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靖洲剛從塌了一片的廢墟處回來，想趕著上朝前再去仔細瞧一遍，他這個侍郎的位置雖然有一些陰佑的成分在，老尚書趕在移病前為他薦了這個正三品的位置，但偷工減料貪汙受賄的事情他從來不敢去做。偌大一個工部曆來都是油水可撈的地方，這一點不用細查，人人皆知，但六部上下乃至地方辦事司哪有不受賄不貪汙的，如袁靖洲袁侍郎這般老實本分的確實少見，如今朝堂之上，與他一般，油鹽不進自恃清高的怕是隻有禮部新上任的韓雲青韓尚書了。
    袁靖洲低著頭急匆匆得往宮裏頭趕，還未到午門便直勾勾得撞上了一塊前來上朝的官員的轎子，能坐轎子來上朝的，官品都在袁靖洲之上，袁靖洲滿腦子都在為公學堂坍塌一事而擔憂，聖上給了他五天的時間細查此事，今日是最後一日，以他這個榆木腦子是左右都瞧不出此事的端倪的。
    袁靖洲是這一次修建公學堂的負責人，五日前，已經快要竣工的學堂突然就坍塌了，他這個工部的侍郎，又是主事此工程的人，即便找到原因，他也難辭其咎。
    袁靖洲深知公學堂對新君而言的重要性，這是新君推新政的關鍵所在，也是他眼前這位新政主導者韓尚書的頭頂大事。
    韓雲青掀了簾布探了身出來，灰蒙蒙的天，他定了睛才能看清一身顫栗給他作揖的袁靖洲。
    “下官魯莽，衝撞了韓尚書，還請韓尚書贖罪！”
    韓雲青索性下了轎，一身緋色補服與陰沉天氣相接，修長利落下，胸前仙鶴要飛將出來一般，一雙清明沉寂的眼裏好似溶了些晨霧的水汽，叫人看不真切。
    “袁大人勿放心上。”開口也是清冷的調子，他輕飄道出一句，便從袁靖洲身旁掠過往午門內走去。
    袁靖洲這才敢收了禮抬頭窺了韓雲青。
    袁靖洲想：今日叫他在這午門口正好與韓雲青撞上，說不定是老天爺給他遞了根救命稻草。
    “韓尚書，您腳下留心……”袁靖洲快了些步子趕上去，一身緋紅孔雀圓領補服跟著擺動翻飛，“這雪融得快，莫要打滑了腿腳。”
    韓雲青背了手依舊朝前踏著步子，目光撩了上頭遠方的天際，暗沉沉一片，卻已是五更的天。
    “袁大人……”韓雲青側了頭看了眼身旁跟著的袁靖洲，“進了這午門，還是要注意些儀態的。”
    也怪不得他這個禮部的尚書，確實是袁靖洲失了體統。
    袁靖洲退後一步排到韓雲青的身後，隨著早朝的隊伍一塊兒前行，他壓低聲音在韓雲青身後道：“韓尚書說的是，下官一心隻為了那公學堂的事而憂愁，一時竟忘了規矩。”
    聽得公學堂這三個字，韓雲青眉間微微抽動了一下，他雖初上任不久，但也是在朝中侍奉了兩代君主，他身後這一位緊緊跟著他的工部侍郎他也是有所聽聞的，聽得他做事向來一板一眼循規蹈矩，雖不是什麼七竅玲瓏心，但也算不得憨厚老實之人，在人群裏不算拔尖，公門裏算不得勢利。
    “聖上給袁大人的五日期限，今日已到期，此事，袁大人可有眉目？”
    袁靖洲在韓雲青身後歎了一口長氣，搖了搖頭道：“廢墟一片，全無蹤跡可查，韓尚書，是否有高見？”
    韓雲青的步子踏上金水橋，橋麵兩旁是被清理過的殘雪，厚厚一疊，已是被壓成了冰堆子。
    韓雲青自顧朝前走去，並沒有再繼續與袁靖洲攀談。
    袁靖洲眼巴巴的等著韓雲青往下講去，卻在跨進太和殿後都未曾聽得韓雲青的回答。
    袁靖洲咽了咽口水，站到自己的位置上，文武百官一應到齊，討論得也是關於此次公學堂坍塌一事，唯得工部的尚書江兆叔一籌莫展沉默不言，他與袁靖洲一樣，深知此事整個工部都難辭其咎。
    低低的議論聲終止於最後一位官員的到場。
    “傅閣老！”
    “傅閣老！”
    來得最晚的也是步伐最緩慢的，傅省山踱步進來，不用出聲百官便會識相得為他開一條路，以便他直徑上前。
    路過江兆叔身旁時傅省山停了步伐，他年事雖已高，但是中氣卻是十足，嘲諷一般的聲音做著也是清晰可聞。
    “蘊知啊，咱們早年是同窗，如今一塊兒在朝為官多年，但是你們工部這件事，老夫也壓不住了，莫怪啊！”老閣老一臉和氣，稱呼江兆叔的字，關係親昵，貌似好心提點，公正不允。
    站在後頭的袁靖洲也聽得一清二楚，雖然心裏忐忑不安，但是傅省山的話還是讓他咬牙握拳，心裏憋足了怨氣。
    江兆叔向來是六部首領中最沉得住氣得一位，諒是傅省山將話說得如此直白，他也依舊麵色不改，道：“傅閣老抬舉了。”
    以傅省山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即便他怒著臉叱罵江兆叔，江兆叔也是敢怒不敢言。傅省山是最早擁護新帝的人，不僅如此，當今的傅皇後是他的親生女兒，算起來，他還是新帝的嶽丈，怕是再耿直的官員都不敢與傅省山頂上一句的。
    傅省山回了頭突然看向江兆叔身後的袁靖洲。
    “聽聞袁夫人又為袁侍郎添了個小兒，老夫忘了恭喜袁侍郎了，到底是冀家的後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