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婷的一句話，同時驚醒了兩個人。楊洄收起了那直愣愣又熱烈的吃人眼神，恢複儒雅的模樣。李幽像是楊洄的影子，也精神了起來，嘻嘻地逗到：“婉婷姑娘幾日不見，身子又見清減了呢，隻怕再這邊瘦下去，有人要心疼壞了。”姿態輕浮，手摸了摸婉婷的臉，又把她摟入懷中，挑釁地看著楊洄。
    娉兒第一次見到這般的打情罵俏，臉色一紅，朝旁邊看去了。吳芯心裏暗笑，想看楊洄什麼反應。楊洄竟熟視無睹，一杯一杯地飲酒。
    婉婷任由李幽折騰，她盯著楊洄冷冷地說：“煙花之地，楊公子不宜久留。婉婷今日會為公子彈唱最後一曲。日後公子再來，婉婷自會避之不見。公子你也知我們樓裏的規矩，我若不想見客，沒人能逼我見客。即便是包下牡丹閣的貴人，我也不得不得罪了！”
    楊洄聞言大震，臉色變了一變，拳頭握緊又鬆開，喝道：“你何須如此拒我！”一口氣出完，言語又軟了下來：“我已無它求，隻願時不時能見到你，能聽得到你的聲音。我的情意，你是清楚的，如今究竟為何要拒得如此狠絕？”此前那溫文爾雅的人顯得無比落寞與無奈，唇都有些發白，像是褪去了所有血色。
    李幽在一旁也忍不住了，求著婉婷：“婉婷姑娘，若我方才有失禮之處，還請姑娘多多諒解。你也知我喜歡胡鬧，有氣盡管發在我身上，與楊兄無關。楊兄對姑娘情深意重，我也知姑娘對楊兄並不討厭。如果姑娘日後不想見到我，我應承你這輩子再也不踏入這倚香樓半步。千萬莫牽扯到楊兄身上，行麼？”
    婉婷一言不發，徑直走向房中的古琴，起手，拂琴，繞指弄嗚咽，青絲激潺湲…一曲終了，她優雅地向房中人施禮後，便離去，留下一個輕輕淺淺的背影。
    從婉婷進門到離去，竟不過兩盞茶的時間。吳芯這個絲毫不知內情的人，隻得眼睜睜在一旁看著。她大概猜到了這三人之間的糾葛，李幽跟她一樣是女扮男裝，喜歡楊洄，而楊洄喜歡的自然是那冷豔的婉婷。婉婷對楊洄究竟如何，卻不太清楚，看情形，仿佛以前還是不錯的。不知是何緣故，這次婉婷對楊洄下了逐客令。而這逐客令來的突然，楊洄和李幽都沒有料到，所以才有如今這般模樣。她，怎生碰巧就遇到了這樣的事呢？這牡丹閣裏的空氣一下子又變得寒冷了起來，明明這節氣是快要入夏了。
    吳芯眼角撇到了在一旁站著的娉兒，她早已傻了眼了，完全狀況外。這個丫頭，該機靈時倒不機靈了！吳芯心裏念道。還是她自己來打破這冰吧。她拍手道：“婉婷姑娘真是個妙人！”
    李幽不解地看著她：“她如此待我們，小楊兄你何處此言？”
    楊洄也淡淡地問：“妙在何處？
    吳芯隻得硬著頭皮把話圓了下去：“婉婷姑娘剛才彈的那曲，曲中之意，或許才是她真心想要向兩位表達的吧。”
    這話倒也不是吳芯胡謅，吳芯在現代對音樂和舞蹈都算有所心得。這還要感謝李如馨。李如馨說學音樂舞蹈的女生有氣質，又怕一個人上特長培訓班無聊，就生拉硬拽著吳芯陪她。李如馨學什麼都是覺得差不多了，就不學了，因為她還要把時間分給那些追求她的男生，而吳芯沒人追求，就一根筋學到底，成績還很不錯，老師有推薦她去報考中央音樂學院，但跟李如馨商量時，李如馨又央求著她陪著一起讀大學…
    古琴恰恰是吳芯懂的，所以能聽出婉婷剛才那曲是暗合了駱賓王的那四句詩：“夕漲流浪急，秋山落日寒。惟有思歸引，悽斷為君彈”，琴聲中有著依依惜別之心。
    楊洄和李幽被婉婷的狠言擾了心緒，那曲也沒認真地聽。這一經吳芯點撥，也回過一些味來了。
    楊洄苦笑到：“果真是個口不對心的妙人。”思索一會，喃喃說道“依依惜別麼？她會是有什麼苦衷麼？”“苦衷？有什麼苦衷呢”“終究是心裏有我的”自言自語了一陣，像是入了魔。
