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相識，他們都還是未曾識得情滋味的年紀。
    他家在城東，是赫赫有名的鑄劍世家炎府，在她的印象中，總是有數也數不清的江湖人在他們家進進出出。而與母親相依為命守著豆腐輔的她，在一次為炎府送去預定的豆腐卻在後院中迷路時，第一次見到了那個白衣飄飄的少年郎。
    那時的他生就一張傾城容顏，令初見他的她驚為人天，自此便死纏爛打地追著他身後跑，看著他從最初的厭煩到後來的習慣，再漸漸地接受她強行要當他新娘的宣誓。
    隻是她沒想到，當時僅八歲的自己完全被那個看似正直的少年騙了！在她死皮活賴跟了他一年後，才發現這少年有多麼惡劣！
    他總是喜歡捉弄她，知道她懼高，還故意將她帶往他家藏劍閣的最頂層，然後悄悄躲在一旁看著受驚不知所措的她而獨自偷笑；後來兩人感情漸漸親近起來時，他又開始時不時逗弄她，經常逗得她臉紅耳赤地大呼自己上當受騙。
    他總是說，我們要在一起一輩子，要白頭到老……
    他還說，上窮碧落下黃泉，永生相隨……
    他們成親那晚，他掀起她的紅蓋頭，含笑凝望她一臉嬌羞，輕緩念著：“獨鍾瀟瀟玲瓏心，焚盡此生滿腔情。”
    他說過那麼多，怎麼可以說忘就忘？是他說要白頭到老，是他說上窮碧落下黃泉，是他說獨鍾瀟瀟玲瓏心，為什麼到得今日，遺忘的也是他？
    盡管心底漸漫入憂怨，瀟瀟還是留了下來，她執著這麼久，絕對不甘心就此放手，至少焚琴現在會理會她，會同她講話，至於他話中的冰冷，她努力不要去在意就好了。
    所以隔天，在焚琴拉開門扉還未踏出屋時，化身成鳶鳥躲在門檻角落裏避雨的她立刻變成人形，揚著最燦爛的笑容對著那張漠然的容顏道早安。
    焚琴揚眸瞧著她，良久，才淡道，“你怎麼還在這？”
    瀟瀟抿抿嘴，自動忽略他傷人的話語，“你發現沒有？今天的雨小了點，可是風還是挺大的，躲在這麵雖然淋不到雨，可是很冷呢！”現在都四月了吧？山下的鄉民好像都換上單衣了呢，可是這出雲山頂卻寒冷依舊。原本身為鳥類的她完全可以躲到焚琴門前那顆老樹的樹洞裏去，可偏偏她忘不了自己懼高，怎麼也不敢飛上樹去。
    唉，要是焚琴能讓她到他屋子裏躲躲該多好？好吧好吧，她知道不可能，但幻想一下聊表安慰也好。
    不過，今天產焚琴居然這麼輕易就開了尊口跟她講話耶！
    瀟瀟驚奇地暗暗咂舌，咧開嘴笑得好不開心。
    焚琴有一刻啞然，這隻鳥精壓根不知道什麼叫知難而退，更不知道什麼叫識相。
    不再搭理她，他從窄短的廓簷下走過，往後麵的廚房而去，自動忽略耳邊嘰嘰喳喳的鳥語，動手掏米做飯。
    昨日的她有些反常，他還以為她終於想通要離開了，她昨日所說的那些話斷斷續續破碎得很，他聽得不是很清，其實也沒費心去聽，但是有那麼一刻，他竟然想知道是什麼事讓她的花顏失去了往日熟悉的笑容？
    焚琴不曾發覺自己的心思竟然一直在圍著那隻鳥精轉，他有條不紊地洗米入鍋，加入清水再蓋上鍋蓋，做完這一切後他揚眸，正好對上她一臉諂媚地笑看著他，手裏好生殷勤地為他生火。
    斂目側身，他無言走至一旁取起灶下的菜罐將自己做的幹菜取出，由著她去生火。
    有些東西在變。
    他還捕捉不到那漸漸在改變的東西是什麼，但是經過昨日見到這個千年來從未落過淚亦從未有過明顯愁緒的小白鳶對著他哭得那麼傷心絕望後，他在這一刻竟有股不忍出言抹去她臉上那份熟悉笑容的衝動。
    不忍？衝動？
    他如何多了這樣的情緒？在這出雲山獨自修行千年的他，習慣孤寂，也享受孤寂，他是個沒有七情六欲，不懂喜怒哀樂的人，怎會在今日有了這樣一種對他來說原該陌生卻怪異得並不陌生的情緒？
    “焚琴！”
    漸沉的思緒驟然被拉回，他在回神之際驚詫地眨了眨眼——對於自己的失神。回身看向喚他的小白鳶，隻見她捧著一小碗白粥，一臉受驚地瞪大眼看著他。
    微乎其微地擰了擰眉，他暗忖：有那麼難吃嗎？
    端起一小碗小菜踱至桌邊坐下，他替自己盛了一碗白粥，看也不看她，淡道：“不喜歡就別吃。”
    “誰說不喜歡！”她大叫，又舀起一大勺粥塞進嘴巴，“我是驚訝好不好？沒想到焚琴做飯這麼好吃，你以前根本連廚房都不進——”她猛地閉嘴，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以前？”他揚眸定定地瞧著她一臉驚慌，“多久以前？”
    “沒有啦！”她打著哈哈，朝他擺擺手，誇張地大笑道，“口誤！那是口誤！我的意思是沒想到你煮的粥這麼好吃，難怪從來不吃我煮的，嗬嗬嗬……”
    臉上的笑在他直勾勾的目光下快要掛不住，她頭皮發麻地跳起來便往外衝，“我出去幫你采些蘑菇好了！”
    他揚著淡眸靜靜地瞧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
    出雲山上……有蘑菇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