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此處是一個實打實的仙鄉，四處高山林立，鬱鬱蔥蔥，峰頂積著白雪，陽光卻無處不在，明亮溫和，還有絲絲涼風。
    山上都是密林，走過的時候還能聽到各種各樣的鳥鳴，明囅抬頭一看，原來是樹上都是各種各樣的鳥兒和精致的樹屋。修煉成人形的鳥兒頭發裏還藏著彩色的羽毛，在屋裏屋外轉個不停，還沒有人形的鳥兒就站在樹枝上，歪著頭看著他，時不時叫個幾聲。
    穿過森林就到了邊緣，鋪成一片草地，四周的山峰圍成了大半圈，缺口那兒是一條從天而降的瀑布奔騰直下，水流嘩嘩作響，進了一個巨大的碧色江湖，湖心有個小島，島上有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房子，錯落有致，縱橫交錯。簇擁著一處金色的宮殿。便是鳳族世世代代居住的五色宮。
    湖心島越到水邊房子越少，同時花也越多，形成一片冗長廣雜的五色花田，接著藍綠色的湖水，再外圍就是和他們身後森林連成一起的綠林，渾然天成。
    明囅從沒見過這麼簡潔又漂亮的景色了。
    “如何，我們九黎是不是很漂亮？”青嵐得意地說。
    明囅點點頭，“是很漂亮。”
    青嵐繼續嘀咕，“從這裏看是單調了些，但裏麵也有特別的地方，有瀑布公園和千年梧桐樹，五色宮還有一片大院子，到處都是四姐跟著畢方叔叔在凡間遊曆搜羅的東西。一會我帶你去看看？”
    明囅搖搖頭，“不，還是讓你姐姐帶我去吧。”
    丹陽睜開眼，發現她躺在自己的寢殿裏，
    五色宮建在一處懸崖的邊角，屋舍的門窗都是大開大合，房梁上掛滿了紅帳，起風的時候就顯得特別淒美。
    此時樹影搖曳，金烏近落，紅色的霞光透過半開的門落在了中間的縫隙，照在了丹陽的肚子上。空氣裏都是朝顏花的香味和鳥兒的啼叫聲，掛在窗戶的風鈴叮當兩下，很快沒了聲音。
    長洛還是那身白裙，坐在窗台上，隻有頭發好好地挽了起來，插上了一支白色牡丹花，她逗弄了一下風鈴，隨後道，“醒了？”
    丹陽有點迷糊地坐起來，“祖宗，我又進了你的夢嗎？”
    “不，是我進了你的夢——這麼多年，我都沒有回九黎看過。這番夕陽西下的景色，真叫人懷念。”
    丹陽揉揉眼睛，“那就好好看吧，我還想再睡一會。”
    “馬上就要跟你的老虎分開了，你還有心情睡覺？”
    丹陽的眼睛啪一下睜開了，“祖宗，你不是說笑的吧？”
    “為何？”長洛從窗台那麼走過來，摸了摸丹陽的頭，“謝謝你帶我回了九黎，就算見不到我想見的人，我也知足了——本公主就提前告訴你，當作答謝。很快你就會知道，四方神獸的聯姻秘密，玄武是怎麼被列為四方神獸之一。”
    丹陽抖抖眼睫毛，“……”
    長洛勾勾唇，“自己猜到了？”
    “不知道。”丹陽搖搖頭，“隻能估計玄武和白虎在一起有十分特別的原因，隻怕關乎蒼生。”
    “什麼蒼生——這裏本就什麼都沒有，不過是應運而生的盤古神和女媧伏羲，時過經年，才有了這千萬生靈。天要是真塌下來，這裏就隻是回到從前的樣子。”長洛喃喃，“就是再回不了現在這個樣子。”
    丹陽，“……”
    長洛又說，“你知道支撐天地的是四根天柱，原本是一隻烏龜的四條腿？”
    “聽過。共工怒撞不周山，天塌地陷，女媧大神就熔煉五色石來修補蒼天，砍下鼇足，重立四極天柱，平整天地。”
    “玄武就是那隻鼇的子孫。當年龍鳳心懷大意，自願守著南方與東方兩根柱子，玄武是第三根，最後定下了白虎。”
    丹陽啊了一下，又想明白了，“白虎是最後找到的？是，史書裏說過西方經曆過很多主人，最後定下了實力最強的白虎一族。”
