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時，萬國明已經在樓下等我了，他的臉色很不好，麵無表情，讓我有些不寒而栗。他隨我一起上了樓，直到進了房間之前一句話都沒有說。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進屋後萬國明突然問我。
    “昨天，是張遠告訴我的。”我低著頭，收拾著屋子，漫不經心。
    “我要聽實話？”
    “實話就是第一次到你家，你的臥室裏。”我看著他，他像是突然領悟了一樣。
    “照片？”萬國明笑了。
    “是，照片，我打開了那個相框，照片的背麵寫的是常雯。而我恰巧知道常叔女兒的故事。”我也笑了，我們像是在談論別人的事情，那麼的隨意，都是一臉的不在乎。
    “你怎麼那麼聰明呢？”萬國明有些溺愛的愛著我。
    “再聰明也沒有你聰明啊！”
    “已經夠了，你滿意了吧？”萬國明看著我的臉，神色有些倦怠。
    “停得下來嗎？”我有些無助的看著他，他似乎又生了一些皺紋，他最近一定很累。
    “放了他吧。”萬國明的語氣充滿了傷感，臉上是我沒看過的無助可憐。
    “那誰來放了我，我怎麼辦？我停不下來。”我哭了出來，心裏一直痛著。
    “有我在，我陪著你，一直陪著你。”萬國明把我抱進了懷裏，安撫著我，他已經盡力了，但是常叔也注定了要被遺棄了。就像顧家華一樣，一個被遺棄的棋子。
    我是個壞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壞人，我做了很多的壞事，一定會有報應的，隻是報應啊。你一定要晚些來，我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呢？我甚至看見了幸福的輪廓，我後悔了，可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沒有的就是後悔藥。
    之後的幾天，常叔都不在博物館裏，萬國明也沒有來找過我，館裏的氣氛變得特別詭異，我每天走在博物館裏，總覺得身後有人跟著，總覺得有人在和我說話。
    有人說瓷器被買了很多，大部分都出手了。
    有人說抓到了賣瓷器的人，是館裏的人。
    有人說沒想到他一個人可以做這麼多事情，肯定是有同夥的。
    有人說他是故意的，隻要他被逮到別人還有錢還不會承擔責任。
    有人說殺人的人終要償命的，這是因果輪回。
    我的耳邊充斥著這些話，斷斷續續卻連綿不絕，我神經快要崩潰了，臉上常帶著惶恐，那話像是對我說一樣，會有人來索我的命嗎？
    常叔再沒有出現在博物館，他以後也不會出現了，因為他已經被張遠抓住了。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賣掉那些瓷器，找了很多老行家，我的線人幫我找到了一些線索，雖然把他抓住了，但是他堅決聲稱是他一個人幹的，那些錢也沒有地方可尋了。”張遠向我說著結局，這已經是我可以想象到了。
    “他現在怎麼樣？”
    “很好，你不用擔心，可能會判無期，畢竟他還承認人是他誤殺的。”
    “是嗎？”我突然皺了皺眉頭，“你覺得是他嗎？”
    “肯定不是，他不會用槍。”張遠肯定的回答。
    我心裏頓時閃過了阿東的樣子，常叔的兒子，他一直閉口不言的兒子，那個衝動魯莽的年輕人，我可以確定那個殺人的人一定是他。
    “他什麼都不肯說嗎？”
    “是啊，這老頭倔的很，畢竟他也那麼大年紀了，後麵還能有幾年。”張遠訕訕的笑了。
    “是啊，後麵還能有幾年？”我喃喃的說著，心裏一片蒼涼，就像我的父親，沒幾年了，即使沒有那時的事情也一樣逃不開宿命。
    “都過去了，別再想了。”張遠輕輕拍著我的肩膀。
    “我想去見見他，以後應該都不會再見到了吧。”我低著頭，眼神黯淡。
    “好。”
    張遠帶我來到警局，每走一步的腳都疼一下，心裏也就越來越堵得慌，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要來看他，都已經造成這個結果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走進探視房，看著那個瘦骨嶙峋的老人，他真的老了，像是有七十歲，他瞪著眼睛看著我，眼睛裏充滿了恨意，他的手上戴著刺眼的手銬，閃著銀白的光，我的眼睛一時恍惚，忍不住別開頭，酸脹的眼睛裏有些淚水流出來。
    我慢慢的走進常叔，肚子忍不住一陣痙攣。
    “你來做什麼？來嘲笑我的嗎？”常叔蒼老嘶啞的聲音低沉的響起，讓我的心猛然一酸。
    “我想謝謝你，謝謝你一直對我的照顧。”我看著常叔，他的眼睛睜的大大的，直勾勾的看著我，眼睛有些突出，裏麵布滿了血絲，顯得格外猙獰，臉上還留著一絲怪異的笑容，讓我不寒而栗。
