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度過了那個窮折騰的春天之後，襲滅天來的立耳手術最終獲得了成功，一雙英氣十足的尖耳朵時時刻刻地挺立在他的腦袋上。襲滅也順利擺脫了用幹洗粉洗澡的鬱悶狀態——夏天來了嘛，就是要在水裏撲騰才有意思。
    盡管襲滅是短毛犬，但畢竟也是有毛發的。在萬聖市這個悶熱的夏天裏，總是非常地不舒服。
    因為隻要是個夏天，就真的是很熱啊。
    天子看出襲滅的煩躁，放下手裏的書，進了浴室去給襲滅放洗澡水。
    襲滅聽到花花的水聲，聞到空氣裏水的氣味，心情無比愉悅，在地上打了個滾。
    關於對門的，那些不愉快的心情，也全都跑光了。
    其實天子一邊在放水的時候一邊就在想，難道人和狗真的有有緣無緣一說？為什麼襲滅一看見對門的吞佛就狂吠不止？
    說實話，吞佛雖然總給人一種神神秘秘的感覺，但至少他彬彬有禮，從來不讓人厭惡，不知道為什麼，襲滅特別討厭他，一見到他就跟見到一隻貓似的。
    大概是吞佛的身上染了貓的氣味吧。早先聽吞佛說，他原本是住在學校宿舍的，雖然是有錢人家的公子，但不想搞特殊嘛。但後來養了寵物，就被舍友轟出來了。
    大概吞佛養的，就是隻貓吧。
    ……否則，難道還是上輩子的宿怨不成，天子暗笑。
    聽到水流聲變小了，襲滅烏溜溜地一轉眼，從地板上站了起來，一路小跑衝進了浴室，直接跳進了浴缸裏。
    天子被濺了一身的水，假嗔著吼襲滅，“襲滅你潑我水！？”
    襲滅天來看天子並沒有真正生氣，玩得更歡，在浴缸裏撲騰起來，濺出更多的水，灑在天子的短袖白襯衫上。
    天子被他搞得沒辦法，索性也跟襲滅潑起水來。襲滅本來就是要洗澡，早就渾身濕透，根本毫不在意。短短的黑毛粘在皮膚上，看上去，四肢和胸腹已經長出了一些肌肉，非常有力道的樣子。
    但是天子就沒這麼幸運了，他本來是來幫襲滅洗澡的那個，結果襲滅澡還沒洗，他倒被潑得滿身是水。襯衫緊緊貼在身上，非常不舒服，天子無奈地看著一臉得意狀的襲滅，脫了襯衫，往洗衣籃裏一扔，拍拍襲滅的脖子，“別動，給你好好洗個澡。”
    襲滅卻好像玩得起了勁，扭動著就是不給天子碰。天子拿他沒辦法，半真半假地打了襲滅的後腦勺一下。襲滅更來勁了，一看天子打他，雖然完全不疼痛，但還是做出一副很生氣的模樣，嘴閉得緊緊的，扭過頭去，裝作不理會天子的樣子。
    天子氣不過，一扔毛刷，“不給你洗了。”
    襲滅還是不理他。
    天子眼看著就要走出浴室了，襲滅這下乖乖妥協了，他從浴缸裏跳出來，跑到善法天子麵前，諂媚地看著他，還用粉紅的舌頭去舔天子的手。
    一副“我知道錯了，你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和我計較”的表情。
    善法天子微微一笑，“看你下次還敢不敢！”
    說著又回到浴缸邊，這下襲滅乖乖聽話了，僵硬著脖子一動不動，等天子給他擦。一雙眼還時不時瞥天子一下，生怕他生氣。
    天子噗嗤一下笑出了聲，頓時心情大好，幫襲滅梳洗起來。期間省略襲滅耳朵進水，天子拿棉花球擦拭，襲滅又舔起天子的臉等事件若幹，反正最終結果就是襲滅憑借年齡優勢和水汪汪的眼神攻擊將天子拖進了浴缸，並非常善意地幫天子舔掉了臉上的水，天子也沒多生氣，一人一狗在浴缸裏打鬧起來。
    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是，天子在幫襲滅洗好澡之後，悲哀地發現自己也得洗澡了。
    算了，天子認命地想，反正現在是夏天。
    “襲滅！等我洗好澡，就給你做飯，乖乖到外麵等我。”
    襲滅聽了，乖乖地走出浴室，在客廳等著天子。
    一人一狗的日子，還是過得這麼悠閑。
    尤其是當善法天子暑假，放假在家的時候。
    有了襲滅陪伴，天子的暑假才不會顯得那麼無聊。
    天子其實很高興，因為翠山行以前對他說過，一隻有基因缺陷的杜賓，很有可能會具有孤僻和煩躁等不良性格，為此天子擔心了很久。而且，每當襲滅在社區的公園裏，和其他狗遇見時，他也的確表現出一種孤僻。不願意和別的狗接觸，而當別的狗親近他時，他會極其憤怒地發動攻擊。
    為此天子已經製止過他至少七八次。
    不過還好，他對自己，一直都很溫和。
    還好對自己不錯。
    天子想。
    暑假對於天子來說其實是很無聊的一件事。漫長的兩個月裏，他幾乎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幹，以前還能同幾個朋友出門旅行，但如今這些朋友，結婚的結婚，忙著賺外快的賺外快，根本沒有人再想起一起徒步旅行的日子了。
