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其他辦法的，你不一定非走不可。”漆如子夜的眼瞳，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柯雲紀。
    “聖上應當清楚，唯一能解決當今困境的最佳方法，便是臣離開。”沒錯，隻需自己離開，便可消除宮中日漸升起的流言，徹底遠離永無止境的暗鬥與紛爭，也不必再承受任何人因自己而死去的譴責。
    下意識抿緊唇，柯雲紀移開目光，突然害怕與那雙時刻流露出濃濃深情的眼瞳對視，甚至擔心因此露出破綻，被龍澈提早察覺出他心中的決定。“再者，中毒的是臣，更應前往。”
    “朕知道，朕明白，朕隻是……”隻是不願讓你離開我的身邊，哪怕隻是離開一天……
    霍然上前，龍澈雙手鉗住柯雲紀的雙肩，星眸盈盈閃爍，半晌後，深深吸了口氣，慢慢垂下眼瞼，原先心浮氣躁的情緒最終化為一聲歎息，下一秒就已恢複成常見的鎮定麵容，仿佛剛剛慌亂無助的焦急神情隻不過是一個幻象。
    “聖上……”正欲拉開兩人之間距離的柯雲紀，先是被龍澈深情的眼眸弄得不知所措，更因他接下來的一句充滿哀傷的話語而停下了所有掙紮。
    “喚我的名，我想聽你喚我的名，已經好久，好久沒聽到了……”語氣悠悠，臉上帶著近乎祈求的悲傷。
    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一個字來，看著龍澈希冀的目光慢慢暗淡，柯雲紀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不適合，一點都不適合，那麼的憂傷，一副害怕被拋棄的神情，實在不應該出現在原本就高貴如神祗般的他臉上，柯雲紀刻意避開目光，幽幽歎息一聲。
    “非走不可嗎？”沒有多加勉強，龍澈平靜地轉回話題。
    柯雲紀停頓片刻的動作令龍澈心中燃起一線希望，卻在下一刻，一臉沉痛地看到他輕點了下頭。
    “答應我，安然歸來。”執起柯雲紀的手，牢牢握在掌中，溫柔而略顯悲傷的臉上帶著殷殷期盼。
    心猛地一緊，看向滿含柔情望著自己的龍澈，柯雲紀的內心升起一股罪惡感，幾番遲疑後，模擬兩可地承諾道：“我會保護好自己。”
    似乎沒發覺到柯雲紀的回答存有漏洞，龍澈臉上的愁容逐漸舒展開來，帶著世上最溫柔，最眷戀的笑容，眼波裏含著最深厚的情意，輕輕的，在柯雲紀額上落下一吻。
    “我等你。”宛如對待珍惜至寶的輕吻，龍澈微笑著，深情款款地埋首在柯雲紀的頸間，呼吸著心愛之人獨有的清新氣息。
    別等了……柯雲紀很想這麼告訴龍澈，卻在麵對他脆弱的眼神後，話不自覺地哽在了喉嚨裏。
    “璃……”龍澈輕聲呢喃著，反複咀嚼著早已刻印在心頭的名字，手臂稍稍收緊，仿佛下一秒，懷中的人就會消失不見。
    柯雲紀的心像是遭到重重一擊，剛要攀上龍澈背脊的手，頓時僵住了動作，悄無聲息，無力放下。
    別傻了，他愛的人是上官璃，根本不是頂替了對方的自己，不能心動，絕對不能，一旦他得知事實真相，一切就會……
    當一切謎底解開，所有事實擺在麵前，他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勃然大怒？亦或是厭惡？會毫不猶豫地殺了自己嗎？
    短暫的迷惘過後，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柯雲紀忍不住在心裏自嘲起來。
    看不到未來的愛情，與其沉淪下去，不如盡早揮劍斬斷，一時的痛苦，也好過長久的折磨，時間能讓彼此漸生情愫，卻也能治愈任何感情傷口，直到雙方學會遺忘，找到更愛自己的人，或是喜歡上另一個人為止。
    偏偏，說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這個道理雖人人都懂，卻在麵臨愛情時，還是忍不住飛蛾撲火，泥足深陷而不可自拔。