    李幽大力拍了他一下，朗聲道：“隻要她心中有你，有不舍，我們想法子讓她改變主意就是。”又回手拍了吳芯一下：“你比我們細心，一起幫著想想法子吧！”
    吳芯剛要說什麼。李幽又拍了自己腦袋一下：“小楊兄你尚不知這事的來龍去脈吧，我是糊塗了。見你就像見了故人似的。”
    他樂嗬了一聲，見楊洄也沒反對，就說開了：“實話說了，我是女兒身，本名叫李悠，悠然自得的悠。楊洄是我的青梅竹馬，他與我兄長自小就形影不離，我很喜歡他，很小就想著等我長大了就求他娶了我去。我本以為我喜歡了他，他自然也會喜歡了我的，他待我比兄長待我還好呢。等我真長大了，求他娶我時，他卻說他要娶另一個女子。這女子還是個青樓的紅牌姑娘，就是這倚香樓的婉婷！我得知此事，自然氣憤不已，便自己穿了男裝來親眼瞧瞧這婉婷姑娘是怎麼個美人，能迷了人心的。一見到婉婷姑娘，我也氣不起來了。她一眼就瞧穿了我是女子，也猜到我為誰而來，幾番相見，我對她也是有些喜歡了。這麼個心如明鏡似的玉人留在這俗地自然是糟蹋了，想說敗給她我也心服口服了，想著將她贖出來，成全了她與楊洄。她卻不願贖身！怎麼勸她也不願。我隻得將牡丹閣常年包下，總是喚她來伺候，一方麵想讓楊洄去說服她，另一方麵，也算是保護她。她其實也是對楊洄有意的，這我能瞧出來。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她一直不肯贖身，今天，還下了逐客令。”
    吳芯開始喜歡李悠了，這麼豁達地去幫自己喜歡的人追求另一個人，不是隨便誰都能做到的吧。至少，她自己不能做到。李悠這麼理所當然地去幫楊洄，她是欣賞的。
    她想了想，說：“我與婉婷姑娘今日是初次見麵，對她所知甚少。對於她不願意贖身的苦衷，也很難做出猜測。隻是，她既然不願意，楊兄再怎麼用心，也是很難勸得她同意的。不如問問婉婷姑娘最親近的人，也許她們會知道些什麼？”
    李悠嘟著嘴，滿臉女兒嬌態，說：“她就與她的貼身丫鬟親近，那丫鬟跟主子是一個脾氣，哪裏會告訴我們!”
    吳芯又問：“那婉婷姑娘是怎麼來的這倚香樓的呢？有沒有人與沒進倚香樓以前的婉婷親近的呢？”
    楊洄答到：“我也去查過了，本想讓婉婷的家人來勸勸她，才發現，她身世坎坷。婉婷原本是嬌貴的官家小姐，隻因父親辦事不當，觸犯刑律，被處絞刑；而全家上下也都受牽連，男子充軍塞外，女子終身為奴。她被倚香樓的老板看中，買回來做了紅牌。以前與她親近的人，自然是尋不著了。我是真心想帶她走，也是有能力帶她走的，為何她要再三地拒絕我的好意？此事我一直想不通。”
    吳芯無奈地搖搖頭：“小弟也是不知的。此事，隻能從長計較。”
    李悠甩了甩頭，像是這樣能把煩惱全甩掉似的，喊到：“天下竟有能難倒我之事！要是照往常，才不用費這麼多心思，直接用強的，把婉婷搶出來就是！管她樂意不樂意！”
    楊洄終於嘴角露出些笑意，斥道：“小悠休得胡來，怎麼這麼些年還是一點沒變，想不出方法就會耍賴用強。都怪你兄長和我太驕縱你了。”
    李悠朝楊洄吐了吐舌頭：“會笑了啊？要不先不去想婉婷姑娘的事了，反正她就在這倚香樓，不會跑了的，從長計較就從長計較。不若我們換個地方呆會吧。我還想與楊玉好好聊聊呢。”說完，她牽起吳芯的手，朝門外走去。
    楊洄也跟在後頭。娉兒一直沒搞清這屋裏究竟發生了什麼。隻是看著自家小姐被人帶走了，也趕忙拔腿跟上，心裏想著千萬要保護好小姐，別出什麼事啊。
    這四人出了倚香樓，上了一輛豪華的馬車，車夫一揚鞭，驅著馬車朝著洛陽城外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