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雲湧 第三章 福兮禍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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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小清回到單位報到述職,略去了“戚夫人墓”考古的那一段,關於如何上報文物一事她還沒有想好就暫時瞞住了。第二天,袁小清仍然買了一些報紙想了解新的情況,赫然看到“承德旅店發現犯罪嫌疑人遺體,失竊文物不知所蹤,是畏罪自殺還是謀財害命?”
袁小清迅速看完新聞,那名男子竟然莫名其妙的死了,警方從各方麵跡象初步判斷是自殺,但不排除他殺的可能性,因為案發現場並沒有找到已失竊的文物,或許是極有經驗的作案高手將其殺害並盜走了文物。
袁小清心裏猶豫不決,她是否現在就去派出所,如實說清楚文物的去向,但是他們會相信好好的東西被閃電擊成粉末嗎?就算是毀了,也該有“屍體”吧,現在如風消散一點痕跡都沒有,誰會相信她的話,就算不懷疑她藏匿文物,也會懷疑她精神有問題,搞不好將她送去天馬山的精神病院診斷治療。可是如果讓她一直守著這個秘密又寢食難安,生怕某天事情查到她這裏了又給她扣個隱瞞不報的罪名。袁小清忽然想到了史有為,她直覺如果有誰會相信她,就隻有史有為了。
袁小清瞞著所有人包括丈夫段國華給史有為寫了信,段國華是個一板一眼的人,依他的個性肯定是讓袁小清積極上報實話實說。袁小清一麵敷衍說自己已經報案了,一麵忐忑著等待回信。兩周過去了,袁小清終於等到了史有為的回信,她找個角落把信拆開,史有為給她的回信上隻寫了四個字“天知地知”。
什麼意思?袁小清的腦筋一時轉不過彎來,難道史老師也跟自己的想法一樣,讓它永遠成為秘密?不管出於什麼原因,袁小清對史有為萌生出強烈的謝意。隻有“天知地知”而沒有“你知我知”,也就表示他會幫著自己保守這個秘密,這樣一來,她心裏的巨石總算是落下了。
接下來的日子風平浪靜,袁小清的胎象穩固母體康健,夫妻倆好事連連。先是她評上了中級職稱,接著段國華又當上了文化局發行科的科長。下個月文化局新建的家屬房就要落成,他們分到了住房指標,等明年孩子出生後就能住新房子了。
唯一不好的就是建房地址在演武坪,從明朝開始就是個刑場,後來民間隱諱的稱“打靶場”,十年前刑場遷了地方才荒棄至今。剛開始也有不少局裏人和家屬偷偷抱怨過,還有人匿名建議改址重選地皮,但是文化局的局長鄧建邦執意不改,並嚴厲嗬斥了那些人封建迷信,後來就再也沒有人敢多嘴了。
袁小清也是心有餘悸的,但是看到段國華帶回來的房屋結構圖,原有的思慮就被喜悅所取代了。他們分到了一個兩室一廳的房子,最重要的是有獨立的衛生間和廚房,那個時候隻有廳級幹部才能享受這種住房待遇,而她無權無職,丈夫也不過是個科級幹部,完全是因為他們都是大學生。當時高考政策才恢複不久,為了鼓勵教育,吸引高素質的人才,很多單位對大學生都有特別的優待。
日子過得飛快,袁小清的身子日趨沉重,段國華的父母在外省,都是在職幹部不能來幫忙,隻能經常來信問候。袁小清的父母住在市郊,周日休息時常會過來看望女兒,但是平時就隻有段國華一人忙裏忙外悉心照顧。
隨著胎動的頻繁,臨產的日子也快到了,兩人既緊張又期待。段國華已把家裏收拾好,騰出了地方讓嶽母過來住,袁小清還有一個月就生產了,這段時間是危險期,萬一有突發狀況,嶽母是過來人也好有個照應。這天周末,文化局通知可以看房了並分發了鑰匙,兩人興奮的去看新家。
文化局的家屬大院建有花園、球場、食堂、娛樂活動室和急救室,與當時的各單位家屬大院相比算是設施最好的了。院門口還有傳達室和公用電話,袁小清和段國華滿意的看著這一切。