    “那是當然，要是不強，怎麼壓得住玄武那隻大烏龜。”
    丹陽一愣。
    長洛勾勾唇，“小鳳凰，說來說去，神族對玄武一族有愧，砍了他們祖先的四條腿當做天柱，還要壓著它的子孫來守著其中一根，他們不成瘋魔，才會奇怪……”
    丹陽腦袋一翁，“什，什麼意思？”
    “你可能沒看出來，玄武，是你們四個之中唯一的魔。”
    長洛的話飄進了丹陽的耳朵裏，好像一把劍插進了她的腦子，她抖著聲音問，“魔？怎麼會……就，就算是這樣，為什麼要明囅娶了堇月？”
    “鳳族有鳳族秘術，能起死回生，春回大地，也能化作南明離火，燒毀世間醜惡。白虎自然有他的秘法了。”長洛攤手，“聽說可以瞬間提升自身法力百倍，天下無敵。也可削掉魔骨，淨化魔性。不過這個秘法需要那個啥才管用……”
    丹陽，“……什麼啥？”
    長洛眯眯眼，“雙修呀。還能有什麼？不然怎麼會讓白虎和玄武結親呢？”
    今天的夢做得格外漫長，隻因為丹陽沉默了太久。
    眼看著夜色降臨，藍色的空中出現了幾顆星星，長洛才歎氣地問，“你不想說些什麼？”
    丹陽無力地動了動眼睛，“我在想辦法。”
    “怎麼解決這個問題？”長洛一拍手，“現在有什麼辦法？總有一天，你那個玄武美人就會暴露魔性，你心愛的明囅就會為了天下蒼生迎娶這位小美人，那你隻能和小青龍同病雙連，日久生情，等你們四個再見麵時，就該是物是人非的時候了。”
    “就算是這樣，我也要試試，找到法子改變這個狀況。”丹陽蒼白地笑笑，“實在不行，本公主自我犧牲一下，打翻北方的柱子，自己頂一下。”
    “……你是瘋了嗎？”
    丹陽歪歪頭，“怎麼，我不行嗎？”
    “你是鳳凰，怎麼可能不行，但是落到那個地步，就是生生世世脫不了身，你個傻鳥，年紀不大，心比天高！真是……”長洛嘴上罵著，忽然笑了起來，她笑得太過誇張，連眼淚都笑出來了，“真是像我。”
    丹陽癟癟嘴，“我和老祖宗你可是一點都不像。”
    “行了，我和你算是有緣分，你又那麼合我的心意，如今又帶我回到了九黎，我且幫幫你，結局如何，就看你自己的了。”長洛靠近丹陽，一手按住她的額頭，“若這之後，你還活著，就幫我找一棵樹當做報答吧。”
    丹陽猛地驚醒，入眼就是濃重的夜色和滿是憂色的明囅，他摸摸丹陽發冷的臉，“丹兒你怎麼了？”
    丹陽茫然地搖搖頭，“沒，沒事，做了個夢。”
    “真的嗎？當真無礙？”明囅把她扶起來，“你在夢裏臉色發白，看來不是什麼好夢。”
    “不，是好夢。”丹陽拉住明囅的袖子，把頭埋進他的懷裏，“很好的夢。”
    明囅嗬了一下，把手放在她的後腦上，“那丹陽殿下可是夢見了我？”
    “沒有呀，我為什麼會夢見你。本公主的好夢，可不隻會有你一個。”
    “也就是說，我在的話就是好夢？”
    “……”丹陽臉一紅，“怎麼可能，也有噩夢的。”
    “真的？”明囅輕笑，顯然是不相信，兩個人依偎了一會，才鬆開，明囅捋捋她的頭發，“你既然醒了，我就放心了，先走一步。”
    “你是不是一直守著我？那怎麼行，趕緊去休息吧。”丹陽皺起眉，“你睡在哪兒？”
    “你隔壁，晚上睡不著也不要亂跑，去找些吃的。”
    “好。”
    明囅過來親親丹陽的額頭，起身離開。
    丹陽的臉又一紅，看著明囅離開，才收斂臉上的笑容，嘩一下從床上爬起來湊到鏡子前麵。她的臉還是那張臉，隻是眉心的蓮花變成了一朵牡丹花。
    ——“你在人間太久，還沒來得及體會朱雀法力的精髓，和全部的鳳族秘術。我會教你，每日夢裏，梧桐樹下，不要讓我等太久。”