    “聖上，夜深了，臣不便打擾聖上安歇。”收回飄飛的思緒，柯雲紀平靜地打斷了美好溫馨的一刻，繼續說道：“明日將要啟程前往鳳洛國，容臣先行告退。”
    “嗬，你還是同以前一樣。”聞言鬆開了手，龍澈臉上帶著寵溺，莞爾一笑，看到柯雲紀呆呆不明所以的表情後，輕歎了聲，點破道：“時至今日，你依舊不解風情。”
    看著龍澈輕搖首，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柯雲紀的後腦立馬掛滿了黑線，這表情，這語氣，怎麼看，怎麼聽，都像足了安繪嘲諷他的動作。
    對方是聖上，既不能頂撞，又不能給上一拳，隻能忍了，就當沒聽見，也沒看到好了。
    自我調節了下情緒，柯雲紀暗自撇了下嘴角，卻在抬眸間對上了龍澈的視線，那雙漆黑的眼瞳中，那凝眸深處的柔情，幾乎將人溺斃的溫柔，牢牢纏住了他。
    手中一沉，柯雲紀回過神，詫異地看著躺在掌中的一柄短小佩刀，雕工精細的刀鞘上，火紅的鳳凰栩栩如生，高仰著頭，撲打著雙翅，夾帶著滾滾火焰，仿佛下一秒就會尖鳴著衝出來。
    柯雲紀看向龍澈，在他示意下，抽出小刀，卻意外地發現刀身非常尋常。
    龍澈默默拔下一根發絲，在柯雲紀不解的目光下，將發絲挨近刀鋒處，頃刻間，發絲斷成兩截，飄然落地。
    “即便有人保護，仍需防身之物在身，以備不時之需。”體貼地將小刀插回刀鞘，重新塞入柯雲紀的手中。
    “但，如此寶物，臣實在……”礙於君臣之禮，柯雲紀不敢直接塞回對方手中，隻能將佩刀遞至龍澈麵前，期待著他能收回。
    “此物已贈與你，倘若不喜歡，扔掉便可。”龍澈轉開臉，目光不知落向何處，雲淡風輕道。
    扔掉？這般貴重之物，怎能說扔就扔？不解地盯著龍澈，卻發現他絲毫不像在開玩笑的樣子。
    “臣不是不喜歡，隻是，此等貴重物品放在臣身上……”萬一哪天弄丟了，要如何交代啊……柯雲紀苦著臉，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喜歡便好，貼身收好吧。”語氣中夾雜著不容拒絕的堅持，須臾，龍澈頗為無奈地輕笑出聲。”每次，隻要賞賜你東西，總要大費唇舌，這點，也是一點都沒變呢！“
    說到最後，似乎勾起了塵封已久的回憶，那段甜蜜而又哭笑不得的往事，漸漸的，龍澈唇邊笑意加深。
    仍記得，每當想要送給璃東西時，總需想遍所有不被推翻的堅固理由，好讓他欣然接受，每年，即使是璃的生辰，禮物還是必須軟磨硬塞到他手中，然後，欣賞著他露出矛盾的表情後，內心偷偷竊喜，更為此愉悅了好些天。
    可是，直到那一天，在撞見龍逸送璃禮物的場麵，看著他淺笑著收下，當時，隻知內心不斷翻騰，分不清是嫉妒，還是惱怒，最終憤然摔落準備了幾日的禮物，不顧身後的呼喊，轉身急速離開。
    “聖上……”陷入記憶中的龍澈，時而微笑，時而露出苦楚的表情，令柯雲紀憂心忡忡，隻能試探性地喚了聲。
    愣了下，龍澈拉回漂遊的心神，定定地望向柯雲紀，慢慢展開笑顏，淺淺的，堅定的，卻溫柔如風。
    這次，他不會再轉身逃開，因為，他不再是當年的孩童，在經曆過許多事後，更加明白了心中所想。此生，他絕不逃避，絕不放手。
    “聖上，你沒事吧！”試圖抽回被緊握的手，發覺無效後，柯雲紀唯有忍著痛，皺了下眉頭開口詢問。
    發覺到自己的失態，龍澈放開了手，薄唇微微一動，看著柯雲紀的目光閃爍了下，磨蹭了半天，卻隻說出一個字。“你……”
    龍澈神情專注地盯著柯雲紀一陣，突然轉身，背對著他，語氣平淡而又疏離。“沒事，你退下吧。”
    怔了怔，柯雲紀看了龍澈一眼，不再多言，象征性地彎了下身，轉身離開。
    龍澈沒有回頭，卻在門關上的瞬間，繃緊的身體隨之一震，他慢慢仰起頭，雙眸緊閉，抿著唇瓣，無言的沉默，靜靜籠罩其身，一股濃鬱的不舍，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