    “有什麼好謝的，我也是為了家華，你以為我在乎你的死活嗎？”常叔幽幽的說著，我心裏更加疼了起來。
    我有些痛苦的看著他，曾經那個麵容，那個背影讓我想起父親，他是個可憐的老人，而且孤獨，他本來可以去國外安度晚年，卻是我把一切都打破了，我真的是個很壞的人，一切美好都看不得。
    “你恨我嗎？”我看著常叔的眼睛，直視他，我為什麼要懼怕，我們都一樣，我不欠他什麼。
    “恨？”常叔的臉上突然有一種落寞，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憑什麼恨你呢？”
    我突然笑了，笑的絕望，原來常叔早就知道了，原來他們都知道了，他們一直都知道我的真實目的，然後都在和我演戲，陪著我演戲，讓我一個人唱獨角戲。
    “你快走吧，一會他們會來看我的。”常叔突然慈愛的看著我，催促我離開。
    我的眼睛充滿了淚水，放肆的笑著，眼淚肆意的流著，我的心像是有人在敲打著，我的臉上一片掙紮，就像是不同的人的不同表情。
    張遠看到我的異常忙把我帶離了探視間，臨走看了看常叔絕望的雙眼，一片死灰，不禁顫抖了一下。
    “怎麼了？他對你說什麼了嗎？”張遠焦急的問我。
    “沒有，什麼都沒有。”我冷冷的回答。
    “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張遠看著我額頭上滲出來的冷汗。
    “不用，我真的沒事。”我搖了搖頭，再抬頭時，看到了迎麵走來的萬國明和阿東。
    我詫異的看著他們，甚至還有一些內疚和膽怯，萬國明看見我臉上立刻蒙上一層擔憂。阿東雖然有著疑惑但是更多的是關注探視間，我們就這樣擦肩而過並沒有交談。隻是這一幕卻像是畫麵定格一般難以揮發，一直停留在我的腦海裏，我們就這樣擦身而過了，他看我的眼神是那麼的淒慘絕望，還有無奈。我的心像是滲出了血，一滴一滴的，我甚至可以聽見聲音。
    “他們是來看常叔的。”張遠看著萬國明和阿東走遠說到。
    “為什麼不避忌呢？”
    “你不就是萬國明的時間證人嗎？而阿東很多年不和父親聯係了，這一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才來看看的。”張遠大概的解釋著。
    我若有所思的想起萬國明曾經的話，他說過阿東是他的親人，因為阿東是他太太的弟弟，那為什麼從來不說常叔呢？我突然想知道萬國明的心思，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為什麼在太太過世後還繼續這樣做？
    “即使我不是萬國明的時間證人，你們也沒有證據對嗎？”我幽幽的問著張遠。
    “是。”張遠歎了口氣，“他人緣很好，而且沒有什麼大筆的消費，生活一直很節儉，從來都是獨來獨往，是一個沒有不良記錄的人。最重要的是他和警察司長關係很好，同僚都不想去招惹他。”
    “是嗎？顧家華的嶽父不也是政府官員嗎？”我有些疑惑。
    “是啊，所以要不是他自殺了，這案子也不會有頭緒的。”張遠語氣有些氣氛，“維護正義就是這麼艱難。”
    “真的有絕對的正義嗎？”我看著張遠，他突然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如果有一天，為了正義，你會不會親自來抓我？”
    張遠看著我的眼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隻是有些茫然的看著我，輕輕的歎了口氣，嘴角溢出一絲冷笑，道：“我不是個好警察。”
    “是我不好，隻要沾上我，都會變壞的。”我冷笑起來，“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回家的。”
    “好，那你路上小心。”張遠點了點頭，轉身欲走回警局，沒兩步又轉過身道，“這次謝謝你。”
    我沒有說話，臉上一片尷尬。謝我什麼呢？謝我讓常叔自投羅網嗎？我做的事情不需要別人謝，我隻是在為我自己，我這個自私的壞人。我無奈的走在路上，回家的路從來都是漫長的，我抬起仿佛灌了鉛的雙腿，不知道明天又會是什麼樣的天。
    街上充滿了節日的氣息，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元旦了，又是新的一年，我都不記得日期了，我的時間還留在聖誕節的那個晚上，那是多麼難熬的晚上啊……
    我看著自己的肚子，這孩子已經四個多月了，他最近很乖巧，沒有讓我總是惡心嘔吐，除了已經隆出半個小圓的肚子，我幾乎意識不到他的存在，如果不是他在長，我真的以為他已經死了，被我有意無意的害死了。我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似乎真的充滿了母性的光輝，如果這孩子是我愛的人的，那又會是是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