    “……”丹陽搓了搓眉心的牡丹花，“明囅看見居然一點都不奇怪，算了，之後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第二天還是個好天氣。丹陽一早就跑去了大殿，果不其然，青陽就坐在一堆卷軸中間看起來哀傷又淒慘。
    “一千年沒見，哥哥怎麼還沒找到合適的鳥兒成婚呢？”
    青陽沒好氣地看她，“這都是誰害得？這一千年我不是在九黎就是在你身邊，哪有時間去找竹林。”
    “可是在凡間的時候，不是遇見了嗎？”
    “這多虧了析縷。他作為太子，說要跟著碧雲來凡間體驗人生，威逼利誘了司命把竹林加了進去。”青陽衝她招招手，“你離開凡間之後，我和她經曆良多，成婚生子，算是美滿。”
    “但又不是現在的美滿。”丹陽湊到青陽身邊坐下，“還是哥哥你打算放過她？”
    “怎麼可能？我在等青嵐獨當一麵的時候，就去找竹林一起浪跡天涯。”
    丹陽嘖嘖兩聲，“爹爹也是這樣，你也是這樣，怎麼我們家的鳥兒都是這個不著家的德行？”
    青陽沒法反駁，他偏頭看看丹陽，忽然伸手抱住了她，一觸就放，“這次回來，多住幾天吧，青嵐和墨雲都很想你。”
    “二哥我可是很久沒見了。三姐呢？怎麼不在？”
    “析縷去魔教打仗，她跟著去了。”青陽長長地歎氣，“都粘成這個樣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成婚。一直說等你回來。”
    丹陽無語，“三姐等我肯定不是想我，她要做什麼？”
    “還能如何，她準備成親當日，讓我們給她和音。”
    “……”鳳凰一生隻會唱一首歌，那是送給心愛之人的綿綿愛意，但丹陽沒想到，碧雲準備當眾唱給析縷，九黎三公主出嫁，讓千百種鳥兒和鳳凰和音，那個陣勢，想想就很特別。
    “三姐可真是折騰。”丹陽歎氣，“那我也回來了，婚禮是不是在準備了？”
    “是該準備了。”青陽點點頭，早些把碧雲嫁出去，早日九黎就清淨了。“你暈了三天，好不容易醒，今天就帶著明囅四處走走吧。”
    “我暈了三天嗎？”
    青陽回了個“不然呢”的表情，“析縷去魔界周旋，凡間又出現了混沌，你的情況還不知道，他可是三頭跑，忙得很，看他對你不錯，為兄姑且同意你這門婚事，醒了就好好帶他走走吧。”
    丹陽愣神地點點頭。
    “還有，你的裙子做好了，記得穿。”
    “什麼裙……”丹陽反應過來，是九黎帝姬的裙子。丹陽勾勾唇，連忙謝過，跑了出去。
    明囅已經醒了，穿著他們九黎的衣服，少了份貴氣，多了些靈氣，丹陽稀奇地看了又看，好笑地說，“走吧。”她從窗戶跳下去，落到了山腳的一條小徑上。
    明囅緊跟其後，意外地說，“我本以為蒼展住在水裏已經稀奇，你們居然住在懸崖上。”
    丹陽主動牽起明囅的手，“鳥兒會飛嘛。”她拉了拉，沒拉動。丹陽奇怪地回過頭，看著明囅一臉糾結看著自己，“怎麼了？”
    明囅反過來握住丹陽的手，“你這隻會飛的鳥，結果選了最討厭的走獸？”
    丹陽一愣，隨即笑了，“可是明囅大人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小女子一見鍾情二見傾心。早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看你的四條腿比鳳凰的羽毛都好看。這可怎麼辦？”
    明囅啞然失笑，把丹陽往懷裏揉了揉，“本公子心胸開闊，就收了你這個小公主入宮，做我的夫人。你看如何？”
    “甚好甚好，明囅大人果真情真意切，有一說一，可不許反悔。”
