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破碎芭芘
    我記不清家裏的電話號碼，我抱著電話不停地試，撥打了一個上午終於聽到父親的聲音。
    父親說，喂，誰呀。我突然心裏堵得慌，努力想喚聲爸爸，卻說不出一個字。
    父親又喂了幾聲，聲音沙啞，似乎得了重感冒。
    我好想立刻撲到父親的懷裏大哭一場，但事實上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是小妹麼？小妹，小妹……小妹，父親顫抖著聲音呼喊。
    爸爸，五年來終於叫了一聲爸爸。
    小妹，你在哪兒啊？怎麼還不回家？小妹，快回來吧。父親在電話那頭號啕大哭。
    爸爸，我在上班呢，有時間我就回來好嗎？我也想回去，可是我怎麼可以告訴父母我的雙腿已殘廢？我不能讓他們知道。
    小妹，你快回來啊！父親大聲呼喚，震得我耳朵生痛。
    小妹，你快回家吧。是爸爸和媽媽對不住你，是我們不好。小妹你趕緊回家來吧，爸爸渴望見見我的乖女兒呢。小妹，你都二十歲了。
    小妹，我該怎麼告訴你，你走之後，你的母親……你的母親瘋掉了啊！
    我的眼淚終於決堤，爸爸，這不是真的，你騙我的是吧？爸爸，你讓媽媽聽電話！爸爸，爸爸！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這樣懲罰我們！就算我們真的錯了，我們有一天清醒之後就會悔過的，上天為什麼要這樣來懲罰我們呢？爸爸……
    你的媽媽，現在不知道在哪裏玩呢，她不喜歡回家，她已經忘記我們也忘記她自己，她再也回不來了。
    我的心碎了，有心的人聽到這樣的消息都會碎的。
    爸爸，我對不起你們。爸爸，你還能原諒我嗎？
    小妹，無論如何，我們是一家人。我還是聽到父親的抽泣聲，那麼清晰那麼悲痛。
    小妹，我不得不告訴你，思林他，已經去世了。
    怎麼可能！我們一直在通信！爸爸，這不是真的！我的腦袋瞬間空白。
    思林剛去部隊一年，便被疾病纏身，不過半年的時間就去世了。小妹，我知道思林同你一直很要好……
    不！我不信！我不信，他明明還寫了那麼多信給我！我大聲地哭，猛烈地哭，這怎麼會是真的呢，總不會那些信是從天堂寄來的吧。如果，如果這個世界沒了張思林，我是否還有活下去的必要？不，這不是真的。
    小妹，麵對現實吧。
    爸爸，我處理完一些事情就回家來。
    我寄給張思林的最後一封信，我告訴他，我準備回家。
    我知道，我現在要等，等他的一個回答。
    生命本就是曲折的吧，生活本就是艱難的吧？我可以看透的看開的，也許我這個已經破碎的芭芘還能重新生活一次，可是我這破碎的心還能再愛一次麼？還有人會愛我這個殘廢的女子麼？不，我不在意有沒有人愛我，我隻希望我的母親能清醒過來，我隻希望我的張思林依然活在世界上，而不是活在我的記憶裏，與過去一起消失在歲月裏。
    如果張思林真的已經死去了，那麼與我通信的是誰呢？我不信有天堂，我不信上帝會仁慈，我不信我不信！
    張思林，如果今生已不能相見，那麼來世我們相愛來彌補上一世的傷好不好？張思林，無論如何我依舊愛著你。
    張思林，你是否記得小時候，我們舉著白色紙風車在田野裏奔跑著歡笑，張思林你可記得你在紙風車用鉛筆寫下張小妹的名字？
    張思林，你是否還記得你疊過五個白色的紙戒指給我？你將戒指全部套在我的右手，你說，小妹，我是你的相公。
    張思林，你是否記得，小時候你趴在書桌上睡午覺，我偷偷吻過你的額角……
