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空昏暗，氣氛陰森，那些被修裁成千姿百態的妍景，今日枝葉抖展地特別小心。略微的風吹草動，便也能使得它們惶惶不安。
    既便如此。
    它們那婀娜的柔顏媚骨，不減明麗。它們那姹嫣的綢妝濃容，依舊豔媚。
    該爭奪目光的爭奪目光，該搶接雨露的搶接雨露。泣血掙紮，苦恨無奈，亦被掩藏得很好。
    它們迎風搖曳，一切被粉飾得天衣無縫。它們慘淡凋零，所有盡在塵土中湮滅。
    誰也看不到它們的笑淚，參不透它們的喜悲……
    ※※※
    ……
    “聽說二皇子的宜姬無故小月了。”
    “後來查實了，是瑩姬下的藥……二皇子下令將她杖責二十，靜閉一個月思過……”
    窗外，竊竊傳來二個宮人的細語聲，打斷了我的淺眠，我顫動著睫毛，輾轉蘇醒。
    瑩姬？
    你是何人怎麼如此大膽，竟如此大膽，褻瀆瑩姬主子的海棠。
    餘音，仍環繞在我耳旁。
    瑩姬……難道真是她。
    碧翠欲滴的竹塌，薄薄的白紗絲衣恐沾濕，細滑冷涼的觸感隔著一層白紗絲衣沁入我的肌膚，亦為初醒的我帶來幾許清明。
    下意識地側耳細聽下去……
    ……
    “你說尹姬這一個弱女子怎麼受得了……”
    “還算輕了……這還是二皇子看在開國尹大將軍屢建奇功……就這麼一個妹子的份上，要不早將她亂棍打死了。”
    “也是……當年尚在繈褓中的小皇孫無故夭折……二皇子如今膝下僅淑和、瑤音二位郡主……”
    “提到小郡王……你就不覺得這事有蹊蹺啊……隻從小皇孫夭折後，二皇子的婢妾胎死腹中，小月，生下體弱多病來活不足月便夭折的……層出不窮，應有盡有。宜姬早不是第一遭了……她們都說
    都說是……”
    “你快住口！宮中蹊蹺的事多了，這事上頭早已下令緘口，你怎麼還敢提……這不是要命麼……”
    ……
    窗外，響起腳步聲，直至一切又回歸安靜，想必她們已經走遠了……
    我無心關懷是誰謀害了宜姬腹中的胎兒。
    眼前，仿佛又閃動那日禦花園中銀勺的銀亮的光亮。
    也許，就算是銀勺可以作假，是掩人耳目的把戲。
    畢竟，岐黃之術何其廣大，害人於無形，不被銀針所檢測出的藥物或者毒物多如牛毛，數不勝數。
    不過，直覺告訴我，不會是瑩姬那樣一個晶瑩的女子所為。
    而且，除此之外，還有太多漏洞不合乎常理。
    我隻能說是風雲難測，瞬息萬變。
    ※※※
    月轉碧梧移鵲影，露低紅草濕螢光。
    空廖多時的婉荷閣有客造訪，不過是不速之客。
    已是燈火盡熄之時，閣門被輕悄悄的拉開，放入了一絲冷月清輝，製造了一聲輕嘎之聲，靜靜的打破了夜的寧靜。
    一個鬼祟的身影躡手躡腳地潛入閣中，門未被完全合上，想來是方便他逃遁。
    透過那扇門的縫隙，我的目光穿透庭院的層層梧桐疏影，看到那半彎的月，象極了一張詭異的笑臉，亦象極了一把淬毒的利刀。
    喜鵲啪啪振翅，極力飛離這個是非之地，搖晃了梧桐的枝幹，引來一樹的風波。
    是時候了，不能讓賊人猖獗下去了。
    我擊掌，那賊人顯然是受了驚嚇，可是想逃離已經是來不及了，閣門咣的一身緊閉，滿堂騰亮了起來，夜的寧靜被完全打破。
    “小姐。”丹情綠意向我低頭示意我交代她們辦的已經辦妥當了，各自站在門旁，以及窗邊的燈燭旁，一步不離。
    我微微攏衣，從床榻下來，看向賊人，那是一個二十左右的青衣小太監，看得我好生的麵熟，似在哪裏見過。