    “不反悔。等這一切完結，我就帶你去見姑姑，把婚事定下來。”明囅親了親丹陽的頭，“走吧，不是說去你的花園嗎？”
    “……”丹陽點點頭，“好。”
    進了九黎，明囅才能徹底感覺到鳳族中人的薄情寡義，家家戶戶的屋舍雖然挨得很近，但所有人幾乎不打招呼，來來往往的鳥兒見到丹陽，就好像見到一個陌生人一樣，該做什麼做什麼，完全沒有把這隻正統的紅鳳凰放在眼裏。
    起初明囅以為是丹陽在家裏住的時間太短，這些鳥兒不認識，但丹陽拐進一家店中，老板不冷不淡地招呼起來，開口一句就是，“丹陽殿下又要買些什麼？”
    丹陽抽抽嘴角，“來客人了，你不高興嗎？”
    “為什麼我要高興？沒有殿下，我一家老小也活得挺好，還自在。若不是殿下通知今天來買東西，此時我本該和媳婦在海邊翱翔的。”他一臉都是你的錯。
    丹陽嗬嗬兩聲，“是是是，大哥，這幾年有什麼新鮮的東西嗎？”
    “有！”老板轉身拿了三個袋子，一個個介紹，“這是島國抓來的一隻靈獸，感覺到威脅就會變成一個桌子，如何？”
    明囅有些驚訝，難道丹陽那些稀奇古怪的靈獸都是從這裏拿的？“……”
    “桌子？好像挺好玩，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它當桌子用，他抗熱嗎？”
    老板搖搖頭，“試過了，又怕冷又怕熱，比我家小崽子還難伺候。”
    “那就留在九黎吧。下一個！”
    “這個你可能喜歡，”老板在袋子裏掏了掏，掏出一隻手套。
    “這是什麼東西？”丹陽伸手戳了戳手套的一根指頭，那根指頭動了動，猛地一甩，拍開了丹陽的手。“……”
    明囅噗嗤一笑，躲到了一邊。
    老板得意洋洋，“這是在人間找到的，我還請了青嵐殿下用點星盞查它的來曆。結果它是一隻小娃娃拋棄的手套，與兄弟分離，長久孤獨寂寞冷，變成了一隻暴躁的手套妖怪。”
    明囅，“……”掌控天下生靈命脈的點星盞居然用來找一隻手套的來曆，不得不說這對姐弟也是夠胡來。
    丹陽的眼睛發亮，更好奇地戳戳手套，被它打了好幾次才鬆手，“這個也要了，帶在身上可以甩別人一巴掌。還有一個呢？”
    “這個比較普通……”老板拿出袋子，“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馬，膽子特別小。”
    丹陽伸手把那匹馬撈出來，看著它可憐兮兮地蜷縮成一團，嫌棄地皺起眉頭，“咦……好難看，囅囅，你看看它的四條腿，還有這個尾巴，這個嘴，好難看呀。”
    明囅無奈，從丹陽的手裏把它接過來，“長得像馬，白首，毛皮如虎，紅尾，這可是杻陽山上的鹿蜀，說話就像唱歌一樣，披上它的皮毛可以子孫滿堂，十分難得一見，還很難抓。丹兒，你可別看錯了。”
    “唱歌很了不起嗎？我們鳥兒也會唱歌的。”丹陽跟著明囅摸了摸這鹿蜀的頭，“要不囅囅你帶著吧，放在你的花園裏逗藍芝也是不錯的。”
    “好！那我就收下了。”
    丹陽點點頭，回頭給老板三根羽毛，金色紅色都有，還有一根黑色。
    老板奇異地看著這根黑色的，“這是墨雲殿下的羽毛？”
    “不錯。這三根夠你走出九黎三個來回了。下回還有什麼好東西給我留著吧。”
    “是是是殿下，你可早點來，我可不想養這個稀奇古怪的東西。”老板笑嘻嘻地把東西接了，然後掏出一把花種子送到丹陽手上，趕人似的把人推出去，急急忙忙關了店走了。
    明囅挑起眉，“這就走了？”
    “許是跟著妻子去迎風吹了。”丹陽把東西都收好，“走，我帶你去吃我們九黎的好吃的。哦，放心，有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