家屬樓有四幢,並排林立,每幢四層,每層四戶,他們的家在四單元四樓。段國華扶著袁小清小心爬上樓,打開房門走了進去。房子的結構倒還不錯,可惜是東西朝向又采光不足,房間內很陰暗照不到陽光,一走進來就覺得背脊涼涼的。
袁小清歎了口氣,覺得房間不夠亮堂。段國華倒是很看得開,一麵給妻子做思想工作:“你現在看到的還是毛坯房,等裝修的時候動點心思讓房間看起來亮一些就好了。我們能有這樣的房子該知足了,很多工齡長的老職工都沒分到房,好處不能讓我們占盡了。等你在市委待的時間長了,到時分的家屬房一定比這更好。”
袁小清釋然地點點頭,有兩個臥室就可以給孩子一個單獨的房間了,父母或公婆過來探望時也不至於沒地方住。袁小清的腦海裏浮想著孩子出生後其樂融融的畫麵,唇邊溢出幸福的微笑。
袁小清走到陽台上,見對街的建築是附一醫院,想到以後孩子打疫苗和體檢都很方便,於是更加喜歡上了這裏的居住環境。要是她知道對麵樓房的地下室就是醫院的停屍房,大概就不會這麼想了吧。
袁小清看著對麵醫院的窗玻璃,忽覺下腹痛了一下,不似往日的胎動,袁小清覺得孩子仿佛受了極大的刺激,情緒極為波動狠命的踢她肚子。“唉喲”袁小清呻吟出聲,段國華慌忙扶著她:“怎麼了,是不是要生了”。
疼痛隻那麼一瞬,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又沒再痛了。袁小清搖搖頭,之前她已經向醫生和一些當媽的同事討教過,她覺得這不像是要生產時的陣痛。段國華緊張的出了身汗:“還是回去吧,這裏味道重,聞久了不舒服”。
回到家天色已晚,看房回來後袁小清就一直覺得不太舒服,胸口堵得慌,腦袋裏好像有個鉛球在滾來滾去,一會兒這疼一會兒那疼。平時吃過晚飯段國華都會陪著她散會兒步,今天不知怎麼了頭痛乏力不想動。段國華有些擔心,想帶她去醫院看看,袁小清想大概是自己走累了,用不著看醫生這麼小題大做,於是早早洗漱後便上床睡了。
閉上眼,袁小清做了個奇怪的夢,她夢見在一個兵荒馬亂的地方,屍橫遍野,天上烏雲滾滾遮蓋了月光,她茫然的看著四周不知該往哪去。忽然聽到了馬兒嘶叫的聲音,隻見遠方一人一騎朝她飛馳而來,正當她驚詫莫名的時候,騎馬之人已飛奔到她身前。袁小清這才看清來者是名男子,一身黑衣,披著鬥篷,臉上戴著麵具,好像電影中的“佐羅”。
袁小清剛想開口說話,那名男子朝她懷裏扔下了一個包袱便揚長而去了。袁小清低頭一看,隻見懷裏的包袱原來是個初生嬰兒,長得極可愛,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有雙圓圓的大眼晴,濃密的頭發像沾了墨水般烏黑發亮,袁小清一下子就愛上了這個孩子。
她翻開被子的一角,想看看嬰兒的性別,忽然懷中的嬰兒蹭的一下跳到地上,變成了一個頸戴項圈手拿長槍的女童。女童雙眉正中朱砂一點,生出了一顆觀音痣。女童朝袁小清跪下說道:“娘親,孩兒被怨氣所衝跑錯了時辰,恐怕要提前出來與您相見了,但您與孩兒命中注定骨肉親疏,恕孩兒不能承歡膝下共享天倫,待孩兒達成使命必定回來與您團聚。”
袁小清奇怪的看著地上的女童,見她五、六歲的年紀,眼中透著不相稱的成熟與穩重,且她為何叫自己“娘親”,這年頭還有人把“媽媽”叫作“娘親”的嗎?袁小清剛想問她是誰家的小孩,眼前的小小身影竟然消失不見了。袁小清不甘心的到處尋找,隻見白霧朦朦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漸漸地,她看到前方有光亮在召喚她,穿過光圈視野頓時變得開闊起來。她驚訝的看著周圍的一切,到處都是瓊樓玉宇雕梁畫棟,好像是漢朝時期的皇宮內院。正當她在欣賞雄偉的宮殿時,忽然聽到有女子唱歌的聲音。歌聲溫柔婉轉動聽悅耳,如同仙音渺渺令人茅塞頓開。