    張思林，你是否還記得，你幫我做物理作業，幫我做值日，幫我買薄荷糖……
    張思林，我的記憶裏永遠是你的笑你的美好。你說我是個好孩子，我卻將母親氣瘋了。
    原來，我該死。該死的是我呀。
    5、迷失的芭芘
    我說，文敏，你大膽地和賓格走在一起吧，我不會怪你。
    我說，文敏，我看過你的日記，我知道了你與賓格的關係。
    我說，文敏，一定要死死抓住幸福。
    文敏緊緊抱住我，我在他的懷抱裏快要窒息。他沒有吻我，我明白他不會吻我了。從現在起，他可以蓄長發，然後穿上漂亮的花朵連衣裙。他不再需要我這個替身芭芘或者說是玩具芭芘。
    我說，文敏我要回家了。
    他問，你找到你的愛人了？
    找到了，隻是我們又將對方丟失了。
    文敏不說話。
    文敏，這個城市有直達我家鄉洪口的汽車，我曾經看到過。文敏，你將我送上車，我獨自可以回去。我的父親會站在鎮上那成排的梧桐樹下等我。
    思林，醫生說過你可以站起來走路的。
    可是文敏，雙腳對我來說已經喪失意義。文敏，其實我叫張小妹。
    那麼小妹，你要勇敢地活下去。
    我會在那與世隔絕的小鎮生活得很好，文敏，如今你與賓格都該退出江湖了吧。你們都已經幸福了，何必再去做那些有風險的事來葬送自己的幸福。
    我與賓格都明白。文敏答道。
    ……
    前幾日我收到了以張思林名義寄來的信，信上說他是張思林的戰友。張思林臨死之前對他說，劉壘啊，你一定要好好表現爭取永遠留在部隊，因為我還有一個心願未了。劉壘，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幫我完成我的願望好麼？我的一個妹妹離家出走了，一年多來音訓全無。我相信她一定會寫信給我，也許是五年或者十年後，我知道她一定會寫信找我的，因為她知道我愛著她，我思念著她。劉壘，如果她來信了，麻煩你告訴她一定要好好活著，替我好好活著，下一世我一定會找到她……
    看到了麼，張思林說他愛著我思念著我，他會在下一世找到我與我相愛。他為什麼要囑咐我好好活下去，我寧願跟他一起去死，一起去投胎，然後再來一次相愛。
    偏偏他要我好好活著，他要我永遠隻能思念他，他要我永遠活在記憶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相愛的人為什麼不能在一起？為什麼要等到我們轉很大一個圈，才發現原地的美好，偏偏那美好已隻是幻像，即便想回頭去珍惜，卻已經物非人非，隻有記憶還在見證當初的美好。我迷失在這片美好裏，再也出不來……
    劉壘在信裏說，他漸漸喜歡上了我，他願意代替張思林來關愛我。
    可是，他不是張思林呀。他愛上的隻是照片裏的可愛芭芘娃娃，他愛上的隻是照片裏我清純的長發，他愛上的隻是遠望的繁華。
    他不知道我是不能跳舞不能走路的芭芘娃娃，他不知道我是頹廢陰鬱害怕陽光的變態娃娃……
    我沒有再回信，因為張思林已經不在那個部隊。
    我隻是很想回家，我想用手指撫摩母親的臉頰勾起她的記憶，我想喝父親做的番茄蛋花湯。
    我願意承認我錯了，十五歲犯下的錯，二十歲才後悔真的已經太晚太晚了，因為一切都已經改變了，因為張思林已經不在了。
    如果我離家出走，也許我會奔到戈壁去見他最後一麵。
    是的，我承認我錯了，因為我錯過了張思林。
    我錯過了我的愛情，我錯過了我的愛情啊。
    我沒有了雙腳，再也找不到路，再也不想走路，我甘願迷失在你的世界裏。
    寶貝，今生，我丟失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