沈羽晨一次,那次會麵給他留下了頗為不快的回憶,此刻他不知道該以什麼立場說話,所以也不言語;一心想促使兒子與柳曼凝重歸於好的林母見理想中的兒媳帶來一個陌生的男孩,以為他是柳曼凝的新男友,這位不速之客打破了林母向往的家庭聚會的氣氛,她多少有些不悅。林母的不悅並未表現在臉上,不過柳曼凝還是注意到了。
看來,要打破僵局還得我出馬。柳曼凝這樣想著,上前笑著與林母寒暄:
“阿姨,好久沒見了,您身體好嗎?”
見柳曼凝笑容可掬地問候自己,林母放下對沈羽晨的不滿,興致勃勃地與柳曼凝攀談起來。
“阿姨,這位是沈羽晨,”柳曼凝不忘介紹,“我叫他一起來,沒關係吧?”
“當然當然,”林母一邊客套,一邊上下打量著沈羽晨,“曼凝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嘛。”
沈羽晨笑笑,問候了兩句,不再多言。
柳曼凝與林母說得興起,林巒在旁邊幹站著插不上話,無聊地用鞋尖踢著地上的砂礫。
柳曼凝掃一眼旁邊杵著的三人,像是突然記起地叫道;“對了,阿姨,前麵有個小吃攤,那裏的炒年糕很好吃哦!我們去嚐嚐吧。”
對朝鮮風味頗感興趣的林母欣然同意,“那就一起……”
“林峰不喜歡吃辣的,是吧?”柳曼凝衝林峰使了個眼色,緊接著實施獨處計劃的第二步,“至於羽晨,你身體不舒服就不要跟著去了,我們會把你的份帶回來的。”
柳曼凝的用意林巒心知肚明,但要為喜歡的人和自己的情敵製造舊情複燃的機會,林巒不肯合作:
“那我也留下……”
“你給我去!”這小子怎麼到現在還不知死活地跟著添亂?柳曼凝橫了林巒一眼,以強製手段完成獨處計劃的最後步驟。
“我們去買炒年糕,順便賞賞風景、敘敘舊,是吧,阿姨?”沒等林母回話,柳曼凝又自行安排,“時間可能會久一點,林峰是開車來的吧?你們要是累了,就到車上去等。好了,我們走吧。”
柳曼凝吩咐完畢,一手挽起因事態發展太快而來不及發出異議的林母,一手拽著佯作不知趣卻又無可奈何的林巒就往前走。眼前的局勢令沈羽晨心中發窘:
“曼凝姐,你……搞什麼啊……”
柳曼凝將食指豎在嘴唇前,狡黠地一笑:“我們走了,你們找點事來打發時間吧——什麼都不做可是很無聊的哦。”
沈羽晨無語,隻好任由柳曼凝丟下自己離開。原地隻留下兩個人,沈羽晨轉過臉,林峰正望著他。
沈羽晨覺得自己必須說點什麼。“曼凝姐讓我陪她來公園玩,我不知道你也……”
林峰並不接茬。“哪裏不舒服?”
“咦?”沈羽晨一時跟不上林峰的思維模式。
“曼凝不是說你不舒服嗎?”
林峰的臉似乎陰了下來,沈羽晨有些詫異。
“我沒有不舒服,隻是……有點困。”沈羽晨說的是真話,因為發燒,這幾天都睡不安穩。
好冷啊。從沒想過,一個人睡會那麼冷。
沈羽晨眼下的陰影證實了他的話。林峰的臉沉得更厲害。
“困了還出來東遊西逛的,你是笨蛋啊?”
“沒關係,”沈羽晨笑笑,“出來走走就清醒了。而且,我一直想到這兒來看看……”
“你怎麼不早說?”
“咦?”又一次沒能跟上他的思維模式。
林峰及時地把“早說我可以陪你去”這句話咽下肚。“我是說,你要是早點來,還可以看到櫻花,現在要看隻能等到明年春天了。”
沈羽晨望望隻剩下枝幹的櫻樹,淡淡一笑,“說的也是……”
“這裏的櫻樹倒是真的值得一看。別處隻有粉的白的,這裏還有綠色和金色的。”
“綠色和金色的?”沈羽晨感到很新鮮,綠色和金色的櫻花他還是頭一次聽說。
“前年從日本引進的,還從當地請專人來管理,所以長得很好,每年都會開花。”
沈羽晨的目光仿佛透過櫻樹到了某個不知名的地方。“……那一定很漂亮。”
“是啊。”
兩人默默地站在櫻樹下,穿過櫻林的風被細密的樹枝切割得支離破碎。沈羽晨像是被風嗆到了,連連咳嗽著。林峰將掏出的香煙放回口袋裏。
“感冒了?”林峰揣測,“上次的燒還沒退嗎?”