袁小清循聲而去,聽她唱到“飛花舞影動,綠意春色濃。上靈歌一曲,粉黛入幃宮。侍兒嬌無力,芙蓉帳重重。滿目繁華盡,月影西又東。才道當時錯,尤歎恩情薄。此後心無計,常使淚沾襟。”
袁小清終於看到了唱歌的人,隻見前方一個頭戴釵環的白衣女子,身形婀娜體態輕盈,翹袖折腰正翩翩起舞。月華如水照在白衣女子的臉上,袁小清看得癡了,這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美的女人。
從小到大她都認為母親是最漂亮的,比《馬路天使》的周旋還有《阿詩瑪》的楊立昆還漂亮,但是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子,她確信就算自己重活500次也碰不到一個比她更耀眼的女人。
白衣女子忽然給了她一個顛倒眾生的媚笑,袁小清打了個激靈,她分明在那笑意中看到了一絲可怕的猙獰。白衣女子轉過身去,忽然換了一首悲切的曲子:“子為王,母為虜,終日舂薄暮,常與死為伍!相去三千裏,當誰使告汝?”
女子身上的白衣變成了囚衣,雙手戴著鐵枷舂米,袁小清這才發覺原來的宮殿已變成了一個幽巷,她猛地驚覺,《舂米歌》、永春巷、戚夫人,袁小清震驚得張大嘴巴,還沒來得及叫出聲,眼前的女人已經轉過身來。
袁小清想要閉上眼,可是眼晴卻偏偏越睜越大。她看到了一個可怕的怪物,兩眼空洞洞的流著黑血,鼻子被切掉了往外翻著肉,七孔有蛆在爬,那個怪物沒有四肢在地上蠕動著,爬過的痕跡留下一條條血跡,摻和著腐肉散發出惡臭,袁小清想要狂奔逃跑,但是雙腳像生了根似的一動也不能動,眼睜睜的看著那個怪物一步一步的向她靠近。
“啊~~~~~~”袁小清慘叫一聲從夢中驚醒,一旁的段國華立馬跳下床開了燈,隻見袁小清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混身抖動如篩康。段國華急促的問:“怎麼了怎麼了,做惡夢了嗎?還是肚子痛”。袁小清慢慢緩過神來喘著粗氣,突然覺得下腹一陣絞痛說不出話來,段國華掀開被子大驚失色,羊水已破,看來孩子是要提前出生了。
醫院裏,段國華陪著袁小清在待產病房,陣痛越來越強烈,袁小清疼得大汗淋漓,段國華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不知怎樣才能幫她減輕痛苦。醫生護士每隔一段時間就進來看一下,段國華忍不住問:“為什麼這麼久了還不推進產房。”
醫生搖搖頭安撫道:“您愛人是頭胎生產,等待的時間會比較長,你先不要著急,如果有必要我們會實施剖腹產。”段國華無奈的扒著頭發,看著袁小清疼得毫無人色,他卻無計可施。一切來得太突然了,他無法分身去通知嶽父母隻能在這幹著急。
整整一個晚上過去了,袁小清已沒有力氣呼痛,醫生再來查看時突然皺緊了眉頭,跟旁邊的護士耳語了幾句。不一會兒,護士拿了一份文件回來又跟醫生低語了幾句,隻見那醫生驚訝的“啊”了一聲便向段國華走來。醫生說道:“段先生,您愛人的情況現在很不好,必須立即實施剖腹產,否則大人小孩都會有危險”。
段國華接過手術同意書,快速看了一遍,醫生寬慰道:“你不用太擔心,現在的醫學實施剖腹產已經不那麼危險了,我們會盡最大努力保全大人和孩子的安全。隻是有件事要實話告訴你,希望你有個心理準備”。
段國華迅速抬起頭:“什麼事?”,醫生看他滿眼血絲內心不忍,但是無可奈何的說道:“非常抱歉,我們醫院的麻藥已經不夠了,在實施剖腹產的時候,可能您的妻子會感覺到疼痛。”
“巴嗒”段國華手中的筆掉在了地上,他不可置信的的怒吼道:“開什麼玩笑,這麼大的醫院會沒有麻藥,沒有藥不知去別的地方調嗎,我愛人已經夠痛苦了,難道你們還要讓她活生生的忍受切腹之痛嗎?”