    “參見黎良媛……”
    就在我疑慮時，那青衣太監向我行禮，並沒有我想象中的一臉惶恐之色，匍匐於地，連連的跪地向我求饒。
    “丹情，把他交給內務府……”我神色有點倦怠，轉身向床榻走去，但我知道，今夜絕不會讓我這麼容易就就寢。
    “黎良媛且慢，請聽奴才一言，奴才深夜拜門是有要事向小主稟告。”
    我止住腳步，回頭看去，那太監的臉色終於有點難看。
    “稟告要事？何以要等到深夜。”我的語氣出奇的冷淡。
    “事關小主，以及攸關奴才的性命，奴才不得不謹慎……”
    太監重重的向我磕了個頭，掩飾表情麼？
    我笑，說：“又關我何事，你速速說來。”
    “小主可還記得奴才？”那太監抬頭看我，有些微微發抖。
    “是有幾分麵熟，可我著實不記得了。”
    這句，我說的是實話。
    “小主可還三個月前，小主乘鸞鳳承恩車侍寢，承恩車無故側翻之事。”
    “沒齒難忘。”
    我的確記得——這便是我之前說的那個意外。
    “奴才便是抬車之一的小樹子，也就是摔倒在地的那個太監。”
    “原來就是你。”我說得淡淡。
    那太監聽得一臉驚異，說：“奴才要稟告的是，那根本就不是意外。”
    他驚異是應該的，因為在他看來，我該震怒該怨恨不該這副淡淡神色。
    不過算他說得對，那的確不是意外。因為，是我自己刻意為之。
    三個月前，甄選秀女，我順利的被選上，這一切都在博賭的計劃之中。入宮後沒多久，我以容貌冠絕而招來了皇上招幸，在常人看來這是了不得的殊榮，可是我並不稀罕這殊榮。
    因為，這不是我要的。
    乘坐鸞鳳承恩車的途中，因為路途顛簸，一個小太監摔倒在地，導致承恩車失衡。
    不過也隻是簡簡單單的失衡而已，抬車的其餘都是三名老手，雖生這小小變故，但是終被他們穩住了。
    是我自己順勢，滾落在承恩車之下，鑄就了這個看似毀掉我前途的意外。
    我聽得興致索然，以為事情到這就完了，可這太監從懷中掏出了一顆平滑的石子，讓我稍稍驚疑。
    “奴才抬鸞鳳承恩車，曾看見了一個模糊的太監身影，在鸞鳳承恩車經過之際，鬼祟的投了眾多細碎的小石子在地上，奴才當時也沒留意，一時誤踩摔倒在地，導致抬鸞鳳承恩車側翻，小主摔落
    在地，請小主饒恕……”
    “奴才疏忽之失，導致小主前途盡毀，奴才愧疚難當，於是拾了石子，期盼從中查出蛛絲馬跡，將功補過……”
    “終究皇天不負有心人，奴才通過這石子上的紫沉香，已經查得一清二楚，這竟是……竟是……皇後娘娘所為。”
    我一陣恍惚，沒料到有此橫枝糾結。
    “大膽奴才，竟敢汙蔑皇後娘娘，你可知罪……”
    綠意板起韶容，一臉厲色，嗬斥那太監道。
    “小姐，這事古怪啊……”
    丹情向我勸諫道。
    “小主明鑒啊，奴才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太監信誓旦旦，將那石子遞給我。
    這石子圓滑細膩，的確是藏收有三個月了，不是零時從地上所拾的粗糙亂石。
    細心可察覺，這石子底部竟有一絲細微短淺的絲，呈淡淡的緋色。
    我一時被這淡淡的緋色所吸引。
    另外，那小太監還從懷中掏出了一分密信，如他所訴的如出一轍。
    ※※※
    斟酌再三，我放走了那小太監，不過我留下了那枚小石子。
    汙蔑也好，古怪也罷，這些都不重要了。
    這些事，謐妃早已做了懲處，事態早已無聲平息下來。
    我無心再掀波瀾。