    不過這個暑假卻改觀了很多，襲滅在他身邊，不試給他添亂，讓他忙的不可開交。在他心情低落的時候，用舌頭舔他，安撫他的情緒。
    與其說襲滅是天子的寵物，倒不如說襲滅是他的家人，他的夥伴，溫暖了他的心的，是襲滅天來。
    還記得當初看見的那隻小小的襲滅，如今已經七個月大的襲滅體格上已經開始逐漸健壯起來，長相越來越漂亮，性格也比一開始在寵物店見到的時候要活潑了許多。雖然麵對其他人和動物的時候，他那種孤僻和暴躁的性格還是會表現出來，但隻要天子一聲呼喚，他馬上就跑回天子身邊，睜著大大的眼睛看他。
    
    天子總覺得，他似乎在養他的……十分叛逆，卻又很聽話的兒子。
    襲滅有著優良的血統，但是基因上的缺陷卻不會因為血統的優勢而偏心，因此天子總是為他的未來而擔心，擔心他不知什麼時候會染上怪病，擔心他不知什麼時候會離開自己。
    天子覺得，他已經不能忍受隻有他自己一個人的屋子，隻有他一個人的生活了。
    他的屋子裏，有襲滅天來，仿佛是那麼理所當然的事情。好像從出生起，這隻小小的杜賓就已經在自己身邊了。
    襲滅靠在他的大腿上，天子一邊撫摸著他的頸背，一邊思索著。
    其實天子原本是不打算養狗的，他想養寵物，是因為感到寂寞，但狗，原本就不是他的首選。
    天子希望養些智商比較低的動物，他們不那麼聰明，不那麼討人喜歡，這樣在失去的時候，也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天子喜歡小動物，這點大概是像他的父親。
    在天子還很小的時候，父親養過一隻大白熊犬，健壯，美麗，溫順，聰明，有時甚至有些狡詐。那時候天子還很小，能坐在大白熊的身上，這隻溫順的大狗就背著他在院子裏閑逛，每次都能逗得天子大笑。
    天子的父母都是工作狂，童年時的天子，記憶中並沒有多少父母的事情，他的快樂，都是和這隻大白熊犬共同製造出來的。
    但在天子上高中的時候，這隻名叫一步蓮華的大白熊犬因為衰老而去世。
    那個晚上，父親開著車，把蓮華的棺木送到寵物墓地，天子則在家裏哭了一夜。對於他來說，蓮華是他童年時期唯一的朋友，這個帶給他巨大歡樂的摯友，居然就這樣離開了他。天子後悔自己怎麼沒有注意他灰暗的眼睛，沒有注意他奔跑時遲緩的動作。
    他在天子還沒注意到的時候，迅速地老去了年華。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在第一次見到襲滅的時候，天子就決定了要養這個小家夥。就像命運的聯係一般，怎麼剪也無法割舍。
    所以天子害怕，他害怕襲滅也像蓮華一樣離開他，或者比蓮華更加突然地離開他，這樣又一次的恐懼和寂寞，他不想再嚐試。
    其實今天天子總覺得有些不舒服，看書的時候頭也暈暈的。襲滅似乎察覺到什麼，總是試圖安慰似的不停舔他的手指，但平時熱呼呼的襲滅的舌頭，此刻就像一張濕紙巾打在他的手上，什麼感覺也沒有。
    ……什麼感覺也沒有？
    天子有些迷糊，他伸手靠了靠自己的額頭。
    好像確實有些發燒，襲滅的體溫一般在38度上下，自己恐怕，真是燒起來了。
    夏天居然感冒，天子覺得有些鬱悶。
    於是天子站起身，暈暈乎乎地去藥箱拿藥。吃了藥之後，他拍拍襲滅的腦袋，進屋去休息了。
    襲滅乖乖地看著他，跟他走到房門口，坐在門口，死死盯著躺在床上的天子，半天沒動彈。
    迷迷糊糊裏，天子似乎聽見自己的手機在響，伸手往床頭櫃上摸的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把手機放在玄關了。
    襲滅忽然站了起來，一溜煙地跑到玄關，叼著天子的手機回來了。
    “真厲害……”天子輕輕捏了捏襲滅的耳朵，瞥了眼來電人，有氣無力地接過電話。
    “是我……”
    “你要我幫你帶……”電話那頭傳來的是佛劍的聲音，“你不舒服？”
    天子慘慘地笑了兩聲，“……大夏天的，誰知道竟然感冒。”
    “發燒了吧？”佛劍問，聲音還是沒什麼起伏，“吃藥了麼？”
    “……吃了，沒什麼用。”
    “……去掛水啊。但是……”
    佛劍遲疑了一下，“我現在在丹巴（四川的一個地名，是個有名的藏族自治縣，有美人穀之稱），沒法陪你去醫院……”
    “嗯……那就不打擾你旅行了……”
    天子說著，掐掉了電話。
    他隻想好好睡一覺。
    反正佛劍也不會怪他，他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