“怎麼可能……”沈羽晨隻當是開玩笑。
“別動,我試試就知道了。”林峰一隻手覆在沈羽晨額上,另一隻手放在自己額上對比。頃刻,他的臉冷了下來,隱隱有幾分怒意。
沈羽晨心虛地看了林峰一眼。手腕被一把捉住,沈羽晨反應不及,林峰拽起他就走。
“喂,你……”
“你到底想幹什麼?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林峰一上火,話也變得難聽起來,“發著燒還到處亂跑!”
林峰許久不見的震怒著實攝住了沈羽晨。“痛……”他盯著被林峰緊抓著的手腕,喃喃地叫了一聲。
這聲輕喚直直地刺進林峰心裏。他停下來,轉過身麵向沈羽晨,不但手的力道放輕了,口氣也變得柔和了不少。
“咱們到停車場那兒去等。你到車裏休息一會兒,我打個電話讓他們回來直接到停車場來。”
說來也怪,雖然在發燒,可沈羽晨並不覺得有多難受,還頗有興致地接受了柳曼凝陪同的邀請;而現在坐在林峰車裏,沈羽晨卻覺得身體漸漸沉重起來,體溫似乎比早上高了一些。
沈羽晨躺在車後座上,身上蓋著林峰的外套。車外,林峰輪番撥打著去買炒年糕那三人的手機,林母和林巒的手機都無人接聽,打給柳曼凝,林峰總算得到了應答。
“……嗯,知道了,我們正往回走呢。”
柳曼凝掛斷電話。“是我哥?”林巒問道。
柳曼凝點點頭,“羽晨發燒了,林峰說要送他回家,讓我們趕緊到停車場去。”
“那人是紙糊的還是怎麼的?一天到晚這兒痛那兒癢的,給我爸上墳那天也是發燒,一個電話就把我哥支走了。”林巒似有怨氣,卻不知該發泄在哪兒。
柳曼凝笑了,“剛才在電話裏還埋怨我呢。不過羽晨也真老實,都不會拒絕別人。”
一直忙於從公園的一情一景中追回昔日時光的林母注意到“羽晨”這個名字被頻繁提及,回過頭來,向落在後麵的兩人問道:
“那孩子跟小峰也認識?他到底什麼來頭?”
柳曼凝還未來得及回答,林巒搶在她前麵接口:“他是我哥的正牌戀人,所以你就別再指望曼凝姐了……”
語未畢,後背挨了柳曼凝狠狠一捶。好在林母似乎一時未能理解,柳曼凝連忙搪塞:
“他們倆隻是關係比一般人更好一些的朋友……”
“是這樣。”話題就此打住,柳曼凝鬆了口氣,順勢給了身邊挑起事端的人一個白眼。
林巒若有所思地望著柳曼凝。“……曼凝姐,你這麼想得開嗎?”
柳曼凝腳步一滯。她瞥瞥林巒,淡淡一笑。
“會問這種問題,表示你也已經想開嘍?”
“想不開有什麼辦法,”林巒輕歎了口氣,“我哥從頭到尾都沒考慮過我。事實上他跟沈羽晨分手,也完全是為了他。”
柳曼凝確信林母沒有聽見,這才微微笑了一下。
“不錯嘛,分析能力見長,可惜晚了點。”
林巒聽得懂柳曼凝話語的含義,他略略有些激動起來。
“其實我早就知道我哥他……我一直,一直都跟他一樣啊!”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坦白?為什麼讓他等那麼久?”
林巒用力扯扯額前的劉海,“我們是兄弟啊……曼凝姐,我不說你也應該明白,我們……不隻都是男人,還是兄弟……”
“那你現在跟他告白,你們是兄弟的事實就會改變嗎?林峰說錯了,替身不是羽晨,是我啊!”
林巒啞然,走在前麵的林母也回頭看了一眼。柳曼凝平抑了一下心緒,抬起頭來。
“林峰的選擇和你一樣,可他打算一輩子都不說出來,他比你……做得更徹底,所以,你沒有資格指責林峰。”柳曼凝直視著林巒,一字一句地強迫他接受這些聽上去頗刺耳的話。
“你也許沒想過,林峰這些年所受的煎熬,所以,不要覺得這個結局對你而言不公平。”
林巒無言地拍掉一片落在身上的枯葉。
“我……沒覺得不公平啊,真的,隻是……”
是因為我們都等了太久,卻偏偏無法支持到告白那一刻?
