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去上班，見到萬國明時也是禮貌性的點頭示意，不帶一絲慌張。他的眼神中有讚許，像是對我的行為很滿意。
    早上開始，電視台的人員就開始了節目的錄製，有一點由古說今的意味，萬國明是第一位做節目的教授，他顯然是駕輕路熟了，一點都沒有緊張的神色，反而很從容鎮定，當然他一直很鎮定，很少有事情能讓他變得毛躁。
    主持人是個風情萬種的女人，長的很漂亮，是那種有點混血的美女，身材高挑，站在萬國明旁邊似乎比他還高一點，她扭動著腰肢，吸引著男士們的目光，可萬國明絲毫不為所動。我看的出他不是假正經，因為他的眼底有著嗤之以鼻，他專注與案台上的瓷器，詳細而又生動的為大家講解，我仔細聆聽著他的話語，一絲笑意蒙上心頭。
    他說的很大一部分是我的講解，當然比我講解的要詳盡的多，生動的多，可是我才發現原來他上一次是真的希望我幫他做講解，而不是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接近我。我覺得之前自己太刻薄，把人都想的太壞，或許他真的就是大家眼中的好人，隻是我太敏感。
    中途休息了一會，女主持人似乎是站累了，要求歇一會。我看見她妖媚的看著萬國明，露出一個迷倒眾生的微笑，眼似秋波，脈脈含情的說道：“萬教授，哪天一定要請我去你家哦，我對瓷器很感興趣的，聽說你們這些大教授家裏都有很多珍品的？”
    我不禁冷冷一笑，想那最後一句話才是主題吧？這種女人，一看就知道她要的是什麼，一眼就能找對目標。我靜靜的看萬國明，想看他如何接招。
    “我當然榮幸，可是我家裏一件瓷器都沒有，不過你要真的感興趣，可以去我的課上做旁聽。”萬國明一臉溫和，語氣平緩，榮辱不驚的樣子，讓人很難分辨他的話是真是假，我隻看到女主持人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尷尬的不止如何應對。
    萬國明依然微笑，女主持人借著助理拿來水的機會轉過了身，我瞬間看見萬國明眉眼的一絲變化，他突然轉過頭朝我的方向望來，直勾勾的看著我，然後會心一笑。
    我怔怔的看著他，不明所以，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似乎有點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節目又開始錄製，我看沒有什麼事情，就走向了茶水間，經過安全門時一個鬼祟的身影晃過，我的膽子不是很大，但是好奇心卻很重，我躡手躡腳的跟了過去，在轉彎處停了下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知道了，都說了這次不動手，你不要自作主張。”常叔有些老態幹涸的聲音低啞的響著。
    我側靠著牆，屏住呼吸，有些困惑。
    “她沒事，你放心吧，一切按計劃進行……”常叔說著似乎走動了身體，我有些驚慌，忙轉出了安全門，朝茶水間走去。
    我手中握著茶杯，裏麵的熱水早已經冰涼了，隻是我還死死的握著，心裏尋思著常叔的話，什麼不動手，他要做什麼？博物館又來了很多外人，是下手的好機會，就像一年前一樣，趁著內地的考察團來進行偷竊。會是嗎？那她又是誰？是什麼計劃？我快速的翻閱著記憶中的殘留畫麵，常叔詭異的笑容，他對我的關照，顧家華的自殺……
    “哎！”一隻手搭在我肩上，把我叫醒，我猛然看見眼前的常叔，被嚇了一跳。
    “你沒事吧？怎麼一個人在這發呆，頭上都出冷汗了。”常叔關切的問著我，搭在我肩上的手顯得格外刺眼。
    我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看向常叔：“沒事，胃有些痙攣。”拿出手帕擦了擦額上的細汗。動作輕盈而溫柔，渾身散發著母性。
    常叔慈愛的看著我，眼神中有些失落。
    我笑的漫不經心，隨口從嘴中飄出了一個問題：“常叔！一年前的事，你還有印象嗎？”
    常叔皺了皺眉頭，沒有看我，隻是麵色顯得更加陰沉，道：“當時也是館裏來了好多人，一陣混亂，不知道是誰把保安係統破壞了，趁機偷走了很多拿出來觀賞的東西。”
    那聲音很流暢，完全是一副公式化，我依然笑顏如花，隻是眼底有著嗜血的冷酷，輕輕的說：“你對警察也是這麼講的對嗎？”
    常叔猛然抬起頭，眼中有著恐懼，由於長期吸煙導致的泛黃的眼珠此刻幾乎都要瞪了出來，“你想知道什麼？”
    “常叔，你覺得會是家華做的嗎？會不會是館裏的人做了陷害他的？”我的聲音很輕，有些飄忽，卻字字堅韌，猶如利器一樣直刺到常叔的心口。