護士立即撿起地上的筆誠懇說道:“段先生,我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實際上,昨晚我們就已經在聯絡各家醫院了,但是很不幸,現在都缺藥,我們的麻藥隻是劑量不夠,並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在手術沒完成以前藥效會散失,但是我們會盡快完成手術的,現在真的不容許再遲疑了,您的愛人如果不馬上進手術房情況會越來越危險。”
袁小清虛弱的伸出一隻手,段國華握住它,聽她堅定的說道:“國華你簽吧,我不會有事的,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我不可以失去他。”袁小清被推進了手術室,段國華看著手術室的門砰的一下關上了,心也隨之顫抖,他無力的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心裏瘋狂的念著:“小清小清小清……”。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突然手術室傳來了袁小清淒厲的慘叫,段國華的心碎成一片一片,起身撞向手術室,終於一聲嬰兒的啼哭打破了焦著的氣氛,段國華頓時如鬆了勁的螺絲倒在了椅子上。
護士抱著孩子走出來,眼中露著欽佩和憐惜:“段先生,恭喜您得了千金,孩子很漂亮”。段國華接過孩子焦急問道:“我愛人呢?”“您放心,您愛人非常堅強,她現在隻是暈過去了,我們會適當的給她用些鎮痛藥讓她好受一點。”段國華點點頭沒有說謝謝,低頭看著女兒,眼眶忽然紅了,小家夥的到來讓母親吃了不少苦。
袁小清被推進了單人病房,段國華見她臉色蒼白如紙,但是呼吸平穩也放下心來。這才細細看向懷中的女兒,他的女兒額頭和下巴長得像媽媽,頭發烏黑濃密,眉眼倒像自己,眉心有紅紅的一點,段國華以為是血跡便伸出手指抹了一下,發現抹不掉才知道是顆紅痣。見女兒的小嘴扁了一下,可愛的樣子霎時牽出了他的父愛,一種陌生而強烈的情愫汩汩湧出。
小家夥忽然睜開了眼,眸子對上父親。段國華一愣,一個初生嬰兒怎麼會有這樣淩厲的眼神。孩子嘴角上揚忽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聲中透著極度的快意和狠厲,聽起來分明是個成熟女人的聲音。
段國華毛骨悚然,如果不是自己定力好,孩子恐怕就被他拋出去了。嬰兒停住笑,身上的皮膚忽然腫起來,有不少氣泡在皮下滾動,越流越快越滾越大,漸漸像被打足了氣的輪胎隨時都要炸開。
“醫生醫生”段國華驚叫著抱著孩子衝出去,當醫生過來的時候,孩子身上亂跑的氣泡已經平息,但是全身憋成了醬紫色,像是被人捂住口鼻不能呼吸,又像是血液不暢血路不通。孩子在段國華懷中不安的扭動,仿佛忍受著巨大的痛苦,醫生神情驚訝半天診斷不出病因。段國華急得滿頭大汗,這是他和小清的第一個孩子,剛剛出生就突發怪症,如果女兒出了事,不敢想像小清醒來後會怎樣。
見女兒的小臉皺成一團,羸弱的喘著氣,段國華覺得自己就快崩潰了,恨不能替而代之。孩子的氣息越來越弱,醫生和護士一籌莫展,最後歎口氣無奈的說道:“對不起段先生,我們已經盡力了,還請節哀。”
醫生的話尤如晴天霹靂,把段國華最後一絲希望擊得粉碎。醫生搖搖頭離去,段國華抱著孩子沉重地走回病房,如同一具行屍走肉。感覺到孩子的體溫正一點點消失,堅毅的他終於忍不住流下熱淚,見妻子仍在昏睡,絲毫未覺突發的巨變。段國華一狠心,看了妻子一眼便抱著孩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