柳曼凝似乎悉穿了林巒的念頭。她苦笑了一下,說不清是嘲諷還是安慰。
“要是你早三個月告白,或者林峰晚三個月認識羽晨,也許……”
也許?也許一切仍會按照現實的軌道運行,以同樣,或者另外一種方式。因為,隻要想想命運是何等會作弄人,就會得出人生不能假設的結論。
林巒也苦笑了一下,“曼凝姐,你真是淑女典範,我哥跟你掰了,是他沒眼光。”
柳曼凝莞爾一笑,“我要還是你的情敵,你就不這麼想了吧。”
沈羽晨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確信已不再頭暈,便打開車門,來到車外。
感覺到有人為自己披上衣服,林峰轉過身。沈羽晨輕輕握了下那件衣服的袖管。
“怎麼出來了?到車裏再等一會兒吧,他們馬上就回來了。”林峰拽下剛剛上身的外套,想重新將它裹在沈羽晨身上。沈羽晨躲開了。
“我還是回去吧,曼凝姐回來你幫我跟她說一聲就行了。”
沈羽晨正欲離開,手臂被林峰一把拉住。
“林峰……?”
“再等一會兒,我送你回去。”
不折不扣的祈使句在沈羽晨聽來無比刺耳。他硬生生地拽出林峰牽製下的手,也不道別,扭頭就走。
林峰再一次沒有讓沈羽晨如願。這一次他抓得更緊,以致沈羽晨的手腕都有些生疼。
“不是讓你等一會兒嗎?那麼著急幹什麼?”
又是這種……理所當然的口氣——
“我才想問你幹什麼呢!”
為什麼你可以毫不在乎地接近我?為什麼你在甩了我之後,還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地出現在我麵前?
“你說我是替身我認了,你用那種理由把我打發了我也沒再纏著你。你還要我怎麼樣……你到底還想讓我怎麼樣?”
這樣下去,我會窒息……
呼吸稍稍平整,沈羽晨才意識到林峰摟住了他。林峰的懷抱那麼緊,沈羽晨又變得無法呼吸了。
“林峰……”
林峰的額頭抵在沈羽晨肩上,沈羽晨聽得到他略顯粗重的呼吸。
「……如果這還不能算作‘愛’,那你就太挑剔,也太遲鈍了。」
“羽晨,我……”
很想知道林峰欲言又止的內容是什麼,但身體被林峰的懷抱緊緊綁住令沈羽晨無法思考,他終於發現,同樣不能呼吸的,還有自己的心。
“小峰……!”
沈羽晨和林峰同時打了個寒噤。母親就站在咫尺之外,眼中滿含著驚詫和疑惑,林峰卻絲毫沒有發覺——也許方才他根本無暇捕捉沈羽晨以外的信息。
“你和這孩子是……那種關係?”林母的質問微微發顫。
被眼前二人出格的動作驚住而先一步來到林峰跟前的林母身後不遠處立著林巒和柳曼凝,林峰幽怨地瞪了那兩個隻顧看熱鬧卻不上前幫忙圓場的人一眼。光顧著應付母親,林峰沒發覺懷中人不知不覺掙脫了他的禁錮。
“對不起……”沈羽晨向林母略略欠身,而後衝柳曼凝道別,“曼凝姐,不好意思,我走了。”
沈羽晨轉身便向公園門口走。林峰緊走幾步按住他的肩膀,似乎終於動了怒:
“不是說了我送你嗎?上車!”
“你憑什麼命令我?!”
沙啞的吼聲令餘下的四人一時呆住。沈羽晨在寂靜中抽身離去,毫不留戀地將林峰拋在身後。
林峰怔怔地立在原地。沈羽晨的身影消失在數剪枯槁而破碎的禿枝圍成的空隙中,似乎……融進了視線不可觸及的天與地的邊界。
林巒也沒有挪地方。他端詳著手機屏幕,冷不防手機被一把奪走。
“幹嗎拍人家親密的鏡頭?”柳曼凝看著手機咂了咂嘴,“難不成你有收藏這種照片的嗜好?”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林巒剛剛拍下的照片——無花的櫻樹下兩人相擁的場景。
“什麼嗜好?”林巒斜了柳曼凝一眼,搶回手機,“我是照下來臨摹用的。”
“臨摹?”
“是啊,”林巒歎了口氣,“畫完了就送給他吧——我哥那個別扭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