    常叔的恐懼越來越明顯，額頭上急出了一層汗，雙手不自覺的揉搓著，我靜靜的看著他，不知道過了多久，萬國明走進了茶水間，他冷靜的看著我和常叔，麵帶微笑，眼神卻異常的冷靜，語氣很溫和有些在調節氣氛，“你們幹什麼呢？常叔看上去不大舒服。”
    常叔豁然抬起了頭，求助般的看了看萬國明，萬國明投以了安慰的一笑，常叔逐漸冷靜了下來，我心裏暗暗泄了氣，本來有大好的機會可以逼問些什麼，被突如其來的萬國明打碎了。
    “萬教授，不用做節目嗎？”我似笑非笑的問萬國明。
    “哦，現在已經中午了，就算教授不是人，也要吃飯的，對吧？蘇小姐介意陪我一起吃個飯嗎？”萬國明還是老好人的樣子，永遠一副假麵具，不管遇到什麼都是風度翩翩的。
    我知道今天已經沒有機會了，於是答應了萬國明。
    萬國明低著頭品嚐著自己的午餐，他總是盈盈帶笑，永遠的文質彬彬，什麼時候都在為別人著想，我不相信世上真的有這種人。我偷偷打量著他，嘴裏漫不經心的吃著東西。
    “你是打算吃勺子嗎？”萬國明突然很有興致的觀察我。
    我忙低頭看手中的湯勺，上麵什麼都沒有，很尷尬的又放了下來。
    “你有心事？”他語氣很真摯，臉上的表情也那麼的擔憂。
    “沒有。”
    “常叔很可憐的，你又何必咄咄相逼呢？”他有些無奈，竟是歎息。
    “他可憐，那被他害死的人呢？就不可憐了嗎？”我的眼睛微微眯著，嘴裏尖利的蹦出這句話。
    “你真的覺得常叔會害人嗎？”萬國明反問我，“我隻知道常叔是個善良的老人家。”
    “你認識他多久？”我仍不退讓，心裏撕裂般的痛。
    “不用多久，已經足夠了。”萬國明的笑從臉上慢慢隱去，換上的是一副悲天憫人的麵孔，“你又何必那麼執著呢？難道你不能讓自己輕鬆一點嗎？”
    我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淚水，心裏的痛蔓延開來，我聲音嘶啞而強烈的吼著：“你怎麼可以裝出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你怎麼可以對任何人都這種表情，你難道沒有在乎的人，沒有在乎的事，你難道不會失控嗎？”
    “曾經我也會，不過是曾經。”萬國明似乎陷入了沉思，很短暫的時間又看向我，“你最近可能有些情緒化，好好照顧自己。”
    “你明明就不在意，為什麼要裝的很關心每一個人？”我的聲音有些遊離，思緒也不是那麼的清楚。
    “我不用裝，我已經習慣了。”那語氣中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這次談話後，我對萬國明產生了一絲好感，他一定是有故事的人，他生性冷傲，待人接物偽裝的很和善，但是對我，總有那麼一絲真誠。他似乎成了唯一一個讓我願意對他傾訴的人，我想起顧家華的話，不是沒有而是我一直沒有遇到。現在這個人出現了，卻是一個我永遠看不到他內心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對著我的時候很真實，他沒有要刻意隱瞞我任何事情，即使是對我的憐憫。
    常叔有些躲著我，見到我時總是尷尬的神情，我知道上次的質問讓他無所適從。
    “常叔！”我喊住了急欲轉身的他，道：“上次的事情對不起，是我失控了。”
    “沒，沒什麼，我想你可能是壓力太大了。”常叔有些麵紅耳赤，說話不是那麼有底氣。
    “是的啊，我可能真的是壓力太大了，有些杯弓蛇影了，畢竟我現在一個人帶著孩子，心裏總是愛胡思亂想的。”我邊說著邊把手輕撫在小腹上，日子還短，完全沒有隆起，我的臉上卻散發的一種幸福。
    常叔突然輕歎了一口氣，幽幽地說：“也真是難為你了。”
    “我不想要這個孩子了，顧家華也沒有非要我為他生孩子，我一個人帶著孩子也不容易，所以……”我眉眼間染上了一絲愁雲，神態委婉。
    “不，不行！”常叔的態度一下子堅決了起來，“他們家就這一個孩子，而且為了這個孩子，顧家華都……”常叔突然閉上了嘴。
    “都？都什麼？”我抬起頭，眼含疑問。
    “我也不知道啦，總之你要好好的帶著孩子，我們會幫你的。”常叔尷尬的掩飾了過去。
    “謝謝你們啊！”我笑開了花，刻意把“你們”二字說的很重。
    常叔一時間楞住了，然後又匆匆的離開了。
    我看著常叔的背影，哪裏還有父親的樣子，眼神中不再是悲痛，可是忿恨，放在小腹上的手不自覺的加深了力道，嘴裏默默的念叨：“你們？你們？……”一個冷笑橫在臉上，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沒有了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